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前后(短篇小说)
郝刚贤
惊蛰过后,川风里夹着丝丝寒意,王大山开着三马车拉着一箱清水和三捆苹果树苗行驶在僻静的山道上。他心里不能平静,眼前总是浮现出三天前和母亲商量进山种树的事……
夕阳西下,母亲听了他的想法先是疑惑,后是惊恐万分地说:“儿呀,我活了一大把年纪没听说谁去狼窝沟种树挣了钱发了财,咱家有钱没钱先别说,那地方山高沟深路远,又是荒草满山,你是要坏家里的时光,你……你不要再说。”儿子望着母亲清瘦的面容,泪水在她眼里打转。
他听了母亲的话后双眉紧锁,一脸愁云,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儿去安慰母亲,就在这一瞬间心中像是打起退堂鼓。
儿子知道,从小家里很穷,母亲吃苦受累,勤俭度日,拉扯着他们弟兄几个长大不容易……
他又一次鼓起勇气毕恭毕敬的对母亲说:“进山的事我想了很久,叫我去试试,不行,我就收兵,我不会坏了家里的时光,城里的班我还上,我不会去做傻事,叫村里人笑话我。”母亲听完儿子的话没有再说什么,眼里仍旧浸着泪水。她想,自己老了,可能自己真的想错了,不该拦儿子进山去。
儿子的话说的不过头,她仿佛想通了,又愿意叫儿子进山种树,儿子又不同于一般的平民百姓,他在部队经受过锻炼考验,他是党员,是转业回来的士官,该用这种眼光去看他。
母子俩在屋里对话,儿媳妇胡爱梅在窗外听得很清楚,在这个时候她进屋去又能劝谁?一边是婆婆,一边是自己的男人,谁会听她的?婆婆过日子有心计,男人是个火脾气,倒是自己畏难起来。她在门外踌躇着,不一会儿她撩门帘进屋来,看到母子俩各自脸色深沉,心事重重,似在赌气一般。
屋里这时很静,胡爱梅看见婆婆眼里仍就闪动着泪花,她知道婆婆心里有气,婆婆看了看她说:“你给我说说他,他听你的话,千万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我是老了,没人听我说。俗话说得好,‘麻雅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几辈子做了孽生下这头犟驴!他放着城里的工作不干,有钱不挣,叫俺那小孙子吃穿跟不上人,我这张老脸往哪搁?村里人都知道咱家的时光,这才吃上几天饱饭他又去冒险,他一进山村里人都会看笑话,说王大山当了几年兵不知天高地厚。老辈人说,下窑挖煤挖铁能发财,没见谁种树能发财!”婆婆的话说的不留分寸,好像她能管住她的犟儿子,把责任全部推到她头上,你说气人不气人,她一时又沉默不语。
胡爱梅又突然想起了去年腊月的一个雪夜,她穿着睡衣,盖着牡丹花被子在炕上取暖,枕着洞房时的大花枕头,亮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王大山看见心爱的媳妇,他脱了鞋,一撩被子和她躺在一个被窝,他半搂着她的身子说:“爱梅,给你商量个事吧?”“啥事?”“进山种树。”胡爱梅像触电似的猛的坐起来,绷着俊俏的脸蛋说:“你有多少钱?你是异想天开!屎壳郎变蝉才几天?你就心高意大。”王大山被媳妇说的脸红了,“狼窝沟一片荒凉,没水没土,山高路远,有钱人不去,没钱的人更不去,你是胡乱想出来的吧!你是在出洋相,你是转业回来的士官,你不怕丢人?”“士官也是人,我想去那里改造荒山,让它变成大树林、花果山,造福子孙后代。”“你坚决不能去,除非我是傻子,你非要去咱就各奔东西。”“你忘了咱俩结婚后亲的像一母所生?”“那时你还在部队。”“是啊,那个时候我还穿着军装,也招你喜欢。”“你有你的打算,现在,你转业了有工作,今夜就变成一头犟驴,我的心咋就暖不热你呢?叫俺跟着你活受罪,你拍拍你的良心,愿意离咱就离,我真是不想再跟你过下去了。”“当年你没长眼,是你们家差着媒人来俺家提亲,我还纳闷了好几天,真不想和你定亲,又不是门当户对。