母亲老家的泉水
母亲今年已是耄耋之年八十有七了,近十多年来,回一趟她的老家也就是她的娘家丹凤县李家湾村,一直是她心心念想的情节。
记得小时候,大约是我五六岁,也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七五年还是七六年记不清了,临近过年母亲带我回了一趟娘家。那时候交通十分不便,虽然也通公路,但是却翻山越岭地走了两天。一大早从泾阳西部的一个小村子土门徐村出发,坐公共汽车来到永乐火车站,没有见过火车也没有见过铁路,火车来之前在车站内跑来跑去,只记得道岔里放着很多生锈的螺丝螺母内燃机气门连杆等零零碎碎的东西。又从永乐坐火车辗转咸阳到西安,再从西安翻越秦岭到商县,道路蜿蜒曲折,尤其快到麻街岭山顶上,转弯都接近一百八十度,坡陡弯急,人们屏住呼吸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公共汽车在山顶缓慢地盘旋着上下,有惊无险,快到天黑来到商县县城。没有了去往丹凤县的公共汽车,只能在商县汽车站的周边寻找住房住一晚上。为了省钱条件好的旅社母亲是不会去的,曲里拐弯最后找到了一家农舍,屋顶是用毛草覆盖的,住宿费很便宜,是五毛还是一块钱已经忘记了,主人开间房里放着几大缸发酵的柿子醋,一股酸哄哄的味道。虽然住宿费很便宜,但是主人提供被子很厚实,在寒冬腊月的秦岭小县城,也度过了相对温暖的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乘坐公共汽车,顺利地到达母亲的老家。记得公路在村子北边,下了公路向南下了个小坡就到了大舅家。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大舅家门口下了坡不远的一处泉水。泉水的井口是用一大块平板石头凿成,内圆外方,井深一米多,泉水离地面大约二三十公分,井壁用石头累成,井口南壁留有出水口,旁边形成的小池塘,边沿用石头石块累着,一汪泉水一年四季汩汩向南流向丹江。人们在泉水井里用桶担水,由于水离地面很近,桶放进泉水井里弯腰顺势一提就满满一桶水,很是方便。小池塘上游人们净菜透洗衣服,下游则粗洗衣服或冲洗从地理挖出的蔬菜。泉水哗哗流淌,人们劳作说笑,儿童嬉笑打闹,好一幅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的宜人景象。
过年的时候走亲戚,担两老笼玉米面黄馍,走到这个姑家放一点,走到那个姨家放一点,跟咱泾阳人拿着点心走亲戚相比那就天上地下了。文化生活贫乏,半年遇上一回放电影,场地就是村里的场畔,中午吃完饭就开始端板凳占座位,和大舅家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嘻嘻闹闹。每家都早早准备了一盆木炭火,在夜幕的映衬下,坐一排凳子,前边的木炭烧的红红火火的,人们津津有味的烤着炭火看着电影,很是惬意。静谧的山村,清澈的泉水,在母亲老家这段时期的孩童生活,也许是我儿时记忆最深刻最快乐的生活。
母亲高兴地在老家门前
