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好合(短篇小说)
郝刚贤
咚的一声,一块辗滚大的石头从岩顶掉在航道的河水里,离刘红才只有两米远。水花飞溅,几个工友跑过来说:“快走!快往前边走!离开这里!顶部快要坍塌,多怕!今天险些遇难。”刘红才脸色苍白,汗流浃背。
今天是腊月二十六,六个工友在清理航道两边废石,刘红才离开掉石头的地方,对工友们说:“今天清理完三里长的航道废石咱就上井回家。”他们已在航道清理了一个星期,矿队主井、副井的工人们都放假回家,准备着过大年。
傍晚时分,刘红才回到家时已是漫天大雪,白雪茫茫。那夜他几乎未眠,只是在黎明时分少睡了一会儿。当他睁开眼时,天已大亮,他的心中不免又想起昨天下午在井下航道掉石头的事,毛骨悚然。他没有给妻子说,如果给妻子说了她会吓的哭出声来,再不许他去井下挣钱,她知道井下干活太危险,不是人去的地方,当然你不去就不是没有人去井下干活挣钱。他知道妻子胆小,针尖大的事也怕,但为了生存,为了生活就不能怕事,即便这样想着,心中依旧不免烦躁。天上的雪还下着,不能出门去找伙计们说说心里话,只能在家,他拿起青春之歌这本小说开始读起来,以此来消除心中的烦恼。当他看到第四章的时候一张小女儿的四寸照片映入他的眼帘,那是女儿五岁时的照片,她精干、聪明,留着运动员发型,穿着红方格上衣,梅花布裤,脚上穿着毛兰鞋,圆圆的脸庞上有一对小小的酒窝,两只胖胖的小手叉在腰间,目视着远方,她神态从容,但性格内向,不爱在人前说笑,很是孤傲。他拿着这张照片又想起一年前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冬夜。
在年深日久的老槐树下站满了黑压压的男女老少,都在看战斗故事片《上甘岭》,电影演完已是午夜。刘红才踏着古老的小街回到家,妻子问他:“小青呢?” “不知道”,“你没带她去看电影?”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从来不跟我,这就是咱家宝贝的倔性格。”妻子一愣觉得不对劲,小青该回来了,电影早散了,街上的人走光了,夜深了。刘红才对妻子说:“是不是和小明一块儿去的,不着急,等等看,会回来的。” “这小明从来不和小青一块儿去,别看都是一母所生,从小长大就合不来,小青不爱说话,小明爱说爱笑,她就愿意和房后菊花姑娘在一起玩,俩人从小到大形影不离,她们倒像是一母所生,你说怪不怪?”这时,院子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撩门帘,小明手拿板凳进来。“小明,小青呢?” “不知道。” “你在大槐树下没见小青?” “我和菊花在一块儿看的电影。”她问完了女儿,小明不再说话。
午夜已过,夜已深沉。她听不到远近的脚步声,哎吆,这可怎么办,黑灯瞎火的去哪里找孩子?她一阵比一阵紧张,显得局促不安。她突然想起也是去年冬天的深夜,在老槐树下放电影,邻村有一个光棍汉领走了本村的孩子,这家人当夜去派出所报了案,过了两个月才找到孩子,那个光棍汉把孩子藏在院子里的地窖里,上面盖一块石板,孩子力气小,双手顶不起石板盖不能出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派出所听到风声来到他家搜察,才把孩子从地窖里找出来,丢孩子的风波在村子里渐渐平息。小青难道也被人给拐去了?或者是迷了路?她心里开始不往好处想。
