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友吴兄，年比我长，故称之为吴兄。但是，在众人面前吴兄亦称我莫兄，初百思不得其解，后觉惟只有棋高吴兄一着，才获吴兄尊称吧！从此坦然受之。
和吴兄结识，机缘巧合的就是围棋。
吴兄来自福建，听说先前是专业乒乓球运动员出身，退役后已经官至某银行工会主席，功成名就的吴兄经不住同门师兄（老板）再三邀请，兄弟情深讲情义的吴兄毅然辞职下海，从此负责集团公司海南水产饲料销售总经理一职，但吴兄嘴里说的当初听信师兄老夸一个莫老爷经销商围棋下的好下的高深莫测饲料款不拖不欠干脆又爽快……还有很多漂亮话把我吹的天花乱坠令痴迷围棋的吴兄二话不说抛开铁饭碗才来的海南。这个理由不知真假，但就是因为围棋，吴兄说他才下飞机连公司也不去径直就是直奔我下棋来了。
可以说，我是吴兄在海南第一个棋友。
吴兄2000年来的海南，那时，水产养殖行业刚刚兴起，很多企业转型饲料加工抢占市场，吴兄的xx集团公司实力雄厚几年间在广东福建陆续收购了一些老牌饲料厂同时大肆资本扩张把战略目光也瞄准海南市场，xx饲料品质好，种类多，涉及海水淡水特别是其纯进口鱼粉加工产品质量保证得到众多养殖户的青徕，这是当时很多国内厂家没有的优势，我从当初销售多个品牌逐渐淘汰下来最后以吴兄xx饲料为主，且头几年一直稳坐吴兄公司前三名销售大客户之一，记得生意紧俏时，一天可以销售xx吨，有时饲料才一卸货便马上被抢购一空，吴兄也是乐于见我赚钱让我赚钱甚至还帮我赚钱。特别是货源紧缺时吴兄也是确保我的需求，作为客户，吴兄经常会找我了解本地行情谈谈业务说说拓展市场等等，借此请我喝酒也顺便下几盘棋。吴兄初来乍到，朋友不多，难得我是大客户兼棋友，工作和爱好全占了，吴兄以此常冲我来，哪怕不顺路即便绕着道也要转个弯过来，既谈业务也吃吃喝喝，酒足饭饱顺便过完棋瘾才尽兴而去，如此往复。那时我本不喝酒，但难得吴兄尽兴，每次都陪上两口，陪着陪着，酒量渐渐见涨了。当然，吴兄来的次数多了，其棋力不知不觉间也有了长进，我从当初的二子也让不动了。
记得有一回让子，我俩下了整个通宵吴兄也没有占到半点便宜，第二天一早又要赶忙回公司见客户，棋瘾犯了又不肯作罢的吴兄情急之下竟然强架我上车，货车车厢里一路巅簸一路头昏脑胀的硬生生被他赢回一局。
吴兄下棋，据说当初在国家队受训时邻近中国棋院，闲着无事时常蹓跶围观便学会了围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被木野狐迷上，初时吴兄棋力一般，和我对弈不是被杀的支离破碎就是大龙被吃，直至是让二子才赢回些颜面。
我是1999年开的农业公司，销售水产种苗及饲料药品等，给养殖户提供技术服务也成品回收，经营水产饲料时遇上了吴兄的饲料厂家，xx饲料质量保证我们彼此信任，又因为共同爱好围棋接触多了自然而然就走得更近更加投缘，有一段时间饲料大卖吴兄公司人手忙不过来急需招兵买马时吴兄曾劝说我干脆到他公司任职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赚钱一起喝酒一起下棋……因为个人原因我不能像吴兄一个人那般逍遥、自在、潇洒而作罢，但从此吴兄在他公司给我布置了宿舍让我随时过去任职或者下棋就当是家里一样完全当自己人一般对待。吴兄公司设在东线高速路口振x路，几百平方的仓库里饲料产品堆积如山，为的是来不及送货时可以通过客运车辆寄运饲料给客户，兵贵神速为客户解决燃眉之急，然后派专车配送一点都不耽误。因为地处交通要道，我来来去去回琼海回海口时总是路过，每次路过吴兄总要留我手谈几盘，下完棋又被吴兄留下喝两口，我是自由职业没有约束，倒也乐于陪着吴兄开心而尽兴，那时，老婆偶尔来电查询一二，一句和吴兄下棋便让婆娘彻底放心了。那时，吴兄是正尔八经的好人形象哩。
