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
(短篇小说)
“妈妈,我要吃桃子?”
“桃子还不熟,不好吃,过几天等熟了就好吃了,妈就摘给你吃。”母亲说。她拍拍七岁多点的儿子东东的肩膀,觉得儿子又长高了。
农村人家,房前屋后几乎家家都有一个菜园子,园子里有的种着苹果树、梨树、桃树、杏树,有的种着蔬菜,有的什么也不种,只有鸡呀猪呀在里面乱跑乱刨。
东东家的园子不大,妈妈主要种了蔬菜,只在园边上种了一棵杏树,一棵苹果树,一棵小桃树。
杏树已经长大了,枝繁叶茂,每年能挂不少果。每当杏子熟了的时候,妈妈摘下来,捡最好的给东东吃,剩下的就装在筐子里,用一辆架子车拉到城里全卖了。
苹果树还太小,妈妈也不会修剪,所以每年春天,看起来花开得很茂盛,结果却不多,而且都是小果子,又涩又酸,不好吃,东东也不爱吃。
小桃树是爸爸一次走亲戚带回来的,长得很慢,三年了,没有长高多少,今年已经第四年了,终于开了稀稀拉拉一些粉红色的花朵,结了十几个桃子,经过霜冻雨打,掉了不少,只剩五六个。东东天天跑去看,就想摘一颗吃,可是妈妈说桃子不熟不能吃,吃了肚子会疼的,等熟了再吃。
过了不久,树上的桃子大概因为病虫害,有的自己掉了,有的萎缩干枯了,再也长不大了。最后只剩下两颗桃子了,其中一颗大点的桃子,有点发红,快熟了,他希望哪天妈妈允许他把这颗水蜜桃吃了,他就高兴了。
离开园子,妈妈领他去河里洗衣服,让他在河边捉蝴蝶、摸小鱼玩,他就忘记吃桃子这回事了。但是过了几天,那颗桃子还是不见了,妈妈就不高兴地数落他:
“那颗桃子熟也没熟,就让你糟蹋了。”
“我没有,妈妈。”
“你撒谎,吃了就吃了,我知道你嘴馋。”
“我没有吃,真的没有吃。”
妈妈还是不相信,但是她再没有问,她觉得一颗未成熟的桃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糟蹋就糟蹋了,到明年,桃树还会结桃子的,说不定比今年结的更多,更大,更好,就像杏子一样还能拉到城里去卖钱哩。所以她不再责怪儿子了,继续干自己的活去了。
在干活的时候,她想:儿子这么小就学会撒谎了,看来她没有好好教育他。如果他爸爸还活着的话,一定会严厉地教育儿子的,根本用不着她操心。
有一天,同村的一个小学生,拿着两半截破铅笔,来到她家,说是她儿子东东弄坏的,要她赔钱。她质问儿子:
“你为什么要把人家的铅笔弄坏呢?”
“我没有。”
儿子红着脸,坚持说不是他弄坏的,是同学和他摔跤时,自己跌倒弄断的。看见他俩争论不休,你推我搡,她便把他俩拉开,她拿出5毛钱赔了那个学生。事后她教育儿子不要和人家摔跤,儿子却说是那位同学主动要和他摔跤的,而且是他自己没站稳,摔倒了,把铅笔摔断了,就赖是他摔断的。妈妈再没有批评儿子,只是觉得儿子刚上小学就闯乱子,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她觉得孤儿寡母还是省心些,少闯祸为好。
又有一次,老师把她叫到学校,说她儿子给别人的书桌里撒尿,同学们都说是他干的,可他死也不承认,让母亲领回家好好管教管教自己的孩子,不然就不要来上学了。
眼看儿子一天天长大,但是他做错事总是不承认,让她又气又没有办法。对于她这样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单身母亲来说,教育儿子成了大问题,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儿子很有可能变成一个撒谎成性、华而不实的人,最后成为自己的负担,而不是自己的希望所在。
她又能把儿子怎么办哩?
她思考了半年多,儿子又闯过几次祸,促使她下决定去找孩子的舅舅商量商量。舅舅在城里一所中学当老师,看他能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在城里的小学去读书,住校也可以,住在舅舅家也可以。
到了城里,她把儿子推到他舅舅面前说:
“本来我想等孩子上了初中再来找你,可是这孩子顽皮的很,老闯乱子,没有办法,看你能不能收留他,让他在城里上学,换个好点的环境,好歹让他长成一个规矩本分的人。”
弟弟知道姐姐的难处,也知道外甥已经上四年级了,也该抓紧教育了,于是他就答应下来,让东东住在他自己家里,到城里上学。这让他这个当母亲的姐姐身心轻松了一截子。
但是好景不长,儿子东东又出事了,这次更严重。
原来,因为天气越来越热,几个孩子偷偷跑到河里去游泳,谁知把一个孩子淹死了。公安机关和学校调查结果是东东最先提议大家去河里游泳的,但是东东死不承认,学校认为他不能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而且知错不改,建议他尽快转学。
在舅舅的斡旋下,东东又转到另一所学校去上学。这次东东真正变成一个调皮捣蛋的坏学生了。他不仅不好好学习,而且以种种理由撒谎逃课,气得老师拿他没有办法,就把他舅舅找来,让他领回家去,好好教育教育再说。
回到家里,舅舅指着他的鼻子,叹息说:
“唉!知道不知道,你这孩子已经废了,我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还是回家跟你妈种地去算啦!”
这样,东东又回到农村母亲身边。母亲知道他年龄还小,就让他在乡镇中学继续读书。他勉强初中毕业就不再去上学了,他像成年人一样步入社会,到天南地北打工、做小买卖,过着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
他的母亲在家继续务农。她家的小桃树已经长成一棵大桃树了,每年结的桃子能摘几筐子,她就推着架子车去城里赶早集。一天,一个好久不见的同村老汉见了她,高兴地和她啦起话来。他这几年离开村子,跟城里工作的儿子一起生活了。她正想请他吃桃子,可是他首先说话了。
“你家的桃子真好吃,味道不错,肯定不愁卖!”他说。
她笑着问:“你吃也没吃我家的桃子,咋知道我家的桃子好吃哩?”
他笑眯眯地捋着花白的胡子说:“前几年,有一次,我从山上干活回来,路过你家,看见你家的桃树上结一颗桃子,又大又红,很诱人,我正口渴,就摘得吃了。”
她一听这话,立刻变了脸,生气地骂道:“死老汉,那颗桃子原来是让你狗日的摘得吃了,我还以为是我儿子把那颗桃子糟蹋了呢……你这个馋嘴的鬼东西!”
老汉感到莫名其妙,心想:“吃你家一个桃子,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刚想反驳,又想:“人家说的对,寡妇门前是非多,最好不要惹这号货色……”
然后,他看了看她,一言未发,扭过身子,气哼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2020.8.1初稿 2023.11.28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