刘红才睡意全无,他披起军大衣走出门外,冷冽的寒风扑面而来,他一个人在僻静的大街上,看不到街上行人的踪影,他怀着侥幸的心里又来到老槐树下,树下空荡荡的无人,地上扔着乱七八糟的砖头块和大小不一的石头,他走进一个深长的胡同,便是已经走到胡同的尽头,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他心急火燎地走到不远处的碾棚,碾盘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像是个人影,这肯定是小青睡着了,用手一摸是一个簸箩,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人影在那躺着睡着了似的。他在矿队听到过别人说的一些社会上的传闻,现在的人贩子不光是在城市偷孩子,更是把罪恶的黑手伸到农村,小孩子的一个肾卖到境外能得三十万。人贩子偷了孩子叫孩子喝安眠药,孩子喝了安眠药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人贩子手段相当高明,有专门偷孩子的,有专门开车的,从河北偷了孩子运到河南,河南的人贩子再转运到湖北,人转人,一手货一手钱,坐上火车一夜之间跨过几省几市,这自然给破案民警带了极大的困难,有的丢了孩子好几年也找不着。他还听说人贩子的团伙里有男有女,他们登上火车假扮成夫妻,女人贩子把喝了药的孩子抱在怀里,男人贩子坐在女人身边,这些都是演给火车的乘客和乘警看的,他们装的很像。他想到这心里烦乱的很像喝了一碗麻仔油似的不是滋味,这可怎么办?他又一次抱着侥幸的心里,希望今夜小青一定只是迷了路,只是孤零零的站在老槐树下、胡同里、碾棚房。可这希望第二次破灭。此刻他只觉眼前一片漆黑,浑身冰凉,头冒冷汗,他可爱很乖的女儿去哪了?他想先回家去看看,如果找不到她,今夜要到镇上派出所报案。当他快走到家门口时,看到有一个黑影在路上晃动,走近了才看清楚是妻子,而她手里拉着的,是女儿小青的手。
“天哪!你是在哪里找到她的?真是大海里捞针。” “她看完电影被乱哄哄的人群挤在中间,在人群里被挤着走,好不容易到了庙堂前的台阶上人流才散了,但她也不敢走了。”那地方是一个仓库,门锁着,房里没灯光,这房子就在街道上,人群到这里就开始四处分散,小青像一个离群的孤雁,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她今夜迷了路,不知道家住在哪里,白天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耍,只是在自家的房前屋后。此时街上的人走光了,她不敢往前走一步,焦急的站在了原地,在那着急。这时恰巧过来一个人看到她便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多大了,小青一一说了。那人对她说,你下了这个坡再走一段路,再上一个坡顺着路看到一个桃树园,过了这个树园往前再走一段路就见你的家门口了。当时的小青顺着那人指给的路往前走,路上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在路上走着也不知道害怕。我在路上远远的就看见一个黑影,我叫了一声小青答应,我跑过去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她冻得浑身冰凉,我说,小青你傻了?你咋不知道回家,我在黑暗中落了泪。”刘红才听了真想打小青一耳光,可举起手又软了。今夜险些酿成大祸,又是虚惊一场,真怕。