我常在吴兄公司进出，一些新客户还当我是公司员工了每次敬烟时总是客客气气双手递我一支。因为吴兄的信任，有些顺路的货款，吴兄是不用亲自去收的，一个电话我便代劳了，一来二去，吴兄公司的情况，在我面前也毫无规避，我和公司的员工也混的贼熟。
水产市场的兴起，陆续有更多饲料厂家蜂拥而入海南，厂家之间为了争夺市场开始了赤裸裸恶性竞争，赊账和让利是最直接手段，简直就是刀刀见血，特别是赊账已成为常态，某些毫无承担能力的养殖户任凭几口养殖池或塘也能轻易赊到饲料，作为厂家和养殖户中间的经销商，利润已被挤压所剩无几眼见也要被迫卷入赊账旋涡……2005年，根据市场的变化，我认真分析了市场风向和形势后认为赊账风险太大立马中止了饲料销售业务。主要原因，是饲料厂家为了扩大市场份额直接给养殖户赊账了，最关键的，赊账造成的收益和风险不成正比。这个退出决定，现在看来虽是超前但还是十分明智，也许这就是围棋十诀教的：逢危须弃和弃子争先吧！
吴兄代表着厂家，财大气粗，承担风险的能力不是一般经销商可比，面对水产市场的大蛋糕，只要有市场便不会轻言放弃，没有经销商便直接对接养殖户，别人赊账吴兄也能赊，不知不觉所有饲料厂家都进入了套路，市场效应就是赊声一片，看似欣欣向荣的市场其实暗藏千沟万壑。那时，我已转行开了书店且经营《南国都市》琼海发行和涉及其他行当，不是经销商了但吴兄还当我是莫兄路过时照旧找我喝酒找我下棋，没有了经销商中间环节，吴兄和每个养殖户打起了交道，很辛苦很忙很累但吴兄很充实，吴兄也从当初那个文邹邹的书生模样蜕变成活脱脱一个干练水产人，穿着打扮十分随意也不讲究了，有时还脏兮兮的，我为此曾调侃他，吴兄自我解嘲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碎银几两每次配送饲料如果找不到工人搬运只有自己一包一包下货呢！那个饲料我扛过，40斤/包，鱼腥味很香，扛完一身香喷喷的在汗水挥发下能吸引老远的野猫跟着喵喵许久。
众多饲料厂家的加持，水产饲料市场竞争轰轰烈烈的也越发热热闹闹了起来，吴兄公司经营的品种也随市场的需求从之前的青蛙、鱼虾之类增加了甲鱼鳗鱼等等，种类更加齐全，客户遍及全省各市县不所不在，前提当然也和其他饲料厂家一样：赊账。那时的市场环境，如果不赊，一包饲料都卖不出去。当每次吴兄路过，我会站在旁观者立场提醒他资金回收的风险，那时的吴兄，尽管明白风险存在，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骑虎难下了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吴兄还是十分坚信，他的客户都是信得过的兄弟……的确，那时的吴兄，饲料大卖，市场份额逐渐扩大，吴兄也马不停蹄在客户之间往返串门和走访，既吃吃喝喝也在自己眼皮底下“守护”自己的饲料款，忙得不亦乐乎。我还发现，一路走来，除了我一个莫兄，吴兄还有很多X兄，大家在一起兄弟般相称兄弟般吃肉喝酒维持彼此关系和加深阶级兄弟感情。
生意规模的扩大，客户的增加，有时候吴兄也会让我陪他顺便走访养殖户，碰上清塘，伙计们直接拿来炖了蒸了或者一大桶新鲜鱼货统统啤酒锅里煮了……简单粗暴快意江湖一醉方休。我第一次吃河豚就是吴兄请客的，那时，河豚养殖十分暴利，吴兄的河豚饲料似乎独家经营，产品专供上海商家为主，吴兄是在海甸岛二东路一家酒店请的客，酒店的大厨据说是日本学艺归来，河豚制作过程十分考究，每一道程序操作都是专门的刀具，每一道菜主厨必须亲自品尝过才端上餐桌……但吴兄说这些都是商家的炒作卖点，主要是让客人吃的放心安心，吴兄还说其实养殖的河豚周期短，毒素少、毒性小、饲养的水质干净单一没有野外乱七八糟的什么复杂元素和成份，根本不用担心，他可是经常直接拎几条回家放了血煮了随便吃一点事都没有。