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熟悉的回昆路,车窗外一如既往闪过熟悉的山山水水,冬天的风清冽而干燥,吹不散压在心头的沉沉思念和悲伤。
离您越来越远,而关于您的记忆在心田一点点滋长蔓延……
您是我的婆婆,也是我的妈妈!
您平凡如一粒微尘,您的存在和离去不会对世界造成任何影响,甚至都不为很多人知道,可是我还是要永远记着您,念着您——您用近80年的生命旅程 ,具体而微地爱着身边的人,用这些具体而微的爱,诠释着善良、平和、坚韧、乐观……的真正含义。
年轻时,因为丈夫在外地工作, 您一个人在偏僻的小村庄,只身撑起一个大家庭,养育着四个儿女。七、八十年代的农村,一个女人靠着种地养活一家人,生活的贫寒和艰辛不难想象,何况期间您还经历了大女儿溺亡的重创,终于积劳成疾——风湿,胃炎,偏头痛, 结石,肺炎等慢性病长年折磨着您,而您只舍得贴膏药,吃草药,最多吃点土霉素、头疼粉等便宜的药来缓解。食不甘味 ,夜不能寐便成了家常便饭,可您没有怨言,依然平和地微笑着操持家务,含饴弄孙。即使在全身疼痛难忍,只能去县医院针灸的时候,你也不忘平和地微笑着对医生一遍遍说着“谢谢,谢谢”。或许您深谙“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的道理,于是你异常平和乐观地接受着命运给予的一切。
至今,我仍记得我第一次惴惴不安地到了您家。您看见我,微微一笑,怕我听不懂您们村的土话,您慢慢地用蹩脚的普通话喊我喝水,吃饭。没有权衡,也没有盘问,甚至连短暂的审视都没有,有的只是一见如故的悦纳。后来几天,您拿出了几个银戒指给我,让我自己打一个喜欢的式样,我知道这是您最好的东西了,您已把我当成家里的一员。后来,每次吃饭时您把最新鲜最好的菜肴推到我面前,烤火时把最舒服最暖和的座位留给我,睡觉时把最好的房间给我,把最好的被褥给我铺上……从小受惯了别人冷眼的我,在您这里得到了最热情的优待和前所未有的尊重——这样的优待和尊重从第一次到您家一直延续到今年。从小没有妈妈的我,关于“妈妈”的记忆几乎为零,直到遇到您,我才重新学习“妈妈”这两个字的发音。所以,哪怕后来的生活一地鸡毛,诸多不易,您是我最不愿割舍和辜负的。
最记得12年前,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我带着身心的创伤回到那个幽僻的小村庄。您擦干眼泪,强忍内心的悲伤,给我铺好床铺,给我煮红糖鸡蛋、熬鸡汤、熬排骨汤……在我悲痛欲绝昏昏噩噩蒙头大睡的时候,您背上小背篓,爬上很高的山上,给我采回草药,亲自烧火煮了一大锅草药水,一瓢一瓢盛出到大盆里 ,让我泡澡,说这是您们常用的坐月子的土方子,有助于恢复身体……站着一大盆热气腾腾,药香氤氲的热水前,我泪流满面了,不是难过, 而是感受到了只有妈妈才会给予女儿的心疼和呵护。
仍清楚地记得2017年,剖腹产后的我躺着病床上虚弱无比,您慌忙闯进病房,没有去看孙子,而是急急来到我的床前,看着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您流下了心疼的泪水,说“琼 ,你受罪了!”我不知道除了亲生妈妈,还有多少人会这样心疼着我……
也记得每个寒假回家,您会早早地帮我们洗好、晒好被子、床褥,每天晚上您都会告诉我泡脚的热水在哪里,每次炉火微弱时您都会铲一大铲火炭把火添旺,每个睡眼朦胧的清晨都能听见您小心翼翼的扫地声,然后就是烧火,接着是去菜园里砍回新鲜的绿菜……我每次起床说扫地,都被您赶回床上,说:“你做不来,去陪鲲鲲再睡一下,太冷了……”;
还记得之前您在昆明时,每天我下班回到家 ,你都会让您儿子帮我倒水,给我夹菜,您快快地吃完饭,帮我带着孩子,让我慢慢吃,夜里鲲翔哭闹,您穿好衣服进来,把他抱到您屋里,有节奏地走着哼着,哄他入睡,有时候哄了好久好久,鲲翔还是在哭闹,您就让我先睡,说一会儿让鲲翔跟您睡……我知道您是心疼我,想帮我做些事情,但又顾忌,觉得不是在老家,不能以主人自居。您小心翼翼地关心我,让我羞愧不已——一定是我很多地方没做好,很多话没说好,给了您压力。后来您脚有点疼有点肿,您说要回去,我们知道,老年人的无力感、无能感让您害怕了,您想回老家,想落叶归根……您毕竟年纪大了,想想凄凉又无奈!