刘红才彻夜难眠,思绪烦乱。如果今夜找不到女儿,这辈子将对不住孩子,哭干眼泪也无用。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青年时代,那是段艰苦的时光。高中一毕业他回到农村,日子长了不免觉得枯燥乏味,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那时的自己空于幻想,想找个挣钱的门路离开农村,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但苦于没有机会。夏日的夜晚躺在房顶看着茫茫的夜空,只有星星在眨眼,又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知子莫如父,父亲背着他不知费了多少周折,求人说了多少好话,给他找到一份砖厂的工作。那是的他在心里暗暗的开心,感觉自己很快就能离开这日夜心烦的农村……
砖厂的活很苦很累,都说在砖厂的工人是没尾巴的“驴”。拉土,脱坯,装窑,出窑,一个班下来就能变成一个土人,从嗓骨眼吐出来痰都是黑色的,特别肮脏。就这样的活儿没有一定的社会关系也去不了。砖厂离家有六十多里地,他倒班时间回到家,母亲问他在砖厂干活累不累,他说不累是假的,但能坚持下去,其实他是咬着牙当“驴”,又不敢说离开砖厂回家,回到家一分钱也挣不到,这一年的砖厂艰苦劳动使他逐渐认识到人生的艰难和不易,又一个夏天到来,砖厂遭到百年不遇的洪水,暴雨下了三天三夜,冲塌了二里长的碾盘窑,砖厂自动破产下马了,他的协议工手续被转到劳动部门后,又被介绍到一家矿山当了一名井下工。在井下他开过航道里的电车,摸过电杆,推过罐,在道头上干过活,他认识到这就是现实生活,他一年四季上着三班倒。墙上的钟表在茫茫的夜色里滴答滴答的走着,在静夜里发出了微妙的声音,他拿起手电筒照了照,见是深夜三点,终于收回了往日的记忆。
他知道大女儿精,小女儿懵,媳妇在怀小女儿之前,他在井下道头上干活干累的时候,为了解除身体困乏,开始吸烟喝酒,以此来消除劳动过后的疲倦,他在井下烟瘾上来一次要抽两支。在井下干活常常是汗流浃背,一个班下来饥饿难忍,他急着上井吃饭。矿队的王医生是本科大学毕业生,也是一个爱干净的女医生,她常对工友们说,你们干活很猛,但吸烟喝酒也很厉害,特别是没结婚的小伙子不注意这些,将来结婚会影响你们下一代成长,要尽量控制你们的烟酒。工友们很敬重这位女医生,只是说笑着拿上药离开医疗室。刘红才想起王医生说的话也许是真的,小女儿在初中时没有考过80分以上的成绩,几门功课考试是大都及格,语文最多考过75分,那还是语文李老师给她补了几次课。看来小青考大学无望,考中专也危险。小青最终在初中毕业时出乎意料的考上了一所中等护士职业学校,学制三年,这所护士职业学校在天津市郊。刘红才很高兴,她在读了三年护士学校将要毕业时候给刘红才写了一封短信,信上说班里的大多数同学都准备报考大专,读两年毕业时就是大专,毕业后也好到社会上去,好招聘护士专业工作,我能不能再读两年,望父母大人考虑,原因是咱家的经济条件有限,你养着我们姐妹俩上大学不容易,还有妈妈,这沉重的担子都落在你一个人肩上。我俩心疼你,但出不上力。读着女儿这封短信,他很欣慰,知道女儿思想成熟了,在外面见了世面,体谅大人的甘苦,生活的艰辛。他在井下属于一线工人,在道头上干了三年,石头砸伤了腿才当上了电车司机,一个月下来挣六百多元,每月是三班倒,不分昼夜,两个女儿都在读大学。钱,对他来说太重要了,生活中没有钱寸步难行,他总是这样认为。一辆旧自行车,一个白色的帆布包,一个二代人用过的铝饭盒。自从两个女儿读了大学后他没有去矿队食堂买过饭,而是自己从家带饭,这样可以节省些钱,他也不怕工友们笑话他,他知道他在供着两个大学生,每月发了工钱就攒起来,每年从寒假开学后两个女儿拿走钱他又攒到暑假,暑假开学后拿走钱再开始攒,平时除了吃盐以外别的东西能不买尽量不买,他还在村外开了一片荒地种菜。酱油醋到过年时才会舍得去打,每年过年只买猪肉,羊肉各一斤,闻闻腥味,这就算是过了年。