2023年12月1日,适逢晴好天气,自己驾车和母亲以及大哥一起,开启了一趟母亲的老家之旅。我们一大早出发,走沪陕高速,直奔母亲的老家丹凤县李家湾村。李家湾村原来属于茶房乡,现已合并至贾平凹的故乡棣花镇。坐在车上,母亲和大哥不时回忆过去的往事,看似平静,但我依然能感觉到母亲期盼、期待的心情。在丹凤县棣花镇下高速,走了一两分钟的路程,就到了李家湾村。村子变化很大,母亲小时候的记忆的情景已完全改变,甚至有所怀疑,下车问了坐在门口儿的村民,确认就是李家湾村。母亲记忆中她的老家在学校附近,找见学校,母亲又问东巷子在哪一块儿,村民指着朝南的一条慢下坡的巷道说,从这儿下去就是东巷子。我和大哥扶着母亲慢慢的朝下走着,母亲嘴里嗫嚅着自言自语:“变了、变了,不认得了”。正在这时,遇见了一个70多岁的清瘦老汉,母亲便上前搭腔说:“你好,这得是东巷子?”老人说:“就是”。“李双鱼原来的屋在那一块儿”,母亲又问。老汉说:“前边一点路朝东一拐的巷子就到了,不过好多年前双鱼就把房子就卖了”。母亲说:“卖房我知道,我是双鱼他姐,你是谁呀?”。老汉说:“我叫李书生”。母亲说:“哦,我知道,你应该把我叫姑哩,年轻的时候常在你家和你妈在一起,你妈的人可好了,有啥好吃的就拿出来让我们吃”。村里的老辈分儿姑侄关系续上了,两个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李老汉忙带着我们前往大舅家,也就是母亲老家的屋子。母亲的老家屋子面朝南,庄子很宽,大门紧锁,房子已翻盖成了楼房,由于庄子宽,以后的购买者把大门开在了东边,西边依然留着过去的老门。母亲和侄子李老汉诉说着过往的事情,又问了东西两邻,从远处仰头望了望屋里,最后只能在老家唯一的能看得见摸得着的老门前留了张照片。
母亲和老乡拉手交谈热泪盈眶
母亲老家紧邻南面土坎下面,住着一户彭姓人家,便问李老汉人在不在,李老汉说人在下边,不几步到了这户人家,各自做了介绍,便热情让座,倒水、拉家常,我不停地用手机拍照。这户人家家的崖坎下边,就是那一眼母亲记忆深刻的家乡泉水。我们来到泉水旁,三五成群的妇女在池塘洗衣服,母亲认不认识的都打着招呼。你们都好啊,母亲自我介绍说,我是李双鱼他姐,几十年都没回过村,今天回来转一下,洗衣服的妇女甚是诧异,年轻的嗯、啊应付着,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五六十岁的竟然直接叫出了母亲的名字,母亲很是高兴,一边看着她们洗衣服,一边和一个好像是退休在家的人攀谈着。一会儿,上面又下来一个50多岁的中年人,母亲得知中年人的父辈是他们的世交,很是亲切激动,拉着中年人的手,热泪盈眶。就在母亲和人攀谈之际,我仔细打量了泉水,原来泉水井口用水泥封堵,朝南的泉水出口也换成了两根塑料管子,池塘周围都是用砖砌成的四方形抹了水泥,池塘也用一道水泥墙分割为前塘和后塘。虽然家家户户都通上了自来水,但还有人用桶在出水口接水。转完了泉水,又在村子边转了转,整体的感觉山村的经济还是发展了,完全没有了原来的自然古朴。过去的庄子占地面积大,而且几乎每家门前都有一片场畔,眼界开阔视野好。现在除了村里的大路,各个小巷子都很窄,只有两三米,很狭窄。尤其是泉水池塘的模样面目全非,虽然也很实用,却失去了原有的美感。312国道也从原来村子中间的路改到村子南,和沪陕高速并行,为了修312国道和沪陕高速,母亲家乡所在的丹江也向南改道,而且修了河堤,河道变得很窄了。
