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散文 李贤波
我父亲是一名乡村小学校长,于2009年9月份退休,在三尺讲台上默默无闻地耕耘38个春秋,38年中,他教过的学生有的当了局长;有的当了中小学校长;有的当了私营企业老板………桃李满天下的父亲是一个爱岗敬业,做事踏实,待人诚恳,勤俭节约,正直忠诚的人。
由于各种原因,好久没有回老家看望父亲了。那天,正好是周末,儿子说,他很想回老家看望爷爷,正好我有空闲,便满口答应了儿子的要求。回乡路上,远处的木棉树挺拔竞秀,那些美丽的木棉花让人目不暇接。没过多久,我们就到家了。
一进家门,就看到父亲坐在书桌旁认认真真地翻阅那些命理的书籍,我轻轻地喊了父亲一声,父亲抬起头面带微笑向我点了点头,便放下手中书和笔,赶紧把我儿子拉到他的身边,亲切地抚摸着我儿子,脸上漾满了微笑,说,阿典,你长这么高了,要努力学习文化,将来考上好大学………我端详着正与我儿子聊读书话题的父亲,看到他高高的鼻子上架着一副老花镜,透过镜片的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的炯炯有神,可脸上已爬满了深深的皱纹,我的心里暗暗地想:唉,时间过得真快呀,一转眼,父亲都老了。
父亲退休后,沉浸在传统文化的海洋里,几乎都待在家里看一些传统文化的书籍。令我想不到的是,父亲对风水学有着较高的造诣,经常无偿帮助村里结婚、入宅的人家挑选良辰吉日。记得去年我回老家看望父亲时,正巧遇到村里有个大叔来找我父亲帮他的小孩挑选结婚日子,亲身感受了一次传统文化的魅力。
那天,只见父亲摆好结婚对象的生辰八字后,便认真地查阅一些相关的命理知识,然后结合这个人生辰八字,分析他的命运走向,选取出了这个婚者的良辰吉日。父亲讲得头头是道,那个大叔听得津津有味,不断地点头赞许,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父亲把挑选出的日子在红纸上抄好后,大叔一边跟我父亲说话,一边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了20块钱塞给我父亲作为酬劳。只见父亲一把推开了大叔的钱,说道,乡里乡亲的不要见外。大叔很感动,对我父亲说,他要是去找别人挑选结婚吉日至少要花费80块钱呢,来你这却一分也不要。父亲帮人挑选良辰吉日从不收钱的消息在乌烈村人尽皆知,村里人都给我父亲很高的评价,说我父亲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回想起父亲的教书生涯,真令我心情难以平复。记得我六岁那年,有一天我正和和几个小伙伴跑到乌烈中心小学的戏台玩耍,那戏台是专门用来演出的,有时也用来召开大型的会议。戏台的正中间有一堵高3米的背景墙,在背景墙左右两侧有两个门口,这门口是给演员进场出场专门用的,面对观众的背景墙是用来挂演出的背景图,背景墙前面大约有100平方米的地方是给演员们演出专用的地方。在戏台左右两边还有一米高的围墙,围墙是波浪型的,离背景墙后面4米处有一棵古老的榕树,这棵古老的榕树大约有200多年了,它的枝干粗而大,树叶长得茂密,是鸟儿的天堂,时时还听到小鸟歌唱的声音,有时还听到知了弹琴的声音。在那个年代,戏台和榕树正是小孩子玩耍的好地方。那天,我和同伴们在戏台上轮流学着琼剧演员扮演包青天的动作。正玩得不亦乐乎时,一会儿,从教室那边传来朗朗的读书声,这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好像听到父亲在领学生读书的声音,我感到很好奇,就带领小伙伴们跑到教室的窗口看个究竟。正巧,我被我父亲看到了。“铛、铛铛…”下课的钟声响了,父亲走出教室,把我叫到他的身边,便带我进了一年教室里,并且安排我跟一个陌生的小伙伴坐在一起听课。那时的我感到很害羞,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多小伙伴,慌乱着总是双手放在书桌上,额头压在双手上,脸朝向地板,上课时,不敢抬起头听父亲讲课,一直伏在桌子上等到父亲下课后,我才抬起头冲出教室跑回了家。从那天起,我就算是来上学了。那个年代,农村学校都规定:一年级入学的新生必须要满9岁才能报名上学,而我还没到达上学年龄,但由于父亲在这所学校教书,所以我得以成为“跟班生”。
