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校园|校园朗读者  一一  第十六期

　　夜幕渐渐降临了，随着夜晚的来临，我心中充满了一种新生、强劲的激情，仿佛母亲在慈爱地抚摸我。寂静就像一只毛茸茸的温暖的手，在轻轻地触摸着我的心，拭去我心头的忧闷，也就是白天留下的侵蚀人的细尘(这些东西本来是应该忘掉的)。夜色更深沉了，四周静悄悄的，但是好像到处都布满了看不见的敏感的琴弦，这里的每一个响声-鸟儿在梦中的鸣叫，刺猬窜过的声音，或者什么地方忽然传来低微的人语，都被这令人愉悦的敏感的沉寂衬托得异常响亮。 琴声偶尔飘进来一个段落，女人们的笑声，军刀与路面砖墙相碰撞的声音，狗叫声，一切都显得多余而无用，好像是白天遗落的最后一片落叶。

       夜晚，有时还会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我都不以为然了。外婆好久睡不着，躺在那儿，情绪有些激动，不停地给我讲点什么，她是完全不在乎我是否在专心地听。不过，她善于选择童话故事，每次讲的故事都新鲜、有趣，使夜晚变得更有趣味、更加美丽。

     她像唱歌似的讲述着，我常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然后和鸟儿们一起醒来。这时太阳温暖地照在脸上，清晨的空气悄悄地流动着;苹果树叶轻轻抖动，抖落挂在上面的露珠;绿茵茵的草地上，晶莹的露水闪烁着亮光，像水晶似的清澈透明。草坪上升起了一层薄雾似的水汽。云雀啼叫着向高空飞去，消失不见了。各种颜色和声音像露水似的悄悄流淌进你的心胸，使你感到宁静、欢乐。此时此刻，你再也躺不住了，你想快点起来，做点什么事情。

       这是我一生中最宁静的时光，在这段时间里，我悄悄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感受很多。在此时，我的自信和朦胧的人生观念形成了。这时，我变得落落寡欢，不愿多接触人。

　　有一次，正好是礼拜六，那天，我为了捕捉一种红肚皮的灰雀，一大早就跑进彼得罗夫娜家的菜园里。等了很久，鸟儿也不肯进到里面去。它们在银白色的冰雪上走来走去，像是在有意炫耀自己的漂亮似的。它们时而腾空跃起,时而落在树枝上，碰落一层层雪花。这样的画面真的让我心驰神往，尽管没捕捉到一只鸟儿，但我并不感到失望。而且我更享受打猎过程中的乐趣。我爱这些小鸟儿们，它们跳来跳去的样子，我简直是喜爱极了。在严寒的冬天，我常常一个人静坐在雪地上，看着远方飞来的云雀。云雀在俄罗斯的冬天里会显得非常忧郁，当它拍着翅膀鸣叫着飞走的时候，叫声却如此响亮……

       我打了个寒战，在雪地里待得麻木了。于是我朝回走。路上我瞥见临街敞开着的大门，三匹马拉着一辆带篷的大雪橇正朝院外走。那些马全身上下都汗津津的，不时地冒着热气。那个赶着马的乡下人吹着口哨，显得很快乐，听到他的口哨声我的心猛然一颤 。“这是在送谁呢?” 他转过头，手抹了下额头望了我一眼，又一跃跃到驭手的座位，回答道:“送的是教士。”教士，那可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说不定是拜访某一个房客来的。“出发了,小鸡们!”乡下人一边吆喝着,一边又接着吹口哨,准备快马加鞭往前方奔去。顷刻间安静的大门口沸腾起来，驾着雪橇的三匹马在乡下人的驱赶下往原野的方向奔驰而去。

　　外婆讲起话来像唱歌，很悦耳，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朵盛开的鲜花，温柔、鲜艳，让我很容易记住。有时连她微笑时，她那对黑樱桃似的眼睛却睁得很大，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快乐的光芒，很是快乐。虽然她有了皱纹，但整体看起来还显得很年轻，容光焕发，只可惜她那个皮肉松的鼻子，鼻孔张得很大，鼻尖红红的，破坏了这张脸。她喜欢闻鼻烟，她有一只镶银的黑色鼻烟壶。她总是穿一身黑衣裳，但她内心充满长久的愉快而又温和的光芒，透过她的眼睛不停地闪烁着。她总是弯着腰，几乎成了驼背。虽然胖，走起路来却非常敏捷，身体也像猫一样柔软、温和。