每年腊月二十八九,妻子叫他把身上衣服脱下来给洗干净,大年初一穿在身上过新年。妻子对他说:“你是上班的人,去外面见人多,一年四季总是穿着那件旧衣裳叫别人笑话。不像我们做女人的,整天不出门少见人,你是有身份的人,比我要强。” “不行呀,咱还养着两个大学生,还敢乱吃乱穿乱花吗?现在还不是时候,咱俩都要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钱,一天攒一把粮一年就一缸粮,慢慢熬吧,咱总会有出头的日子,总会苦尽甘来的。”她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家里的重担我挑不起来,全部落在你肩上,我一个女人家又不能出门挣钱,我没用,我着急,我真恨自己是个女人身,我这是哪辈子造了孽。” “咱不着急,男人是家里的天,是家里的顶梁柱,男人就得先苦自己再甜女人,男人就是一头拉犁的牛,忘记疲倦,不知饥饿,这就是男人,你信不信我说的话。” “我信,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天下女人一个样,我心疼你,却都帮不了你的忙,光会白说。”刘红才不再给妻子说话,他知道夏天上班是他最难过的时候。
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夏天,他要上下午四点班。晌午,他刚端起一碗饭,天空就变得阴沉沉的,紧接着是一阵阵狂风刮的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他放下饭筷,穿上雨衣,去房檐下推上自行车就要上班去。妻子拦住他说:“你疯了!你是上的下午四点班,天还早。” “土路一见雨水一脚一个泥窝,你又不是不知道,太难走了。” “可你在地里干了一个上午的活,肚里空空的往哪走?你吃了饭再走也不迟,人是铁,饭是钢,咱家就你这一个劳力,可全指望你哩。我们娘仨全靠着你去往家里挣钱,你不吃饭我心里也不好受呀。”这时,狭长的小院开始流成小河,天上的大雨下个不停,妻子在哀求着他……“别添乱,你叫我走就是帮了我的忙,那死泥路真是会气死人。”妻子眼浸着泪水,他狼吞虎咽吃下剩余的半碗饭。她又去盛第二碗时,他已推上自行车走出大街门外,骑上自行车出了村庄。她站在门檐下望着倾盆大雨,他还没有骑出一里路,泥路跟浆糊一样,自行车前后刮泥板早已塞满厚厚的黄泥,他从路边的土堰上折了一根榆木棍开始抠自行车前后泥板里的黄泥,抠完了榆木棍也不敢扔掉,怪谁?都怪他妻子劝他吃了那半碗饭,只差几分钟时间。刘红才身上没有钱,不能去马头镇路边饭店买一碗面吃,吃饱了饭也能不慌不忙的走,也误不了上班时间。他身上只有五块钱,是准备补扎了的自行车外胎用的钱,这五块钱在他身上装了已有一个多月时间,他一直舍不得花。家里除了吃盐再不买别的东西,一分钱一毛钱,再到一块钱他都攒着,供两个女儿上大学用。他用力抠完自行车前后刮泥板的泥,推着自行车在路边仅有的一段草路上行走,草地上没有稀泥,但草路只有一段不长的路程,下了草路又开始走泥路了。这十里的泥路能把人累死,走的他满头大汗,浑身无力,两条腿像绑了十几斤重的东西一样沉,他干脆脱掉鞋光着脚扛起自行车行走在泥路上。过了四点钟下井的乘人车就会换上铁罐,卷扬机开始往上运矿石、废石,下不了井这一天工资就没有了。他扛着自行车走了一段泥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之后扛着自行车走下河滩在一处浅水的地方洗了脚,穿上球鞋,推着自行车发疯似的小跑,全身流着汗水,一刻也不敢耽误,生怕错过今天的上班时间。在饥饿慌乱中来到水头镇柏油路上,他长出了一口气,遇到这雨天太累了,他只花了三十多分钟就骑了三十多里路程,来到主井边上,只差十分钟就会换掉下井的人车,他是今天下井的最后一班工人。
