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姜坡村几十年了,但我还常常想起插队落户的小乡村。这里的冬天真美,山林红叶尽染,田野白霜茫茫。稻谷已秋收冬藏、六畜养肥等待出栏。当然,最喜欢的是乡村早晨农家捉猪的嚎叫声和杀猪的鞭炮声,还有热气弥漫大锅里煮肉飘出的肉香,冬日是乡下最有味道的季节。
那是几十年前的往事,还是生产队时期,社员家家都有养猪的习俗,春上捉回小猪,就像抱回聚宝盆,养到冬天就可以出栏了。客家人杀猪就像办喜事一样热闹,男人会在头天早早去请好杀猪师傅,并且挑回椭圆形的杀猪桶和屠櫈。还要将厅堂、灶前、晒谷坪里打扫干净,把水缸挑的满满,劈好松光、柴火,准备好香烛、鞭炮、接猪血的木盆、放猪肉的门板、竹篮、瓢盆,通知亲朋好友来帮忙,只等杀猪师傅的到来。
农家杀猪一般在早晨进行,冬季山村寒冷极了,水塘结起薄薄的冰凌,晒坪凝就厚厚的白霜。女人会赶早起来,大块劈柴架进灶塘,把火烧旺旺,把前锅、后锅的水烧得穿心滚沸。灶间里热气腾腾温暖如春。凌晨五点时分,山雾渐渐变浓,村口的狗叫个不停,那一定是屠夫来了,只见一屠夫头戴棉线帽,肩搭着一条油光可鉴围裙、嘴角含着忽明忽暗的烟斗、脚穿一双半筒水靴,挎着装满寒光闪闪的杀猪刀具的竹篮,从村口池塘边弯曲的石砌小道上悠然而来。房屋外等候的男人们用松光点燃几堆篝火,把房前屋后照的通亮。
客家乡村有在房屋厅堂杀猪的习俗,说是杀猪献花过房屋更吉利能宜居宜人,也是一种最好的祭祖方式。杀猪时刻到了,男人在厅堂、灶间点燃香烛,猪寮门在主人“啰......啰......”的唤猪声中打开了,屠夫闪进猪寮,用斗笠档住猪的眼睛,推猪出栏,赶到厅堂。只见他鼓足力气,看准机会两只大手牢牢地抓住猪的耳朵,猛地抱起猪头,旋即用右腿垫住猪身使猪前脚离地,以此同时副手迅速提起猪尾巴让猪后脚腾空,猪四脚悬空失去了奔跑的能力,被众人稳稳地按倒在屠凳上,旋即屠夫腾出右手擎起杀猪刀,准确地捅进猪的脖腔,鲜红的猪血喷溅而出,随着猪的阵阵嚎叫声,猪血也汨汨涌入木盆里。按客家风俗,主人在家门口燃放起一挂鞭炮。而后把裁好的几张白纸喷溅猪血叫打花,再把血纸贴在猪寮门上预示“血财兴旺”。此时,天边刚露出鱼肚白,村民听到猪的嚎叫声、响亮的鞭炮声,纷纷从村头村尾奔来,喜气洋洋的观看刨毛、开膛、翻肠、拾肚、开边、剔蹄骨、割猪头。屠夫动作敏捷利索为村民掌刀割猪肉。
山雾渐渐薄了,四周山峦隐约可见。此时厨房里,已蒸好一甄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方块形猪血正在大锅里慢火漾熟,后锅烫着一壶老酒。主妇向屠夫割来几斤槽头肉、五花肉、整片猪油、一叶猪肝、几截小肠,顺便在自家菜园摘几皮青菜、拔几颗葱蒜,随手在溪边洗净。无需买过多的调料,没有请高超的厨师,全凭主妇自己炒作。不一会儿,几碗香喷喷的“杀猪菜”就摆上桌。一大盆热气腾腾,油花闪闪,葱姜点缀,红白相间的猪血煮芋子,香嫩爽滑,吃一碗顿感全身暖和;一大碗煮熟的大块肉,肥瘦相间,精莹剔透,块有二两,无需红烧,塞进嘴里,大快朵颐,满嘴肉香,嘴角流油。还有冬笋炒肉片、爆炒小肠、蒜苗炒猪肝、猪油渣炒酸菜、炒青菜等满满的一桌“杀猪东道”。亲朋好友们难得聚在一起欢乐聚会、围着八仙桌就着自酿糯米酒,烫了喝,喝了烫,。聊天彼此加深亲情。
一家杀猪,全村粘荤。淳朴好客的杀猪人家会叫小孩给左邻右舍、大婶、大嫂送去一大碗猪血。遇上亲朋好友,或常年提供泔水的人家,除了送去一块猪血,还要再送上一条贴着红纸的猪肉,以示交好感谢。
如今,有人要问猪肉有何稀奇?现在到农贸市场想吃哪个部位的猪肉,随时都可以买到。孰不知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吃回肉是件不容易的事,农村平时是买不到猪肉的,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杀一头猪,猪肉按人口分配购买。如自家能杀上一头猪,那就是全家最高兴最热闹的事,就能吃出过年一样的肉香。
文: 邓煌生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