那是我第一次吃河豚，但听了吴兄的揭秘，吃在嘴里早己没有了电视宣传片里解说的能让人吃的视死如归吃得心惊胆跳让人觉得壮土一去不复返很壮烈又很牛逼的感觉，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加那么多白糖让鱼肉贼甜的不符合南方人口胃，而且表皮硬涩硬涩的嘴里咀嚼起来让人想到鸡皮疙瘩……河豚肉质虽鲜嫩无比但却记不住什么味道了。后来，吴兄再邀时我说还是酸菜鱼开胃。
饲料生意风风火火同时，吴兄在海南棋友界也混的风生水起，那时，吴兄早己结识众多的海南棋友，且常常混迹于一众高手之中，下棋喝酒打牌无所不能。棋友群里，吴兄豪爽又大方一掷千金简直就是土豪一般存在，吴兄会常常请棋友们喝酒唱歌，高兴时玩嗨了第一场还有第二场……也就是那时起，吴兄的棋艺一下子有了突飞猛进，吴兄列举了一串长长的名字说当时海南棋界众多强手几乎都赢过，这些高手我了解，虽然不曾一一确认，但我们再次对弈时面对吴兄我已深感不敌。正因为吴兄棋艺精进，每逢我代表琼海队参加比赛时，我都邀请吴兄作为主力，有一年在海甸棋院举行的“棋院杯”比赛中我亲自见证了吴兄战胜当年冠军李河江，实力可见一斑。后来我统计了一下，凡吴兄参加的比赛琼海队都获得了名次，我曾说过吴兄就是琼海队的福将。
有一次吴兄酒后不想下棋了问我在琼海有哪些好玩，我想起吴兄专业乒乓球运动员出身便想见识一下他的真实水平，我们来到一家名叫盛达的球类俱乐部，里面有各种乒乓球玩法，有拿櫈子当球拍打的，有拿拖鞋当球拍打的，更甚者还有背着一个人来比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吴兄技痒和一个正规球友练了几下，准备正式开打时对手同伴却又马上叫停了，原来，俱乐部玩的都是赌彩球，赔率很高的，对手看见吴兄架式非常专业后心虚便不敢比试了，出门口时我听见他们用本地话说怀疑这个面生的家伙可能就是专门来赢球赢钱的。事后我问吴兄运动员生涯中有哪些精彩片段，吴兄淡淡的说瓦而德纳尔拿世界冠军后在中国巡回时曾经赢过，但吴兄说其实国内能赢球的大有人在，而且很多，只是很多人没有机会而已，我想了解更多特别是让球事件时吴兄更是讳莫如深好像触发了什么忙转了话题不想深入，但后来吴兄无意中说，如果家庭没有优越条件，他坚决不建议子女打球包括参加其他体育项目……
赊账的市场，催款和回收是主要环节，吴兄对交往多年的客户总是抱有兄弟般的感情和信任，我见过某养殖户欠款多次催收无果需要吴兄采取强硬措施时，看到养殖户的确生活艰辛困难心中一软便又任由拖欠下去了。也有几个大客户，因为信任吴兄只有在年底公司资金需要回笼时才上门一次性回收，吴兄和我说过回款经历：酒过三巡，开始进入正题，一杯×x万，但对于吴兄，一个晚上他能将全年欠款全部回收。那种阵仗我见过，作为水产人，一年辛苦熬到头，款要还，酒也要喝，天经地义，但当场的仪式感瞬间让人震撼不自觉会身受气氛感染……吴兄作为水产人因此必须练有酒桌驾驭实力才能把饲料生意做大做强的。但我也知道，吴兄胃出血就是因为喝酒过量，原来专业运动员的体质在酒桌上早己没了往日的硬朗，被酒精折腾怏怏的有气无力，经常熬夜工作的吴兄，为了饲料款真的很拼，每次我见他无精打采便劝他珍惜身体尽量少喝酒，吴兄毫无犹豫的说，公司老板的信任，他必须豁出去。