记得1982年我上小学二年级时,父亲因教学工作表现突出,被乌烈学区的领导看中,被提拔为学校教导主任,调到刚刚创办的乌烈第三小学任职。
乌烈第三小学位于乌烈村的西部,教室都是借用原来生产大队的瓦房,虽然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给了学校一方独处的教学环境,但在学校规划的范围内又有私人的墓地,且学校范围较小,为了扩大学校范围,父亲多次找村委会书记沟通,力争通过村委会的力量动员坟墓的主人把他们的坟墓迁移出学校范围,几个月后,经过父亲和村委会的努力,坟墓的主人终于同意迁墓。为了使学校范围扩大,父亲多次冒着大雨去找校内有留置空地的主人做思想工作,让他们把空地卖给学校。父亲的精神感动了空地主人,最后主人同意把这些地方卖给学校用来搞建设。
对于在学校范围内那露天电影院遗留下来的500多张石凳的处理,一度让父亲左右为难。这么多石凳又长又重,在没有拆运资金的情况下,怎么移走呢?为了学校的建设,父亲和老师们商讨后,决定自力更生,全校老师利用周末时间来学校做义务劳动,拆石凳,杠石条,将废弃的露天电影院改造成师生们活动的场所。记得有个周末的中午,天气很炎热,火辣辣的阳光照得我的皮肤都发烫。那天我没有看到父亲在家,就决定去乌烈第三小学找父亲。一进校门,就看到父亲和那些年轻的老师们在用铁棍撬石凳,没有戴草帽的他,脸被炎热的阳光烤得黝黑。父亲满头大汗,汉流夹背,看到这一幕,我心想:“父亲,您太辛苦了,为了学校有个好的环境,周末,您都不休息一下”。
父亲是一个把教学工作放在首位的人。记得母亲跟我说过这样一件事:那一年她已怀我弟弟10个月,从迹象上判断,晚上就是产期了,我母亲叫父亲在家陪她,好有个照应。可是父亲却说他工作很忙,今晚必须去学校完成学校的工作。迎接明天学区领导来学校检查教学常规。那一晚,母亲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靠着自己的坚强,完成了生产,我弟弟出生4个小时后,父亲才从学校回来,母亲虽然有所不快,但理解父亲的工作,再加上父亲忙前忙后的照顾母亲,母亲也就释然了。
父亲在乌烈第三小学任职期间,工作很努力,学校的范围不断地扩大的同时,操场有了;排球场有了;乒乓球台有了………在绿化这方面,父亲在学校的围墙旁边又种一些四季花和太阳花,在教师的办公室的前面,还有教室前面都做了花池,还种上了四季花及一些不知名的鲜花,花池两侧还种了4棵木棉树。一到春季,校园的花朵争先恐后地露出粉红色的笑脸,好像在欢迎新老师新同学们到来似的,姹紫嫣红的花朵还招引了好多翩翩起舞的小蝴蝶。飞舞的蝴蝶和木棉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儿,给校园增添了无比的生机。
老校长退休后,上级一时没有调来新校长,父亲在任教导主任的同时兼起校长职务。这样,父亲的工作更加繁忙了,学校什么事情都要由他去布置完成。特别在开学之前,父亲为了编排老师的课程表,制定教学计划等一些相关的教学工作,连饭都顾不上吃。有时候,午饭要拖到下午2点钟才吃,有时候,晚饭要拖到晚上9点钟后才吃。为了学校的工作,他把自己的日常生活习惯都改变了。
时间过得真快呀,父亲在这所学校工作已有十几年了,默默地付出,得到乌烈学区领导的认可。学区领导把我父亲的工作情况向教育局报告,说我父亲对教育工作很负责任,又有管理能力,在他管理下,乌烈第三小学的校园和学校的校风有了很大的变化……过不久,教育局下文,任命我父亲为乌烈第三小学校长。为了乌烈第三小学的建设,父亲全身心地扑在自己的岗位上,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家庭。农忙季节,父亲都没有空去帮我母亲割稻谷。他把学校当作自己的家一样看待,周末,都要跑到学校忙他的工作。有时候,他看到坏的凳子脚丢在教室外面都要捡起来,拿到仓库存好,以便下次修理其它凳子时用得上。为了解决住校老师的用水问题,他想尽办法,请工人在学校挖了一口水井,方便老师用水。