      外婆到来之前，我仿佛总躲在黑暗中昏睡。她的出现唤醒了我，使我见到了光明，她把我周围的一切联结起来，把这一切编织成色彩缤纷的美丽光环。她很快就成了我终生的朋友，成了我最贴心的人。她最了解我，也是我最珍贵的人，这是因为她对世界充满了无私的爱，这种爱使我感到充实，使我在艰难的岁月里充满了坚强的力量。

　　听着外公的讲述，我忽然觉得他像一朵云杉似的迅速地长大。此时他好像变成了童话中的大力士，他一个人拉着一条巨大的灰色货船沿着伏尔加河逆流而上。有时他从床上跳下来神气活现地挥动双手，给我表演纤夫们拉着纤索走路的样子表演纤夫们怎样从船舱里排水，一面低声唱，后来他又跳回到床上，一举一动都精彩有趣，他的声音更加深沉、粗重了。他继续讲下去:

      “你听着，阿廖沙，当我们停下来，休息歇脚的时候，那情景就不同啦。夏天的傍晚，在日古里镇附近，我们通常是在山脚下找个地方，生篝火煮稀饭，一个穷苦的纤夫唱起了心爱的歌谣，所有的人也都跟着他号叫起来。这时，伏尔加河的河水就好像流得更快了，河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奔腾起来，直冲云霄!多美妙啊，所有的忧愁都随着歌声而去。有时熬粥的人只顾唱歌而让粥溢了出来，那么他就得挨顿勺子把儿了。玩耍的时候可以尽情地玩，但不能忘了该做的事!”有人朝屋里探了几次头，叫外公出去，可是每次都被我拦住了，我请求道:“不要走!”

      外公总是微笑着朝人们挥挥说:“再等一会儿。”外公一直兴致勃勃地讲到天黑，后来他亲切温和地同我道了别。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外公并不像我想象得那样可怕。不过，他残忍地毒打我的事儿，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外公偎依着我，他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艰苦岁月，他用词很粗鲁、难听，但他讲得很流畅、有条理。他的眼睛里充满着热情，闪闪发光;他那尖尖的嗓音渐渐粗重起来，自吹自擂起来:“你到这里来坐的是轮船，是以蒸汽为动力的轮船送你来的，我年轻时，得靠自己的力气拉纤，在伏尔加河上逆水行船。船在水里走，我赤着脚在岸上拉纤，没日没夜，不停地拉呀，拉呀。上面有毒辣的太阳晒着，下面踩着又尖又利的碎石子，晒得脑袋里像烧化了的生铁似的，可还须不停地拉，腰弯得头都快点地了，弯得浑身的骨头咯咯响，汗流浃背，汗浸得睁不开眼，看不见路，心里直想哭，眼泪止不住地流。阿廖沙，你要知道，什么话也不能说!只能埋头拉纤，不停地走，有时候滑脱了纤索跌倒了,该高兴了,此时也能喘口气,歇那么一小会儿。你瞧，这都是上帝亲眼看见的，人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就在仁慈的我主基督眼前!我沿着伏尔加这条母亲河的河岸走了三年，到了第四年我就当上了驳船上的工长，因为我向老板显示出了我的聪明能干!”

　　这是冬天里一个非常晴朗的日子，阳光斜射进屋子里来，正好照在桌子上。餐桌摆好了，准备吃午饭，桌上摆着亮闪闪的锡制餐具，摆着一大瓶棕红色的克瓦斯，还有一瓶专门给外公预备的深绿色伏特加酒，里面浸泡着郭公草和金丝桃。透过化了冰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附近的屋顶上灿烂夺目的积雪。围墙的柱子上和椋鸟巢上，都覆盖着亮晶晶的雪，看上去像戴了一顶银白色的包发帽。挂在窗框上的鸟笼子里，也充满了阳光，我的小鸟们在玩耍:驯服的黄雀在欢乐地叫着，叽叽喳喳，灰雀吱吱叫着，红额金翅雀叫得最为动听。但是，这个愉快的日子，这明媚的阳光和鸟儿悦耳的啼声，却并不令人愉快。正在我想把鸟都给放了时，外婆跑进来，朝炉炕跑去，骂道:“啊，该死的东西!啊呀，我真是老糊涂。”她从炉膛里掏出一块馅饼，用手指敲了敲，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烤煳了!这下可烤好了!你这个猫头鹰，瞪着眼睛做什么?应该把你们统统打碎，像打碎破瓦罐那样!”她说着哭了起来，气鼓鼓的，把烤煳的馅饼翻过来翻过去，用手指敲打着烤焦的饼皮，泪水扑簌簌地滴在馅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