我放过羊,只上了初中,说来说去总觉得不合适,现在有些后悔,你是王家庄长的最好看的姑娘,村里人都说你是村花,我见到你就脸红,没定亲时从来没有给你说过话,在街上碰到你还脸红,你是一块天鹅肉掉进癞蛤蟆嘴里,可惜的很,我不配当你男人,这月下老人在乱配婚,好好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胡爱梅眼里浸着泪水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我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我一结婚就没了青春,后来给你们家生儿育女,你拿当年媒人的话来堵我,真是呛死人。”她心里一阵心酸,气的浑身哆嗦,泪流满面,脸色苍白,真不该嫁给你个放羊的,他真是没文化,当年我真是瞎了眼。他听着她的诉说,气的真是头昏目眩,昔日的村花今夜像变成了陌生人,她真的很厉害,她嘲笑我无能。他对妻子说:“家里的事往后听你的,我不去进山种树,不去做赔本的买卖。”胡爱梅背转身一声不吭,母亲听见他们俩在屋里吵架,推开门进屋来,看见爱梅坐在炕沿上,儿子站在地下谁也不看谁,她对爱梅说:“都怪我生了个争强好胜的儿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她又对儿子说,“爱梅不叫你进山种树是为了谁?她是为了咱家的穷时光!一个好端端俊俏的媳妇,叫你在深更半夜把她吵死,拿你的本事叫我看看!你当了十几年的兵谁都不敢吭你一声,你也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你把我的爱梅急死了你就傻了眼!到那时没人拦你去进山,你想干啥就干啥,你不知道哪头抗热,不是一家人没人说你。”王大山不作声,胡爱梅气的面朝窗外。
当着儿媳妇的面她不好说,她也是要强了一辈子,现在自己老了,她强在嘴上,软在心里。她对儿子说:“你去承包荒山种树可是要吃苦,你不后悔?要是能发财早有人去承包了,轮不到你头上,有钱的人多了。你在部队入了党,立了功,为家争了光,叫我在人前露脸,这我心里高兴。那里的山洼地早年生产队种过,不打多少粮食,牛羊也不会去,山坡上咋种树?”“那山坡长不长树得亲手去做做才知道。”“你别绕着弯来哄我,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他没想到今夜母亲和媳妇拧成一股绳,不说他的话,他又和媳妇吵了一架,又和母亲拌了嘴,看来进山无指望了。
儿是母亲的心头肉,做母亲的哪能不心疼。她又问儿子:“你放着工作不干,心里只想去种树,谁叫你去的?我就是想上几天几夜也想不通。你的转业费我一分钱都不要,在家吃庄稼人的饭不苦。你去上班,攒上几年钱在城里买个小一点的房子,带上媳妇孩子去享福吧,逢年过节回家看看我就比什么都高兴,咱家这时光能熬到今天真不容易,一步一步是咋走过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你在外当兵是见过世面的人,比我强百倍。”“你说的这话我都知道,我现在是停薪留职,没扔掉城里的工作。”“这我就放心了,那可是个铁饭碗,咱家几代人都没有。”“我想用三年或者五年的时间让荒山绿起来,让它变了模样。”儿子坚定的对母亲说。“你是在说聊斋,灾荒年时我去过那里,那时你五岁,在家饿的直哭。我早上顶着星星进山去,晚上又顶着月亮回来,翻山越岭没有挖多少野菜,就是山高路远沟深,早知道你想去种树就不该去当兵,咱就在家一个心思去种树,可你是转业回来的士官,又有工作,去了也不合适。”“说实话,没有部队的培养教育我,我哪有现在的远大理想,我还是停留在一般的农民思想水平上,只看到手心窝里一点,鼠目寸光。”母亲仍然在犹豫,她怕儿子血本无归,穷家荡产,但一想到儿子是停薪留职,心里仿佛又轻松了许多。到底是做母亲的,哪能去为难儿子,他在部队经受过锻炼,考验,他不做没底的事,叫母亲着急,叫爱梅生气,叫村里人看他的笑话,她在心里想着这些。”