还记得您的精湛缝艺,以至于您周围常常围着很多学习针线的邻居,你缝的鞋垫、鞋子、衣服堪称精品,您给我缝的那套彝族服饰,一针一线都是深情;还记得您的一视同仁,您和两个儿媳从未吵过嘴,您也无微不至地爱着大孙子,二孙子 ,以至于他们回到家第一句话就是“我奶奶呢”;还记得你的和蔼可亲,我的亲戚 ,朋友你总是很快记住并亲切热情地交流,刚到昆明几天就和小区里的老太太闲话家常……还记得你的很多很多好,可是这一切都随着你的离去,陷入越来越深的记忆了。
您为儿孙们付出那么多,却从不求回报。我们给您买回衣服,您总说不要买,家里到处用钱,穿不完 。每次穿上我给您买的衣服你都幸福而得意,出门炫耀是儿媳买的;您从不主动跟儿孙们要钱,我给您钱,您也常常拒绝,很多次推让后偶然才会要一点点,但也总会换成家里的物品或孙儿们的东西;每次我想帮您干活,您都说我做不来,把衣服弄脏了,不让我做;弥留之际,您只是念叨着大孙子还没娶媳妇,二孙子才上大学,小孙子才上幼儿园,要我们把他们带好……直到生命的最后,您想的还是别人。
那夜的灵堂前 ,满堂满院的孝儿孝女,孝孙孝侄们守着您,清空的木鱼声穿透夜空,敲在每个人心上,呜咽的唢呐应和着每个人心中不绝的悲伤,每个人都在静静地回忆着和您的点点滴滴,仿佛您就在眼前,像以前一样和我们围炉烤火共话家常……许久之后,悠长宏亮的长笛响起,我们才恍然大悟,您已远去,满堂满院响起悲痛的嚎啕,每个人都在诉说着无尽的思念和不能自已的悲痛……
冬风瑟瑟,满院灵幡飘扬;星空悠悠,满天繁星闪烁,有一颗定是你!
那天,随着长长的送行的队伍,走在后门的这条小路,我一次次不能自已悲从中来:晨曦,您多少次扛着锄头从这里走向田间;午后,您多少次和路两边的邻居热情聊天;黄昏,你多少次拄着拐杖呼唤晚归的孙儿……以后,这条小路上再也看不到您的身影,再也听不到您的声音了!
悲也罢,痛也罢,您都已离开这个您无比热爱眷恋的世界了!我无法弥补没有见到您最后一面的遗憾,无法弥补没有和您好好聊聊未来的遗憾 ,无法弥补没有带您去好好看看世界的遗憾……
我只明白虽然您没有做过轰轰烈烈的大事,但是您如千千万万的平凡的母亲一样,那么坚韧乐观地承担着,那么平和善良地接受着,那么具体而微地爱着,我能做的就是能如您一样活着!
思念如风,永随左右。
仁厚黑暗的地母,愿在您的怀里,永安她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