夏天,天气有时会阴雨连绵,山洪时常爆发,尤其是在七八月份时,天气更难熬。上班到矿队要经常过一条河,发了山洪过不去,只得骑着自行车从一座铁道桥上过,桥身离地面高度有几百米高,尽管桥有铁栏杆护着两边,但过铁道桥要格外小心,特别是雨雾天气,如果不小心摔倒会掉到桥下丧命,小心的过了铁道桥走下一个土坡就要过一条河,河床很宽,水浅的地方淹不着河里的石头。那天他上四点班,骑着自行车过铁道桥下了土坡路来到河边,他扛着自行车走到河心时,河里的一块大石头被他踩翻了,河水湍急,冲着他向下流飘去,河的下游水很深,他在河水里死死抓住自行车不放。辛亏,一位下班的工友看到,眼疾手快放下自己的自行车向河流下方跑去救他,要是再晚几分钟就会出人命,这位工友在河边狭窄的地方拽住自行车,他抓住自行车才上了岸。他浑身湿淋淋的不知对这位工友说什么好,“这叫我怎么感谢你。” “谁看到今天这样的场景也会搭手相救,咱都是一个矿队的。”
小青读了大专以后他的经济更加紧张,他常年在井下上着三班倒,下了班没有在矿队宿舍睡过一次觉,下了四点班就是零点,他骑上自行车一头钻进黑沉沉的夜空下。这样早上起来可以去地干活,把在路上的回家时间节省下来。骑上自行车回到家里迅速的吃了早饭,乘着上午有精神到地里干一个上午,吃了晌午饭后,两只眼睛开始打架,他要睡一个下午,这对他来说时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因为昨夜他在井下已摸了一夜的电杆。睡到晚上八点钟吃了饭他跨上自行车来到马头镇的柏油路上,借着来来往往的汽车灯光又穿行在茫茫的夜色里。为了养家糊口他日夜奔跑挣钱,供养两个女儿读书,他知道自己没本事,他是快要五十岁的人,省吃俭用,穿的是破衣烂衫,把心思全都寄托在女儿身上,期盼着女儿大学毕业后能找到工作,来减轻家里负担。可两个女儿哪里知道做父母的心思,矿队开了工资大到一块小到一分他都算计着花,一年两个假期,挣来的钱从冬天攒到夏天,夏天再攒到冬天,就这样慢慢的攒着,一门心思叫女儿在大学读书,他仿佛麻木,他感到这就是一种幸福。
秋天来了,就剩下他们夫妻俩人在秋天里忙碌,为了抢墒早一天种上小麦,他和妻子踏着零点过后的晨光赶天亮时割完二亩玉米地,上午在地里开始掰玉米,下午抱玉米杆。累的一天直不起腰,晌午饭也没吃一口,人在地快要饿疯了。第二天,天不亮俩人来到地里开始耪玉米茬,下午收拾地,割堰地的杂草。到了第三天起撒上化肥,雇上一辆拖拉机开始犁地然后播种小麦,总算能喘口气,歇歇脚。妻子对刘红才说:“女儿大学毕业了找到工作,挣上钱,咱就可以享享清福,我俩的汗水不能白流。”刘红才站在刚刚播种完小麦地的堰峁上说:“假如顺利的话就能找到一份工作,可女儿就该找婆家了,谈上对象一两年时间就要结婚,结了婚一两年就要生孩子,他们得过自己的时光,哪有钱管咱俩。” “你倒是想的很周到,他不花咱的钱,咱也就不困难了。” “可那时咱俩都老了,很难说指望上自己的女儿。” “你说的比我想的周到,到底是你心细。”
小青运气好,大学毕业后在家只呆了两个月,县城的医院实行改革第一次破天荒在网上开始招聘护士,要的条件就是大专护士毕业生,她在网上投了自己的大学简历,没过几天网上开始通知她到一所中学笔试,两天后网上又通知她笔试过关,但在面试时被主管副院长卡住了,没能过关,小青日夜着急。妻子对丈夫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再去投亲靠友借些钱来,没钱办不成事。”丈夫说:“她上大学累的饥荒还没还清,我上哪去借钱,我能借的都借遍了,没法再给人家开口。” “可小青只差一步就能到医院去上班。” “你说的在理。”