此时,三个人在屋里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支持谁,谁也是闷闷不乐。王大山真的要进山种树,几年后有了收入全家人都高兴,但要真的不见收入,累下饥荒算谁的?婆媳俩下不了决心,大山也不敢贸然行动,也不是母亲和媳妇说的不对,他此时心里开始有些动摇,只是有话在心里说不出来,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媳妇对婆婆说:“我拦他进山是怕他赔了本,赔了咱们家的时光就要受损失,谁愿意拿着钱往山坡上扔?我真是担心呀,假如赔不了就好了,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给你念念大山写的一段日记吧,‘我是一名革命战士,是从革命的大熔炉里锻炼出来的,我离开了部队,又回到生我养我的小山村,但我从思想上永远没有退伍,我要永远保持一个战士的本色,我退伍不褪色,退岗不褪志。我想去进山种树,实现我的梦想,改变家乡环境,实现我的人生价值。我相信我的汗水不会白流,我的青春理想不能白白渡过,愚公是我的榜样,我要坚持进山,我的母亲我的媳妇会同意吗?会支持我吗?如果她们不同意我还得耐心做她俩的思想工作,但能否做通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能去试试,万事开头难呀。’”“你怎么偷看我写的日记?”“你的日记本放在桌子上又没锁在抽屉里,这就不叫偷看,别给别人乱扣帽子。”母亲担心的对儿子说:“我知道你是在进步,进山可要冒很大风险,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成的事,日子长着哩,咱家要过上几年紧日子,世上事都很难做。”胡爱梅说:“你的转业费不能全部花光,两个孩子都在上学,靠几年他俩都要考上大学,都得花大钱,你得留出一部分来。”“放心吧,我不会花光。”大山对妻子说。王大山想,母亲不拦他进山是心疼,媳妇不拦他是她没有拿着自己的转业费。
胡爱梅说:“睡觉吧,咱明天还进山呢。”他躺下几分钟后就打起鼾声,这几天婆婆给他生气,今夜他心里轻松多了,她拉灭了灯光,连翻几个身也不睡,她又想起结婚前后的日子。不想了,有啥用,都是俩个孩子的母亲,她倒是很怀念做姑娘的年月。
胡爱梅长到十八岁就长成了一朵鲜花,媒人给她介绍对象,有老师,有工人,还有镇上团委青年干部,都愿意和她谈恋爱。她对媒人说:“俺年龄还小,再等几年吧。”媒人说:“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你都十八岁了还小,订婚迟了怕是城里没赶上,乡里也误了。”她红着脸走开了。她不愿意过早订婚,她有自己的打算,她想当一名外科医生,电视台主持人才觉得有意思,她高考时只差十六分就能金榜题名,父亲劝她再去镇上中学补习一年功课,有可能迈进大学校门。她心里很乱,拿不定主意,她对父亲说:“爸爸,对于我个人的前途我想了很久,做女人迟早要出嫁,应该叫弟弟上学,他比我学习用功,他将来能考上大学,会有前途。”父亲只说了一句话:“你再好好想想,我永远支持你学习,你年龄还小,你不能过早的放弃学习,学习对你们年轻人很重要。”
三个月过去了,胡爱梅没有给父亲说去镇上中学补习功课,父亲认为,学习上的事要靠自己长心,不是叫别人硬逼着去学习,那样做反而效果不好,有点强人所难。
王大山读完初中后就开始放羊,十九岁上母亲就找媒人给他说了村里三个俊姑娘,三个傻姑娘都不愿意,媒人又去说村里的一个丑姑娘,丑姑娘嫌他家人多房少没钱花也不愿意。
到了冬天,征兵任务下来,他体检合格后当兵了。
三年后,王大山回家探亲,他已长成一个精干标志的小伙子,母亲说:“你探亲假期快住够了,要回部队去,咱村的大姑娘们没有一个来给你提亲,肯定是嫌咱家穷,你要有本事就在部队穿一辈子军装,总会在外面碰着个姑娘。秋天,我在村里大槐树下看电影,电影叫柳堡的故事,我真喜欢电影里房东的二闺女,她长的眉清目秀,她不是偷偷的看上当兵的副班长了吗?你在外当兵要是也能碰到这样的事就好了。”“电影里的故事多了,没媳妇就慢慢等吧。”
王大山第二次探亲已是士官,穿上“干部服,”去他家提亲的就是胡爱梅。母亲高兴的说:“这是天上掉下里的大好事,我从来都不敢想,是祖上行善积德烧了高香呀,吃了黄昏饭你去她家看看去。”“不合适吧?”“傻小子,爱梅找到咱门上,咱是一千个同意,一万个满意,你一定要去她家。”