母亲在老家和邻居拉家常
从泉水处北上到村子主干道,经过李老汉家门口,我们向他作了道别。准备往丹江河南巩家湾村母亲舅老表家。刚到村口,就看见了母亲曾经在铜川照金纪念馆瞻仰过的烈士巩德芳一家的陵园,一家几口人都为革命而牺牲,美丽商山丹水也养育了一代革命战士。我们一路打问几经辗转又到丹江河北,终于找到了母亲的老表家,老表已过世,虽然没有见到老表和老表的后人,但也了却了母亲的一桩心事。这时,旁边又出来一个看似腿脚不太好的老汉,上前一打问,原来是大舅的妻弟,又遇见一个熟人,寒暄互致问候。巩家湾村也由于修路河道改道,母亲记忆里河南的村庄现处河北。
母亲和一老一少两个校友忆往昔
从巩家湾出来,沿312国道,我们直奔丹凤县城。母亲想看看过去念书的母校丹凤县中学,我们来到丹江南岸,在公路边拾级而上,来到丹凤中学门口,中学一部分大楼已经建成使用,一部分正在建设。母亲记忆中学后边有一个鸡冠山,显然不是她记忆中的中学。在学校门口儿正好儿遇见一名退休老教师和一名年轻教师,随即攀谈起来。退休老师说,他也是丹中60年代的毕业学生,这里是新建设的丹凤县高中,原来的高中在丹凤县老街北边,现改为丹凤县初级中学。母亲说自己上高中时,学校校长是陕西武功人,叫杨慎书,果不其然,在旁边的宣传版牌上写着,杨慎书,1950.9—1960.8年任丹凤中校长,母亲正是解放后上的初中高中。母亲又谈起家里在丹凤老街有两间门面,刚好年轻的教师就是那一块人的子孙,说当年他爷就是在那儿卖油糕的。八十有七老人能够遇见丹中的校友,虽然比她低几级,也算是续上了校友的前缘。丹凤老街的门面印象也在年轻教师的口述中得到了印证。在问清了如何往老丹凤中学也就是现在的初级中学走的路后,我们和一老一少两个丹中教师依依惜别。来到老街,我们很快找到了丹凤县初级中学,从中学门口儿向北远眺,一座如鸡冠样的山体突兀在学校的操场后,鸡冠山也叫凤冠山,加上丹江河水,所以此地叫丹凤县。母亲说当时上学有一句谚语:“鸡冠山雾气腾腾,出的学生赛过北京”。寻着年轻教师说的方向,找了两圈也没有找到母亲小时候家里在丹凤县的门面房地址,不免有所失望。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丹凤县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也大变样,房屋肯定进行了翻盖,即使找到了,也寻不见过去的模样了,哎!人生何尝不是这样。
母亲在新丹凤中学门前
老丹中门口以及后边的鸡冠山
吃过午饭,下午出发赶往棣花镇,途径母亲的姨家老表万湾村,母亲犹豫着不想去的,我和大哥劝说她来一趟也不容易,走到村口一打听,姨老表一家早已不在万湾。一天的舟车劳顿,人已经很乏了,我们在棣花镇景区周边找了一家叫贾家民宿的住下,我和母亲洗了脚,躺在床上休息,大哥却不知疲倦兴致很高,又在棣花镇景区转了一圈儿。
贾平凹故居门前的丑石
