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清浅处，一岁一安然。过了癸卯年3月24日，我就53了。“知天命”的恐惧与焦虑一天天的加剧，如老家山坡上随处可见的葛藤一样缠绕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夜不能寐，早早睡下吧，半夜总会醒来那么一会儿，胡思乱想一阵，头晕脑胀的、挣扎着数了不知多少只羊，才昏昏睡去。“知天命”，知了个毛线？除了年龄数字上的添加，身体器官功能上的衰退，就是岁月磨平了棱角后性情的温润与坦然，继而多了些认知世界的冷静和思考……
我承认我“窝囊”。来世间一遭，哈哈腰腰、唯唯诺诺，不曾舒展过、阳光过，没干过几件令自己满意、让他人认可的“洋火”事，更谈不上“光彩”地活着、昂首挺胸的走着。打记事时起，我总比同龄的伙伴懦弱。女孩子都“野”上树梢头摘桑果，紫红的果汁顺着小嘴角甜甜的滑下，让我馋得直流口水，可一抱住树干，浑身就筛筛子一样发抖。7岁那年，我得了脑膜炎，高烧一天一夜，头炸裂的痛疼，母亲只顾着给我吃退烧药，眼看着烧得稀里糊涂了，叫来村医叶叔，叶叔见我那样傻了眼，配好药，照着我瘦得皮包骨头的屁股蛋连打两针，并告诉家人，这两针下去，要是还不灵醒，那就没得救了。也算天不收我，十多分钟过去，在一家人瞅着我挣命的样子而啜泣声中，我奇迹般的睁开了双眼，弱弱的、嗓子眼里挤弄出“水，我要喝水”……大病初愈后，我哭闹着要回学校，父母担心脑膜炎烧坏了脑子，智力障碍会让我从此没了学业。可上苍眷顾，耽搁一个多月，回到校园才两个周时间就赶上全乡统考，我竟然以1分之差获得全乡同年级第二名。表彰会那天，我胸前佩戴着比我脸还大的大红花，怀抱着大镜框和奖品，顺着乡政府门前游行。我硬是拖着孱弱的身体，大汗淋漓的坚持走完那段“鲜花”铺满的路……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间里，弱小者少不了受人欺负。邻村一秃子娃，依仗着人高马大，砍柴禾总爱抢在我前面占住有利地势、茂盛发达林带，我只能忍气吞声地尾随其后捡拾“落角”。有一回，我的柴捆比他稍大些，秃子竟然要强换。我不答应，秃子用粗大的手掌猛力推在我胸口上，一个趔趄，把我掀倒在路边的乱石堆上，手上、胳臂肘被刺破，鲜血直流。我忍无可忍，顺手抓起一块石头，趁其不备，鼓起勇气，照着他秃头砸下去，血顺着秃头、脸颊淌了下来，接着，我又朝他身上要命处猛砸几下，秃子吓得连滚带爬，哭爹喊娘的跑了……
上了初中，我在生命中最苦涩的日子里开启了潜心致学的求索。因为刻苦用功，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全年级前三。班上一乡副书记的公子，嫉妒、仇恨，时时处处找茬、挤兑我。晚自习后，纠集人偷走我正复习的资料，在校园围墙外烧掉。清晨，我独自一人到校门前小河石坝下背英语，那家伙故意提着录音机，放大音量，我只有选择“窝囊”悄悄的离开……恰是窝囊成就了我，中考成绩揭晓了，我的成绩居全县前列。鱼跃龙门的成功喜悦也给了我信心和力量。以我的分数完全可以选报越秦岭、进省城的交校、邮校、农校等，可胆小慎微又一次阻挡了我果敢选择的路，图平稳，我以本地最高分投档到师范学校。这里汇聚着花季、雨季少年的精英，三年无忧的学习生活，我做回了阳光男孩。毕业季，我以年级屈指可数的“优秀实习生”被派遣回生源地—山城，由此开始了我的为师生涯。
初为人师，我豪情满怀，而现实急速而粉碎性的打败了梦想。没有靠得住的社会关系，更没有“寻情钻眼”的意识和能力，所谓的“黄袍加身”都显得苍白无力。分配到秦岭南麓高寒地带的一所学校，直到父亲苦苦哀求属地主管教育的领导调回老家附近，五年的辗转击垮了我刚强从教、视教师为人生至高追求的精神底蕴。我学会了逃避、敷衍，还有骨子里不曾有的对抗。为此，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苦恋多年的女友离开了，下海经商的尝试失败了，物质乃至精神的打击让羸弱的我几近崩溃，虽然期间我还靠努力、凭实力获得新近入职者仰慕的荣誉“市、县优秀教师”“县教学赛讲一等奖”“学科成绩优胜奖”等。