那一夜,刘红才几乎未眠,他翻来覆去想了一夜。难,借钱真难。小青上大专时亲戚,朋友相好,几乎都借完了,我没法再去登人家的门,上次借钱时是硬着头皮红着脸借的,好话说尽就算没有磕头下跪,这次怕是要下跪,这次他跑的人家都是没有借过的,最多借给他的是2000元,最少的是100元,200元,他花了两个月时间借了不到8万元。妻子说,你真够可以的,叫我借不了你那么多,顶多就是一两万元,我的那个老同学现在是医院办公室主任,叫她给那个副院长送去,咱就这85000元。第二天钱是去了,没过两天这位高中时的老同学捎话过来说,等下次招聘护士时再说。我这个主管面试的副院长不能当官僚主义,我的上面还有院长管着。她心里日夜燃烧着像一团烈火,错过这次机会小青就不能去医院上班,小青的笔试都通过了,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他们夫妻两人都是O型血,他俩又去卖了两次血,但抽了血以后都开始头晕,他俩在家开始喝起了红糖水养身体。没过几天他又去医院给这位老同学说:“你在医院方便,有空可以去探探副院长的口风,不知你敢去不敢去。”他的这位老同学说:“我试试吧,不知可行不可行,没准也可以听到真实情况。”没过几天这位老同学捎话过来说:“再等等,招聘的第一批护士都上了班,这次不行了。”小青在家又等了两个月,没有医院一点消息,但等来的是再过几个月这位副院长就退休回家,小青一家人听到这个消息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妻子说:“咱只能认倒霉,养了这个不争气的女儿,都是我造的孽,笔试通过了,面试过不了。”活见鬼,母女俩争吵了大半夜,各说各的理。睡觉前,小青看母亲脸色苍白,安慰母亲说:“你别太着急,我不去医院当护士,你给我在农村找个婆家吧,我这辈子要注定在农村干一辈子,找个没本事的农民,多要些彩礼,把借来的85000元还了算是两清。”说着她哭了……
就在小青一家人发愁,心慌,无奈的时候,那位主管副院长叫医院办公室主任捎来话,叫小青去医院上班当护士。这三个月不知小青是怎样度过的,这事算是有惊无险,这位副院长也算去块心病,没有白收小青的礼。妻子说:“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俗话说的好,吃了人家的东西嘴软,收了人家钱财腿短。等咱女儿上了班送礼的钱会很快挣回来的,听说医院的妇产科护士能挣钱,奖金每月都比一般科室高,小青若能去妇产科当个护士就好了。”小青在医院上了班,穿上了白大褂,真的很神气,妇产科的护士每月奖金就是比一般科室多,谁都在羡慕。
小青在医院上班第二年有了新的想法,她看到别的科室护士都是开着汽车上下班,自己每天骑着电动自行车上下班心里过意不去,她把憋在心里的话给刘红才说了,刘红才对小青说:“你上学找工作累的饥荒还没有还清,你骑电车一样可以走路,总比没有电车强,你没有艰苦奋斗的思想,一味给有钱人家的家庭比高低,这种思想要不得。”妻子说:“孩子没说买车,她也不会开汽车,我想是叫她去汽车驾驶学校学学开汽车,等孩子学会了开汽车还清了饥荒再说,现在的年轻人谁都有这种想法,脸面思想严重,明知道家里条件不好,偏偏开着汽车,拿着手机上班,打肿脸充胖子。”刘红才听着妻子说的话有道理,但不同意小青先买汽车,而是同意她到驾校去学开汽车,但得利用星期天时间去学。
小青二十六岁了没有谈过一次恋爱,母亲看在眼里,知道女儿当了护士后变得眼高手低。女大不可留,做母亲的自然担心女儿未来的对象,她向刘红才说过几回。刘红才说:“女儿碰到合适的对象自然会谈,先挣几年钱还了饥荒再说吧,这几年确实是不好过,像扛着个大布袋喘不过气来,女孩子当护士是个好职业,女儿有了身份又是党员,不愁找不下对象,但得门当户对,俩人才能结下百年之好,她总不能找个农民过日子吧。” “听你这一说我心里有了底,你说的对。”……