第二天大早,天已大亮,我们还是闭着眼睛在床上养神,等到太阳老高,我们才洗漱准备出门,简单在棣花镇吃早饭,在大哥的带领下,搀扶着母亲,从棣花镇中学东边的小道儿,我们一行参观了作家贾平凹故居。一块巨大的石头埋在贾平凹故居的门前,也不知道石头是怎么来的,或说是天上的陨石落地。贾平凹展的故居展室布置着一些照片,劳动工具等,展室旁的一个小屋卖贾平凹作品,卖书的人从面相上看和贾平凹很像,问起他言说是贾平凹的兄弟。我问故居是国家修的,他说是自己修的。贾平凹前期《怀念狼》等一些作品我也看过,看的不多,近期偶尔在网上看到了介绍贾平凹写的《暂坐》一书,很有读的冲动,便买了一本,回来看后感觉很一般,没有看第二遍的意思。从贾平凹故居出来朝南走,崖坎下一个房子顶,写着“刘高兴家”,母亲经常听广播,说这就是贾平凹笔下的刘高兴家。我们沿着阶梯而下,看见门旁边也写着刘高兴家,但是门关着。我们便朝前走,准备下到棣花镇景区参观。这时,从西边一个小路上出来一个人,喊着:“西安人,不在刘高兴家参观一下”,我们便又拐回去,跟随他前往刘高兴家去。他说他就是刘高兴,进到屋里,满挂的是书法作品,柜台上放着他写的关于他和贾平凹的往事。刘高兴因为贾平凹的作品成为当地名人。名人也写书销售,也卖字画,他还是什么书画协会的会员,说买他的书可以免费给写一幅字。我翻了他的书《我和贾平凹》,写的是他们小时候、年轻时在一起上学劳动的一些事。他说读了他的书可以了解一个真实的贾平凹。我翻了几页,感觉没有多少吸引力,就没有买,但作为贾平凹笔下的名人,母亲也欣慰地和他照了一张合影。
母亲和贾平凹笔下人物刘高兴合影
从刘高兴家下来便到棣花镇景区,就发现一股龙头吐的泉水,心里想这里的泉水真是方便。棣花镇号称有万亩荷塘,水面很宽阔,荷花枝叶已经枯萎,脑海中不仅影像出著名画家吴冠中的画作《残荷》。沿着万亩的荷塘东岸,跨过一座拱形桥,向西边进入棣花镇老街,这时我和大哥正联系大舅中午见面,母亲却放开我俩的掺扶,不经意间自然而然地独自慢慢向前走去,也许是她记忆中小时候经常走的路慢慢回放起来。冬季的老街门面大都关着门,只有老街中间的一口泉水,在老街修的渠道中不断的向东流淌,水量很大,我们感叹这里的泉水就是如此之多,如此之方便,要是放在关中,早就作为矿泉水的开发利用了。
棣花镇万亩荷塘
由于万亩池塘面积很大,我们便从老街中间朝南,过了桥到池塘南岸,转回荷塘东岸。我们打问着来到母亲记忆中的一座庙宇,庙宇分东西两座,西边为二郎庙,为金朝所建,东边为关帝庙,清朝所建。大约在1211年,金朝侵犯宋朝至丹凤县棣花镇,宋朝宰相秦桧向金朝求和,双方议和后金朝再此建了二郎庙,以此为界。从二郎庙的旁边向北,也就是贾平凹的故居的东边的有一条街,称为宋金街,是宋朝和金朝的分界线,西边为金朝,东边为宋朝。从今天的中华版图头来看过去,好像兄弟分家。但是从当时看,作为汉人正统的南宋,却节节败退,处处求和,纵然有一代抗金名将岳飞,也改变不了南宋政权虚幻疲弱渐渐消亡的命运。
宋金街示意图
参观完棣花镇,我们赶往商洛市,计划先参观一下商洛市的西边商鞅广场,车停到广场北边,看见在商鞅雕塑的后边,依据地势正在建设一个双S状的建筑。准备在商鞅雕塑照相留影,却发现在冬日的暖阳晴好天气下,一个老人舒适的躺卧在雕塑的基座上,使我不禁想到秦人还在享受着商鞅变法2000年多年的红利。商鞅作为中国古代改革变法的标志性人物被载入史册,在孙浩辉著作的《大秦帝国》中,对商鞅有十个字的精准评价定义:“极心无二虑。尽公不顾私”。他的人虽然被车裂了,但他变法的遗产却被世世代代继承了下来,我们今天何尝不是在改革创新中前进呢?