赌气中，我背井离乡，只身来到省城，开启了我艰难地漂泊。沦落他乡，我孓身一人，四处碰壁、举步维艰。语言的差异，以至于“欺生”的事时常发生。“山里人”在此地受冷眼、遭挤兑。初来乍到，我努力以“不服输”的实力充分证明自己，埋头工作、任劳任怨，学校文艺汇演，我踊跃登台，一首“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红遍校园；市征文大赛，我的处女作荣获教育系统一等奖；年段过关考试，我所带7年级语文单科平均居全县第一……在早先那个“任人唯贤”的时代里，付出还是有回报。领导赏识、同事抬爱，我日渐步入了行政管理岗位，团委书记、教导主任直到任职20年的副校长……
人骨子里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哪怕是被诊断为“病”，也未必能治愈，譬如“倔”。我的懦弱而不刚强，怯惧而“倔强”。认死理、爱较真是我最致命的弱点。工作中，我谨于研判、考量，认准了“纲目”，坚定“常理、常规决定一切”，殊不知，诸多事情却不按常理、套路，旁门佐道、歪门邪道，打破常规才是“正道”。随之而来的“不入流”“不变通”已给我盖棺定论。不愿随波逐流，甚至同流合污，一味坚守所谓的“初心使命”让我与“怪圈”渐行渐远。退出、离开，我做出来毅然决然的选择……
我忘不了退出管理岗位最初的路段。各种版本的原由如行道上盛开的梅花在倒春寒的冷风摧残下伤心地下落。落魄了，混不下去了，无路可逃，穷途末路了……那些流言好似刚吃完臭豆腐的婆娘嘴里喷出的唾沫子一样落在我干净的脸上。掏出手纸擦拭，对着可照见自己的、但凡能返影儿的透明物上窥视一下自己，管TM的，我还好好的不是？！我用我喜欢的“窝囊”走路，坦然而自在。走过半生，我已习惯于冷嘲热讽的各种腔调和鄙夷蔑视的各色眼神。现实就是现实，你对于别人的价值就是有用和无用。有用时近你，哥们朋友；没用时远你，形同陌骆。落魄了，一些曾经因工作受过你的伤，或者连同那些得过你好处、受你恩施的，都会掀“下坡碾子”、落井下石，甚而至于你一直怜悯、敬重的底层劳动者、小商贩们都会以你位置的变换而冷落……
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没有绝对的依存关系，各过各的日子，离了谁不都照样活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相谋，各行其道，彼此不相欠。潮起潮落，浩瀚无垠，走在世间，人这张皮也着实不好背！这辈子就这样了，“窝囊”也好，“苟且”也罢，想咸鱼翻身样儿照着世俗标杆做个所谓的成功人士，只有等来生。大家伙都奔跑在各自的路上，以各自的姿态努力地活着、忙碌着，没几个人会“闲”吃萝卜淡操心于你的模样，更顾不上专注做你的听众和观众……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浑浑噩噩已半生，得得失失终渐醒。天上尘，地下土。选择什么样的方式，就会有什么样的人生。征途漫漫，别再和自己死磕了。钱仲书说过，“寻了半生的春天，你一笑便是了。”淡然笑对所有，世界即清朗。灵魂只能独行，但不是在一片空无中行进。我做回自我终归是可以的。不再过多的在乎世俗的目光，也不再纠结身后人的品头论足，“窝囊”就窝囊呗，端端的、正正的，不扭曲、不憋屈，踏实的、认真的活着就是不枉此生！花开自有云伴，不可抬手触星辰，尚能卑微入尘埃。人生就是这样，在星辰大海的征途上，每个人都呈现一种色彩，都是“不一样的烟火”，哪怕是雨雪霏霏，也得去追寻阳光。
排完这几行字，我抬眼望了望窗外，小区昏黄的路灯已熄灭，不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小商饭的吆喝和保洁大姐嗞啦啦的扫地声，我伸伸慵懒的老腰，揉揉惺忪的老花眼，用力照胸口处捶了捶，得“起床了”！可别忘了赶路！……
2023-3-15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