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30日,父亲驾鹤西去,享年98岁,到今天刚好一整年。
父亲的人生经历很丰富,曾经有报社记者主动提出撰写个人传记,被父亲婉拒了。
父亲是山西翼城县人,据说我父亲的爷爷很有钱,但其子女们,也就是我的爷爷奶奶还有叔公叔婆们,因为好鸦片吸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所以到了我父亲这辈就很穷了;我爷爷奶奶去世的早,留下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有一顿没一顿的,实在饿的不行的时候,父亲就偶尔去姐姐家吃一顿(姐姐结婚后生活条件稍微好点),在去的路上顺手摘一些野菜过去,也是一盘菜。身上一年到头就一件破棉袄,夏天的时候把棉絮掏出来单穿,冬天到了把棉絮又塞回去就是一件冬衣。
后来有村干部几次上家来,动员我伯父参军,伯父没答应,而在旁边的父亲动心了。父亲动心的原因之一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自己也有口饭吃。因为怕被当地的地主豪绅知道了要报复,所以是跟着人悄悄地走出了村子,这一走就走上了革命的道路,那年父亲19岁。
入伍后先是进抗大学习,校长是刘伯承,学习期间参加了上党战役,毕业后分配到八路军第六支队政治部任干事。父亲先后参加过羊山战役、千里跃进大别山、淮海战役、渡江战役、随二野挺近大西南、解放重庆川东等地。于1951年入朝作战,参加战役五次;在上甘岭战役中做后勤支援工作,1955年被授予大尉军衔。我母亲也是个军人,和父亲一起参加了抗美援朝,我姐的名字里有个“朝”字,就是纪念这段难忘的经历。
1958年父亲转业到温州,先后在工科所、基建办、化工处、面砖厂、冶金厂、一轻局和二轻局任领导职位,于1985年离休。
父亲是优秀的共产党员,心里一直装着国家和社会,不占组织便宜,多为社会贡献是他的行事原则。在同一批离休干部中,我父亲的年龄是最大的,但花费国家医药费是最少的,为此父亲内心坦然且骄傲。父亲还曾主动向组织提出多交党费的要求,说因为工资增加了,党费也该往上加,这是一个党员应尽的义务。
2008年汶川大地震,父母亲通过社区主动捐助了五千元,在小区的光荣榜上名列第一;那段时间时刻关注着新闻报道,每每看到武警官兵从废墟里又一次成功营救出灾民的时候,父母亲在电视机前欢呼雀跃;是的,这种状态就是欢呼雀跃,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是感动、还不由自主地挥舞着双臂,在他们眼里被救出的每一个都是亲人。那一刻,父母因生命被挽救而感动,我被父母的大爱感动。
文革的时候,父亲吃了不少苦,我曾问父亲,回想文化大革命有什么感受?父亲回答说:“当年是斗斗爽的呀,我知道我坚持的东西是对的,斗我的人也知道我是对的,他们也就是走个形式。真正被斗厉害的是右派,他们是真的受了不少苦。”那一刻,我真的真的被惊呆了。当年父亲被隔离,被游斗,写检查,胸前挂桌板跪在厂大门口,被人拿脚踹,还被人拿空的子弹壳威胁,确确实实吃了不少苦,但现如今谈起往事却云淡风轻,这样的乐观和豁达是我学不来的。
因父母亲都是军人出身,对子女的要求特别高,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有理想、有追求、有礼貌、要好学、要勤做家务、要早睡早起、大年初一也不许睡懒觉。我和哥哥姐姐很少很少有被父母表扬的时候,做的好是应该的,做的不好肯定要吃批评,父亲眉头微蹙不怒自威的样子,让我很害怕。那时候,父亲工作忙,晚上经常要开会,我就希望父亲能天天开会,父亲一出门,我就轻松很多。
记得有一次,父亲是出差还是培训学习,在外好几周,期间还特意写了一封信回来,说自己在外时间长,对家里不放心,让我们要好好学习好好工作,还叮嘱我哥哥工作上要脚踏实地。我哥哥拿着信,夸张地跺着脚说“我脚踏着的就是实地啊”。
父亲对子女要求高,对自己的要求也高。父亲有很好的生活习惯,看报刊杂志、浏览网上新闻、锻炼身体是父亲的主要生活内容。父亲每天看新闻的时间不少于六个小时,足不出户也能尽知天下事,思想观念也能与时俱进。新闻事件和养生是父亲最津津乐道的话题,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这两个话题就轮换着讲,越讲越有滋味,感觉在上课。
父亲喜欢运动, 每天锻炼不间断,下雨天也打伞出门走一圈,八十多岁的时候,还隔三差五地骑着脚踏车去景山锻炼身体,在小区里是个出了名的健康老人。上了90之后,出门的次数少了,以在家锻炼为主, 每天早起先是拍拍背踢踢腿,接着是站桩30分钟(后渐感吃力,缩短到20分钟),最后还要照着瑜伽书做几个简单的动作。兴致好的时候,还让保姆阿姨带着去爬山,我们怕老人摔跤不让再去,父亲就不告诉我们偷偷去。后来父亲又想出一个不出门就能锻炼的方法--走楼梯,让保姆阿姨把扶手擦洗干净,搭着扶手上楼下楼锻炼脚力,这种习惯一直坚持到被感染新冠病毒之前。
新冠病毒带走了我最最亲爱的父亲,父亲离开后,我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悲伤的小人。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死亡不是生命的结束,被遗忘才是”,这句话对我很治愈,只要没有遗忘,父亲就一直在,一直在,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