月亮很明,普照着山村。王大山来到胡爱梅家,庭院干净,窗户明亮,可没人接他,这毕竟是第一回,是媒人给他开玩笑,他很不自然的要转身离开,胡爱梅这时走出房屋说:“立客难打发,快进屋里来。”他心跳的很厉害,把从南京买来的两盒点心放在八仙桌上,他像一个含羞的大姑娘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俺真不好意思接收你这精美的点心。”“我第一回来总不能空着手,媒人也是这样说的。”“今晚家里就我一个人,有心里话就说,你我都到了谈恋爱的年龄,你说是吗?”王大山说:“年龄是到了,可志同道合的不好找,”“你不谈恋爱,就不知道志同道合,咱俩在五年级时还是同桌,但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我都忘记了,你还记着,那年月里我俩都还是个孩子。”“你是贵人忘事多,你现在又是军官,谁像我没考上大学,要在农村一辈子。”“你不要太悲观,命运靠自己掌握,要靠个人去奋斗,像我在连队就是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严格要求自己,六年后连队研究我由战士转成士官,靠的就是去奋斗,我没有捷径路可走,但说到双方家庭我们家没法和你们家庭比,我的长相没法和你比。”她含羞的说:“人都是一张脸,两只眼,有啥好比的。你是士官,看得起农村姑娘吗,我的心真不能掏出来叫你看看,如果能一定掏出来。假如有一天我俩能生活在一起的话,我能随军到南京吗?” 胡爱梅说完这话心跳脸红,背着身不敢看他一眼,“我想能,只要我不转业。”
“随军是好事。”胡庆良在屋外搭话进来,他是胡爱梅的父亲,五十多岁。王大山站起来很客气的递上一支南京牌香烟。“几年不见你,你熬成军官,”“我不是军官是士官。”“士官离军官不远,在部队要好好干,争取当个军官。你和爱梅是小学同学,从小青梅竹马,思想不要封建,来日方长,不要急于求成。”王大山当着胡庆良的面脸又红了,他站起来很客气的对父女俩说:“我该回家了,母亲在家等着我。”“有空再来家。”父女俩把他送出门外,迷人的月光下,胡爱梅望着他心里悄悄地笑了……
从此,他俩天各一方,鸿雁传书,谈理想,谈人生……天长日久,一颗爱情的种子在各自心底渐渐萌发,思念之情与日俱增。
三年后,胡爱梅在鞭炮声中进入洞房,但她没有随军,大山因工作需要转业到地方工作。不久,她怀孕了,九个月后她生下一个婴儿。平时忙于管孩子,春秋两季把孩子托付给婆婆奔忙于田野,她脸晒黑了,手粗了,她开始对生活有些厌倦……
在一个漆黑的深夜,胡爱梅跪到村外一口井边,准备跳井,她犹豫片刻,浑身上下出着冷汗,看看黑洞洞的井口,她又后退两步,咬咬牙闭上眼睛准备跳下去,她想,跳下来就再也上不来,又不是白天,四周没有人看到她。一阵山风吹来,她终于清醒了,她想到炕上熟睡的孩子,孩子如果在深夜醒来,哭着找她可怎么办?她一口气跪到院子里就听到孩子的哭声,黑暗中她进屋后没有拉亮灯光就把孩子抱在怀里,两只小手紧紧的搂着她的脖子。不哭……不哭……乖孩子。大山那时还在城里上班,没有停薪留职,多么可怕呀,我这是鬼迷心窍。
三马车冒着浓烟爬上一个陡坡,王大山不愿意再想进山前后的烦心事,山路开始变窄,车难行驶,他想到秋后一定要加宽山路,车就能开到地头。
他扛着一捆苹果树苗,登上山坡,把树苗扔到刨好的坑边,对刨坑的几个伙计说:“种好树苗,埋好土,忙完了我给大家分红。”伙计们的脸上虽流着汗水,但都掩不住的笑了。
几千棵树苗栽到山坡和山洼地上,王大山瘦成了一只山猴。胡爱梅说:“过几天给你割几斤猪肉补补。”“我没事,留着钱给伙计们分红吧,只是你跟着我天天受苦受累,没能随军。”“别说了,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士官我跟着你走就是了。”
一阵恶雷,仿佛要山崩地裂,暴雨如注,山洪爆发。七月,他俩在山洼地锄草。快……快……往山坡上石庵子里跑,还没有跑到石庵子,就听到轰隆隆一声石庵子倒塌了。他搂着妻子说:“别怕,不会出事。”在雨中,他俩被猛烈的暴雨浇成“落汤鸡”,“等雨下的小了我们再回家”,妻子浑身打着冷战哆嗦的说。