其实她心里有事不敢给丈夫说,怕受埋怨。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又过了一个月她给丈夫说:“女儿不能在我俩身边一辈子,也该找个对象。” “小青前段时间谈着一个对象?” “谈的这个对象在哪上班。” “女儿不知道。” “叫小青问问对方个人情况,是不是个公务员,要是公务员就好了。不过现在铁厂也有高学历的大学生,估计不是公务员,挣钱多少不说,婚姻是大事,要细心。不能草率从事。” “女儿不傻,她是大专毕业生,有知识,有文化,阅历丰富,比读初中时强多了。”没过几天妻子给刘红才说:“听小青说谈的这个对象只是个小学毕业生,小青接触了几次觉得人品不错,一说话像个大姑娘脸就红,他说小青是个护士,自己没有正式工作,叫小青给家里商量商量看看还有没有谈恋爱的余地,你同意不同意?” “我不同意!她谈的这个对象没有大学学历,没有正式工作,自然谈不上身份,如果女儿坚持要谈下去那就是一朵香花插在牛粪上,这是天上掉下来的事,这个对象是在哪认识的?” “在驾校” “真不该叫女儿去学开车。” “小青谈的这对象说他家里是‘市民’,父母都已退休,月月有工资不困难。” “现在社会消灭了城市三大差别,没有农民市民之分,女儿糊涂,女儿不能再谈了。” “可小青死活要谈。”小青奶奶说:“看着小青平时不吭声,她是人小心大,你管住了人管不住她的心,孩子大了婚姻大事不能强迫,就叫她谈谈吧,不过,他没有工作不是门当户对,如果她要真的谈下去就叫他的大人来家里看看。我一看就知道。” “小青那股拧劲上来谁说也不听,这之前我给她说过怎么找对象,谈的这个对象是‘三没牌’的人,怎能和他结婚?小青听了没有吭声。” “你们不该太为难孩子”,小青奶奶在一旁说。
小青真是当了真,真的把未来的“公婆”领到家里来了,小青奶奶看了看没有给他们说几句话就回自己的房屋去了。等她“公婆”走了,小青奶奶一针见血的说:“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叫小青给他吹了吧,趁早断了这份念想。小青的爷爷中了风躺在床上不会说话,会说话就好了,担子不会落在我的肩上,从她爷爷的眼神可以辨别出爷爷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刘红才日夜照顾着中风的父亲,忙的团团转,已没有心思再考虑女儿的婚事,小青也就自然不给这个小青年谈了,妇产科的李医生给小青介绍了几个对象也没有谈成,人家有的是乡镇干部,还有机关的公务员自然看不上小青,小青在心里暗暗的开始生气,谁给她介绍对象她拒绝不再谈了,要过独身。在驾校学开车的小青的“对象”一有空就往医院跑,死皮赖脸的要缠小青,小青很严肃的说:“你要在我值夜班时再来无理取闹,我就报警把你抓起来。”那个小青年一听害了怕,陪着笑脸说:“我再不来医院了。”他真的走了……
一年后小青的爷爷去世了,又一年奶奶也去世了,家里人都在悲痛之中,没心思管小青的婚事。小青在医院妇产科奖金高,快要还完的饥荒,但仍旧没有找下合适的对象,她都二十八岁了,又谈了几个没谈成。她很生气,闲下来的时候她心里仍然想着驾校那个学开车的小青年,那个小青年也没有找下对象。小青有时做梦,梦见那个小青年和她拜堂成亲,一年后生了个孩子,孩子长到七岁时很像那个小青年,憨憨的傻笑,小青突然在梦中醒来,只是苦笑,对象慢慢再找吧,那个学开车的青年毕竟是“三没”人员,配不上护士的职业,因为他没有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