随着教学环境的改善,学生逐年增多,教室不够用,父亲就开始向教育局提交申请建教室的报告,报告通过后,过了不久,建筑队就开始在学校规划的范围内下楼房基础,过了一年多,两栋两层楼的教室建好了。经过县领导的验收后,学生们搬进崭新而又宽敞明亮的教室上课了。学校原先开设年级只有一至三年级三个班级,现在又开增设四至六年级的班级。乌烈第三小学终于成为一所完全小学。
那个年代,孩子们上学都要缴学费。每到开学报名时,那些家庭经济困难的家长就带着孩子集满了父亲的办公室,父亲总是面带微笑,和气地和每个家长谈话。谈话中,父亲了解他们的困难情况后,为了让孩子能读书,都同意他们延迟缴纳学费,待有钱了再补缴。有的家庭是有四五个孩子一起上学的,实在是缴不起学费,不给孩子报名,孩子就错过了上学的年龄。面对这种情况,父亲就召开教师工作会议,制定学生报名条款:一家有三个以上孩子在本校读书的,减免一个孩子的学费。父母残疾的孩子在本校读书的,减免一半学费。孤儿在本校读书的,学费减免等。消息一出,村民们个个惊叹不已。
在校风班风管理方面,父亲也是抓得很严格的。父亲常说,一所好的学校,就要看学校的校风好不好,校风抓得好,班风也就好了,学生的学习兴趣就浓了。在这校风班风管理方面,父亲也定出一些条款,让每个老师和学生都要遵守。 在培优辅差方面 ,父亲还鼓励老师们利用空余时间培优生,辅差生,争取把学校的教学质量提升到一个新台阶。 在思想教育方面,父亲要求老师们要以身作则,树立良好的榜样,做学生的表率。在纪律检查方面,父亲要求少先大队部的辅导老师,设立少先队检查机构,由少先队检查机构负责检查各班的纪律,每周一要进行表扬好的班级,好的班级发流动红旗。经过一段时间的管理,学校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各班的班风学风都有了转变。
为了丰富学校的课余生活,让学生们快乐地成长。父亲要求每周五下午第二节课定为全校活动课,开展学校有趣的活动。有小组比赛跳绳的,有小组比赛唱歌的,有朗诵的,有猜谜语的,有拔河比赛等有趣的活动。参加活动的学生特别多,场面特别的热闹,在操场那边,听到学生们拔河的喊叫声,在教室那边,又听学生们的歌声,校园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1994年9月1日,接到乌烈学区的调令,父亲被调任乌烈第一小学校长,消息一传出,乌烈第三小学的学生们得知父亲要离开他们学校的消息后,都很不舍。父亲准备离开乌烈第三小学的那一刻,突然有二十几个学生跑到父亲面前异口同声地喊:“李校长,您真的要走了吗?”这声音打动了我父亲的心灵,父亲很激动,特别是有一个男生双手紧紧地握住父亲的左手说:“李校长,您干嘛要离开我们?您不教我们了吗?”孩子这一番话让父亲听后热泪满眶。说这番话的那个男生原来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经常逃课,爱欺负小同学,偷同学东西………父亲得知这个男生消息后,亲自找这个男生谈话,做好他的思想工作。父亲还多次到这个男生的家家访。有一次,父亲得知他在学校做了一件好事,就在早操课上表扬了他,他也很高兴,就这样,他慢慢地就变好了,学习也努力了,成绩也进步了。
父亲调到乌烈第一小学工作半年后,收到这个男生的一封信,在信中他这样写到:“李校长,您好!好久不见,您在那所学校工作忙吗?我们都很想念您。李校长,如果没有您的谆谆教导,我就成为坏孩子了,现在我的成绩也提高了,这次中考,语文考得70分,数学考得80分………”父亲看了这个男生的信后,也很感动,也给孩子回了一封鼓励信。