深夜,妻子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惊醒了王大山,“你难受,都怪我把你当成男人使。”“是我身体太娇气,我烧。”他伸手一摸,前脑门发烫。“我去给你熬碗姜汤,祛祛风寒,你在山坡上被雨淋的太厉害。”“你不是一样被雨水淋了,”“不,我是男人,给女人不一样。”二十分钟姜汤熬好了,煮了三个鸡蛋,她吃了,蒙上被子又开始出汗。
胡爱梅一翻身看着大山的被窝空着,她披上衣服来到院内看着门虚掩着,天空又降起了霏霏小雨,他肯定又进山了,真是头犟驴,真拿他没办法。
刚成活的几千棵树苗被洪水冲在山坡上,埋在泥土里,歪着树身的树苗倒在草丛里,王大山在山坡上真想哭一场,他揪心的疼,真不该进山,该听别人的话。他看着眼前的金蒿树,银蒿树,野枣树没被山洪冲倒,一棵棵巍然不动,树上的叶子挂着透明的雨珠。
“天晴了补栽树苗吧,不能半途而废,那样会损失更大。”是爱梅的声音。“你也进山了,不烧了?”“你心里只有你的果木树苗,哪有我?”“我心里乱了一夜,躺不住,要不进山来看看,我就白白的扔了。”
“山洪来的快,来的凶,又毫不留情,得想个办法治治它,”王大山说。“筑个大坎就能挡住山洪,”“那得几百万资金,是个天文数字。”胡爱梅说:“我还有个土办法,”“快说来听听。”她手指着山坡上金蒿树,银蒿树野枣树说:“你看这些树山洪就没有把它冲倒,冲走,到秋后我们就在这些树下捡树籽,春天撒在有土的山坡上有土的石缝里,这些野生树苗长起来不就挡住洪水了吗?”“谁说的?”“小时候我听爷爷说过,他种了几十年山坡地就是用这种办法挡住了山洪。”“到秋后我们就去捡树籽,春天撒在山坡上试试,看看这些野生树籽能不能生根发芽。”这时,天空又想起了一阵阵雷声,霏霏细雨又下了起来,他拉着妻子的手下山了。
天晴后,王大山和他的伙计们把山坡上的小树苗扶起,把冲倒的苹果树苗重新捡起来栽好,又买了几百棵树苗补栽上,把一道道开了口子石堆垒起来。他和伙计们都变成了泥土人,他人瘦了,但几千棵树苗却在阳光下茁壮的成长。
那次暴风雨之后,狼窝沟在没有再经历过暴风雨,王大山怕的就是暴风雨。天凉了,转眼之间就是深秋,树叶纷纷飘落。机会来了,胡爱梅㧟着筋条篮子,王大山拿着布袋开始在树下捡树籽,他俩一直捡到地上蒙上白霜,要把山沟里的树籽捡尽似的,之后便开始等待春天。
这个办法能行吗?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试试吧,也许能成功,不能太主观,不听别人好的建议。
一个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春天来了,他俩将满布袋野生金蒿树籽、银蒿树籽和野酸枣树籽撒在山坡上有土的石缝里,这些野生树籽仿佛有着天然的灵气,不到一个月就在石缝里开始生根发芽,在阳光下一天一个样生长着,到了秋天,漫山遍野的小树变成了一片绿色的竹林。
地上蒙着白霜,大雪天没有封山,王大山修通加宽了三里长的进山路,三马车进了山门之后就能开到地头。胡爱梅伸出一支手叫他看,他轻抚着,这双手再不是洞房之夜那双柔软娇细的小白手,而是粗糙带着老茧的黑手,像男人劳动过的手。“爱梅,看看你,这些年你是真的爱我呀,真是夫唱妇随。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好,相信我,这里有个三年五载一定会变成一个枝繁叶茂的大果园。”她深情的地说:“你脱下军装,停薪留职,天天进山又是为了谁?”“为了未来,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大山,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穿着军装,行走在山林之间,一行行苹果树上的苹果压弯了枝头,果味扑鼻清香,我喊你,你就是不回头。”“好梦,吉祥的梦,梦想成真,这里一定会变。”
天阴了,天气变的灰蒙蒙的,山风似尖刀刮在脸上生疼。“看来,天要下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明年又是个好年景。”王大山站在新修的山路上说完,胡爱梅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