参观完商鞅广场,我们来到大舅家。母亲和大哥给大舅拿了些土特产,红苕、玉米珍子、三原蓼花糖,一箱牛奶,还有母亲在家里打的搅团,为此我和大哥略带埋怨说,你拿搅团干啥呢?现在啥都不缺。母亲说你大舅大妗子爱吃,我们再也不说啥。多年未见面的亲人,自然是欢喜异常,有说不完的话,尤其是对丹江河畔李家湾村子人和事的记忆,滔滔不绝,不厌其烦。大舅准备了水果小吃,一边说一边给我们递这递那,亲人见面,其情也依依,其乐也融融。
母亲、大哥和大舅一家人
母亲姊弟三人,母亲为大,下边有两个弟弟。说起母亲姊弟三人,很有一番坎坷曲折的经历。
母亲家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被评定为富农,可以说是成份偏高。听母亲说,解放前我卫爷年轻时候聪明能干,善于经商,在洛南县商会是扛鼎人物,在丹凤县城置办有两间门面房,经商挣下钱后,就爱置办土地,这也为后边定成份埋下了祸根。卫婆是河对面儿巩家湾人,在生下我母亲后,不再生养,卫爷又娶了二房,生下了大舅、二舅,在生下二舅后不久,因身体虚弱得病离开人世。作为过去的老传统老观念,卫婆很是爱大舅、二舅两个男孩子,对自己的亲生闺女却不怎么待见,尤其偏爱我大舅。母亲记得小时候,卫婆总是指拨母亲为大舅干这干那,有时干不好也挨打挨骂,倒是卫爷和二卫婆像爱男孩一样同样爱母亲。卫爷最大的好处是对子女同样看待,在旧社会,别的家庭都不让女娃读书,他却经世面,明事理,坚决要让女孩子也读书。就这样,母亲和大舅一样,一同读到了高中毕业。解放后不久,卫爷卫婆相继离开了人世,剩下姊弟三人,在那个讲出身、讲成份的政治年代,可想富农姊弟三人的生活生存环境是多么的不堪,虽然国家对地主富农还是有政策区别对待,但是还有人觊觎着想要分富农的财产。大舅由于小时候给的爱太多,碎舅又未成年,只有母硬着头皮,与他们据理力争。解放前后,母亲那时十多岁,卫爷借出去的钱,在过年的时候需要讨账,卫爷腿脚不便,都是母亲像男孩一样戳撑去讨账。虽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是解放前后整体环境的变化大,账也不好要,母亲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向大人要账艰难的程度可想而知。
到了60年代,泾阳县农机站工作的父亲和同事在丹凤县下乡期间,母亲经人介绍和父亲认识,便远嫁到泾阳县。父亲不知道在抗美援朝期间落下的病根还是什么原因,在70年代初期就去世了。母亲独自担负起抚养我们弟兄三人的责任,好在有国家的抚恤金,日子还算过得去。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两间房子,一间灶房,其中一间房子是父亲和大伯分家时继承的,另外一间房和灶房还是贴靠着别人家的墙背子盖的,房子用了两根粗壮的木头,椽则是胳膊细的木头,密集排列着,灶房较低但盖的稍长一些,要盘锅头放柴火。每年过年,母亲都要割些肉,记得大哥爱吃肉,吃的仔细一点也不浪费,每次都要用铁锤砸碎骨头吸骨髓,小时候的生活很艰苦,但是却没有感觉饿肚子。困难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初农村联产承包到户前后,那时家里人多劳力少,按劳力分配的粮食少。劳动力少,分田到户种植没经验,打的粮食也少,玉米面成了家里的主食。早上玉米面珍子尚可,尤其是午饭,母亲用玉米面揉成条状,用锅盖盖托着,一刀一刀往锅里下,我们称为玉面驴蹄子,简直是里硬外粘。再就是玉米面饸饹,跟钢丝一样。十岁左右,记忆中有了吃不饱饿肚子的感,对于麦面馍的渴望不是现在能想象的。一次村子一家老人去世,母亲去帮忙,好心的女主人把剩余的两个麦面献饭花馍送给母亲,母亲拿回来让我吃,结果吃的太多太猛,肚子承受不住,在炕上打滚,母亲赶紧用架子车把我拉到中张地段中心卫生院,打了一针催吐针,肚子马上松活了,就是由于饿的太久吃的太猛。