水产市场一直平稳过去了好几年，存在的市场风险也是如影随形，饲料厂家一如既往的生产、供应，回收，每一个链条环环相扣，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终于，市场需求开始出现了不平衡，产品供大于求，养殖户的成品卖不出去或者价格被市场和商家卡了脖子，养殖户开始亏损，厂家的饲料款回收也出了问题，多米诺效应的恶性循环导致一些饲料厂家资金开始断裂，虽然养殖户的欠款可以欠着，但没有了真金白银，一些厂家无力购买原材料（进口或国产鱼粉）生产都成了问题，逐渐从市场上消失。吴兄公司也受了影响，再信任的客户在亏损情况下也无力偿还，吴兄陷于左右为难境地，没有货款，集团公司拒绝发货，没有了饲料，养殖户为生存另投他家……记得有一年时间，吴兄为了维持公司经营在总公司和养殖户之间来回折腾，偶尔和吴兄见上一面，吴兄憔悴多了，脸上笑容少了，也没有心思下棋了。那次酒桌上，我给吴兄倒满，他没有了往日客套二话不说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涩涩的向我苦笑，心事重重的，表情很是尴尬，我知道饲料款回收又出问题了，但帮不上忙，惟只有多敬几杯，借酒消愁，然后陪他一口又一口干了。
吴兄因为饲料款回收忙的焦头烂额，之后便很少来找我，路过时偶尔一个电话招呼一声，再后来的状况，我只有道听和途说了。
2017年春节前，我照样年前给吴兄准备了几瓶老酒，吴兄早己搬了家，搬到凤翔新村x栋x层x楼，没有了仓库，公司员工都散了，只剩吴兄孤零零一个人，那情景宛如一张象棋盘上車马炮卒相仕全没了空荡荡只剩下主帅。我们喝茶下棋，但吴兄实是早已没了下棋的兴致和心情，吴兄对他的处境闭口不说也不想和我谈起甚至在我面前还强装欢笑……我知道吴兄景况早已不同往日，他没有了饲料供应，养殖户也没有了。
这一年，吴兄实是抱着一丝希望守着养殖户无奈之下甚至还通过法律手段来捍卫公司的饲料款。
吴兄是2018年离开海南的，养殖户的欠款哪怕打赢了官司一分钱也收不回来，一直在账本上挂着，市场环境的恶劣引发连锁的作用导致很多资金根本无法回收，吴兄利用各种手段催收无果后百般无奈才悄然回去的，回去时没有和朋友们招呼一声，只留下一声叹息就像天地间那一串串的省略号。
如此几年过去了，我们一直也没有联系，静无声息的，久久想起吴兄或偶尔和棋友说到吴兄时我便微信里咖啡一杯问好几句，微信那头吴兄没有任何表情和回复……但是，每逢春节过年时我总能收到吴兄一句美好祝福，我知道吴兄心里肯定也是记挂着我的。可喜的是，吴兄一直在我的微信棋友群里，有时，还能看见吴兄抢红包的身影。
上个月，吴兄公司的老员工技术员小宋来琼海出差，之前的小宋现已经是xx上市公司的宋总，管理着公司几十号人的技术部门；说起吴兄，宋总叹息说老吴哥在海南下了一盘输棋，元气大伤了，虽然老吴哥并不看重钱财，但毕竟那是10多年的心血……还说如果没有主动联系大家，说明老吴哥还在这个伤疼里没有走出来。
去年8月，因身体不适第一次住了医院，这个过程仿佛经历了天，经历了地，天地间走了一遭，刹那看见宇宙星辰……醒来，这个世界阳光温暖、焕然一新，刹那间通透起来。
我们心痛的时候
痛到不能呼吸
依然宽容
莲花就开了
杨绛先生说
人生啊
哪有什么两全之策
短短百年
不过是教人取舍罢了
手持烟火以谋生
且停、且忘、且随风
且行、且看、且从容
偶尔的，我脑海里忽然会闪现出这样一个情景，在某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吴兄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笑吟吟的说：莫兄，我才下飞机就直奔你下棋来了……
这个吴兄，他叫吴接兴。
文 | 莫焕 | 琼海市围棋协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