乌烈第一小学位于乌烈村的村中,四通八达,几乎都没有围墙的。据说乌烈第一小学原来是一所私塾,兴建于民国时期。私塾为一座木楼。这座高大的两层的木楼就建在学校操场正中间,高18米,宽50米,长100米,四周都是用很好的黑格木做的柱子,成框架形,很牢固,楼的隔层都是用厚厚的黑格木板做成的,除了外墙是用方块石头和石灰泥浆混合及屋顶是瓦片盖的以外,其余的材料都是用黑格木做成的,所以老师们都称其为“木楼”。当时学生多,教室不够用,父亲就把一楼用木板隔为3间,第1间和第3间分别是三(1)班和三(2)班的教室,第2间就腾出来作上二楼的通道,二楼的楼层都是用厚厚的黑格木板做成的,中间是老师的办公室。学校工作会议都是在这简陋的办公室召开的。有时候开会,遇到大暴雨时,木楼的屋顶就漏雨,漏下的雨水几乎把整个办公桌都淋湿。南面和北面分别是教师的宿舍。每次召开老师会议时,父亲都不敢大声说话,怕影响家属休息。即使有的老师在教学方面没有完成任务,他也不在会议上批评这些老师,他总是用和蔼可亲的态度单独跟这些老师谈话,跟这些老师沟通思想,以达到说服的目的。完成教学任务的老师,他就在会议上表扬,使老师们更有上进心。有时候父亲在检查老师的备课本,发现有的老师在写教案时,写一页隔一页,比较浪费纸张。父亲总是单独找他们谈话,告诉他们要勤俭节约,让学校行稳致远。
学校的东面和南面都有一些破旧的居民房,除了3户还居住人外,其余的破房子已没有人住了。为了扩大学校范围,父亲决定买下这些地皮,他多次登门拜访这些房子的主人,跟主人谈话,苦口婆心地动员他们把这些地皮卖给学校,并积极与乌烈学区,村委会沟通,为了这些居民解决他们搬迁后的宅基地问题,使拆迁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地皮买下后,父亲又忙着向上级写申请建教学楼的报告,过了6个月的努力,报告批下来了。一年多后,一栋两层楼的教室建好了。为了让老师们有个好的教学环境,父亲又向上级申请建办公楼和建教师宿舍楼。就这样,在短短的几年中,学校不仅盖起了二层办公室楼,还建起了三层楼的教师宿舍楼。
父亲对教学质量抓得很严格,学校规定的作业次数,还有作文次数,以及教案次数都超过了教学大纲的要求。我曾经跟父亲同事过。我毕业于琼州大学中文系后,由于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在父亲这所学校当一名代课教师,那一年,我担任四年级语文课,作业和作文的批改次数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学校规定每个单元都要进行学生考试测评,学校教研组长随堂听课,每个周,教师听课至少3次。每个月,教研组长要定期检查老师的教案和学生作业,还有学生单元测试,所检查的教学常规要记录好,作为期末评优秀教师的条件。还有学生的期中和期末考试成绩以及及格率都列入奖励范围。就这样,学校的教学质量提高了好多。每年学区举行的“六一”学艺比赛,学校都有学生获得语文或者数学单科第一名。小升初考试中,有两名学生以优异的成绩被海南省国兴中学录取。
1998年7月1日,父亲正式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1999年9月10日,父亲被评为县“先进教师”。1999年,父亲参加全县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工作以及扫除青壮年文盲工作中,成绩显著,被县政府评为“先进工作者”。
如今,退休后的父亲仍在发挥着他的余热……
(备注:本文发表于《昌江文艺》2023年夏季刊总90期)
1967年,年轻时的父亲在北京天安门留影。(第一次来北京)
1967年,父亲和他的朋友在广州越秀公园合影留念。
童年的我,与小伙伴们在乌烈中心小学合影留念。(中间那个是我😊😊😊🍎🍎🍎🌹🌹🌹)
1983年,父亲在乌烈第三小学和他的同事以及他的学生合影留念。(备注:学校创办不久)
1995年6月5日,父亲在乌烈第一小学和他的同事以及六(1)班毕业合影留念。
曾经的我与父亲工作过的学校。在我身后的教师办公楼,是父亲任校长期间,申请建好的办公楼。(乌烈第一小学)
这是乌烈第一小学教师办公楼和教学楼。
1999年8月,父亲在北京天安门留影。(第二次来北京)
2023年7月6日,退休后的父亲在北京天安门留影。(第三次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