就这样,母亲用坚强而略显孤单瘦俏的身躯,扛起了抚养照顾我们兄弟三人的重担。母亲因为上过高中,来到泾阳后被当地中张公社义民曹大队聘为民办教师。她的心态总是那么积极的乐观,在学校和其他老师相处融洽,每次放学回家还要赶紧做饭吃饭,等到吃完饭洗完锅,上学时间也就到了。匆忙艰苦的生活消磨了她的岁月,也锻炼了她坚韧不拔、敢于斗争的精神。上世纪70年代有一年,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是大家能够想到的原因,队长不给我家分粮,母亲便只身一人跑到公社寻找公社党委书记,书记写了条子让母亲拿回去给生产队长,母亲说我拿回去算什么回事,名不正言不顺的,最终书记派人可能是批评了生产队长,也顺利分到了粮食。母亲的教学也十分认真。我小时候经常看她备课的本子,写的整整齐齐,对每一名学生充满了爱心,虽然对学习不认真不好的学生也有打骂,但那时确实处于爱心和责任。经常看到她把学生放学领到家里来,一边做饭,一边看着趴在房檐台上写作业。她最为得意的是,在她的启发教育下,也出了许多大中专学生。那时候上一年级,必须是八岁,母亲带一年级学生,个别学生年龄差一点,家人给母亲说好话,母亲也就面情软答应了。果不其然,几个上的早的学生不负所望,都很优秀,考上了大学或中专院校,当时农村人就认为很有出息了,现在母亲讲起来依然津津乐道。母亲在当地教书30多年,不管是以前大队还是现在的村上都小有名气,现在五六十岁的人也大多是他的学生,都称他为李老师,不敢说桃李满天下,也可以说是硕果累累,为当地教育发展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在2000年前,国家民办教师转正大潮中,母亲已近60,说是要通过考试什么的,母亲由于年事已高,也没有通过,但好多没有教过书,都以民办教师的身份转为公办,这也成为母亲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好在通过泾阳县多名民办教师的上访,泾阳县政府也以其他补助的形式给了这部分老民办教师一定的待遇,可能是以国家测算的当地最低工资为标准。就这样,母亲已经很满足了,她常说,有很多跟她一起工作的老同事已不在人世了,我依然领着国家的工资,十分满足了。
在我记事起印象中大舅总是秃顶,人都说秃顶人聪明,这句话放在我大舅身上来说是一点儿也不假。前面说我大舅头首男孩儿,家里很是喜爱娇惯,解放前后,三位老人相继离世母亲远嫁后,家里的担子落在他身上,在那样的年代,家里富农那样的高压政策下,他虽然以优异的成绩高中毕业,但也没有深造的机会,只有回家。农村的环境存在人欺负人的现象很普遍,他一直到现在也对欺负过他的人耿耿于怀。我和大哥曾讨论说,这是一个历史过程和历史现象,但对于当时身处在那样环境受迫害受气的人来说,烙印是无法磨灭的,我们也可以理解的。大舅高中毕业后回家务农,娶妻生子,经受着高压政治环境的考验,但是他是一个聪明的好学的人。一次因个人生病在西安看病,便买了很多中医书回家自学,先是亲戚邻居有个头疼脑热,他便免费抓药看病,随后村里成立了医疗站,但是地主富农的儿子想吃一碗公家饭,显然是不可能的,然而大舅病看的好,当时大队书记妻子得病,不得不求到大舅门上,在看好大队书记妻子病后,勉强让他在大队医疗站看病。当时看病是免费的,但是要用很多中药材,他便自力更生种了几亩地的中药材。由于他看病用药配伍合适,再加上过去人很少看病药效好,好多人在看病时都是药到病除,他的名气越来越大,方大圆几十里的人找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他虽然是一个赤脚医生,但商洛地区卫校也慕名请他为学生上课,把优秀的学生放在他那里实习。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实际实行和改革开放,大舅的四个孩子也都相继长大了,从事医疗不能养家糊口。在各地缺教师的情况下,他便弃医从教在丹凤县茶坊乡中学教书,他勤恳认真数学教学能力强,教学方法灵活年年得奖,教的学生人才辈出,但是却是一个民办教师,领着低廉的工资。上世纪80年代中期,青海民族地区在内地聘请教师,他响应国家号召,也是为了改善待遇,辞去了民办教师职务,去青海省格尔木斯一中任教高三数学老师。他在边疆地区从教20多年,多次受到表彰,还受到过原国家教委主任李铁映的接见,说他是民族团结支持边疆教育的典范。人生受苦受难,正是对他的磨练,我的大舅虽然一辈子兢兢业业,辛辛苦苦,但是晚年却过着幸福的日子。
我的碎舅可以用命运多舛四个字来形容,小的时候父母亲便撒手人寰,好在爱念书,读到初中毕业考上中专,但却适逢文革开始加之富农成份的原因,不能继续上学深造,当时社会环境就是,怎么能叫地主富农娃上学,叫穷人的娃修地球。碎舅名字叫宽榜,可能寓意是放宽政策,榜上有名,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初中毕业后不得不回家务农,想必一个人跟哥嫂一家住在一起,肯定会有矛盾,也不知在家在村里社会上怎样混了几年,一事无成而且生活的环境越来越差。上世纪70年代初期,母亲在了解到情况后,通过桥底官苗一户人家,把碎舅认给给王桥北峪村一户黄姓人家做儿子。此前黄姓人家已抱养一名女孩子,当时碎舅已经是二十五六岁的人了,作为老观念的黄姓人家有传宗接代的意思。给碎舅娶完媳妇,中国传统是婆媳关系难处,碎舅又从黄姓人家分出去了。先是住在别人不住的窑洞里,后来又自己打窑洞,因为雨天又塌陷了,又盖平房楼房。上世纪80年代初,碎舅也当过民办教师,教过几年书,但是入不敷出,又同本村的搞基建的工队出去包活当会计,基建工队不干后,又在村里开砖瓦厂,就是泾阳县有名的日新砖瓦厂,又作为副厂长帮助搞经营,日子也先后富裕起来。我碎妗子是一个干活扎实能吃苦性子急爱说话的人,一辈子是干了地里的农活,又不厌其烦的干家务,嘴还能说,无论是家务事,村里事,国家事说个不停,我大哥形容说碎妗子的嘴跟机关枪一样,嘟嘟个不停,还不重样,算做饭算干活算说话,年轻时候是能干能说,怎么也改变不了。人的性格决定了人的命运,在21世纪初前一零年代后期,由于操劳勤劳未按时吃降压药,导致脑出血全身瘫痪,照顾妻子的责任自然落到了碎舅的身上。好在儿子在西安买了房,让老两口儿在西安住着冬季有暖气,方便照顾。近几年,碎妗子失去了意识,吃喝拉撒全要碎舅照顾,他只能在傍晚安排好碎妗子睡下后,才能和西安几个认识的爱好演唱歌的朋友一起活动,蹭蹭心慌。不幸的是2022疫情防控放开后,他也感染了,说是已经好了,但却没有完全过,自己也不愿意过多的麻烦子女。由于劳累过度,不能好好休息,在人生古稀之年走完了他命运曲折,艰难困苦,自力更生,不屈不挠的一生。我在想,是有预兆还是什么天意,在碎舅临走前,给我和母亲、大哥、大舅他的亲人都提前都打了电话,也无外乎是问大家身体都好着吗拉家常,之后怎么突然就接到了表妹的电话,我的碎舅不在了。
丹江河畔的李家湾村,是母亲生于斯长于斯,难以忘怀难以抒怀的地方,在这里,留下了母亲多少美好的回忆,也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和心酸。不管怎样,凡是遇见的经历的,也就是人生最好的结果。有幸遇上了好时代,能够开着车陪耄耋之年的母亲回一趟老家之旅,也算了却了母亲一个长久的心愿。听到的,看到的,自己知道的,母亲姊弟三人人生经历也作以简述,也作为对母亲姊弟三人的心灵抚慰和安慰。
袁 宏 民
2023.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