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爷给我买冰棍
(童年记事)
泛着青光的天空,是一片蔚蓝色,很远很远的山梁上,偶尔出现一块像棉絮一样的白云,但是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七月炎热的太阳,从头顶缓慢地划过,渐渐地移到西边去了。绿树掩映的村庄快被烤焦了,树叶都像翻了个,亮着白光。整个村庄看不见人影,听不见鸡叫,也没有狗吠,只有不知疲倦的知了、蝈蝈、蚂蚱,在树上,在路畔,在山坡的草丛里,拼命地吱吱叫。
七岁的我,坐在硷畔上一棵槐树下已经好久了。一开始是我一个人,一会儿又来了几个小伙伴,他们玩一会儿又走了。不一会,还有一个我叫不上名字但是已经很熟了的姑娘,也来到树下坐着。她大约十八九岁,圆脸,大眼睛,长睫毛,人长得很漂亮。她问我坐在这里干甚,我说我在等外爷,因为外爷早晨上城时说,下午回来他要给我买冰棍。在这炎炎夏日,吃一根冰棍是多么美的事啊。我们住在农村,离城二十多里,一般没人来这里卖冰棍,要吃冰棍只能去城里吃,但是谁又会为吃一根冰棍来回走上四十几里路呢?所以没有特殊原因,一个夏季是吃不到冰棍的。
这位姑娘,是我邻家一个当兵的小伙子走时定下的媳妇。她家在上川道更远的小山村里。订婚的时候我见过她。最近这几天她一直住在准婆婆家。据说她的婚事出了点问题。邻家这个小伙子人不仅长得帅气,而且活套、勤快,很会来事,当兵时被部队首长看中当了勤务兵,常到首长家走动,因而和首长的女儿谈起恋爱,这样他就想解除家里给他定的这门亲。当姑娘收到断交信后,泪水涟涟找到婆家,拒绝解除婚姻,因而住下不走了。每天,她除了给婆家干家务外,就是到硷畔上等邮差来送信,一看见邮差骑着绿色的自行车进了村庄,她就跑下山坡,问邮递员有她的或婆家的信没有。
事后我们才知道,除了婆家给儿子写了一封不同意解除婚约的信外,姑娘还偷偷地给部队首长写了一封长信,她希望部队首长不要支持未婚夫当“陈世美”,不要选“陈世美”当他自己的女婿。没想到,这才是她天天盼望的回信,因而一没事她就独自坐在硷畔上,痴痴地望着村口。然而那时的邮递员不是天天来乡下送信的。
我因为等外爷,今天,我和她一起坐在硷畔上的槐树下,聊起天来。也许她的心比我还焦急,眼睛总是不时地盯着村口那片枣树林,眉宇间有种忧郁和愁苦的神情。她对从枣树林中间的公路上走出来的每一个人,都要把手搭在眉毛上,仔细看半天。也许她还盼望着未婚夫从部队回来,锣对锣,鼓对鼓,当面把事情说清楚。我是一心盼望着外爷早点回来,我知道外爷不会住在城里,今天肯定要回来,所以我不像她,不会望眼欲穿,空等一场。
果然,今天邮递员没有来,她白等了。我的外爷却在太阳落山后,家家烟筒上冒起袅袅炊烟时,回到了村子。我看见他后,立刻跑下山坡,去迎接外爷。只见外爷头上笼着脏兮兮的羊肚子毛巾,穿着洗得发了白的蓝布衫,手里端着个白色的洋瓷缸子,从辗道旁边快步向我走来。他见了我,远远地伸出手把洋瓷缸递给我说:“快喝,一会儿就没有了。”我不明白冰棍为什么要喝,而且一会儿怎么就会没有了。原来外爷从城里的大桥上买到冰棍后,放在洋瓷缸里,然后立刻坐公交车到了兰家坪(那时公交车只开到兰家坪),又端着洋瓷缸走了十几里路才回到村子,在这高气温的大夏天,冰棍在洋瓷缸里很快就化掉了,成为水了,水又蒸发得很快,再不喝就什么也没有了。好在我端起洋瓷缸,喝了几口已经不凉了的甜甜的糖水。
回到家,一进门,正拧着一双小脚,在灶火旁忙着做晚饭的外婆,对我说:“你不怕天热,从中午就跑到硷畔上等你外爷,尔格吃到冰棍啦?”
我回答:“没有,只是喝了几口糖水。”
外爷摸着我的头,安慰说:“下次吧,下次再买上冰棍,我用衣服抱住,再抄近路走,走快点,到家就化不了啦!”
外爷当时只是这么说说,在记忆里他再没有给我买过冰棍,因为那几年是个多事之秋,我家的三老爷、外婆、老外婆、舅老爷,还有外爷,他们相继得病,看病,直到去世,家里忙忙碌碌,没有闲暇考虑买冰棍这种小事情。最后一位亲人外爷去世后,我也进城跟随改嫁的母亲一起生活,吃到冰棍不再是一件难事了。
至于邻家小伙子的婚事,愁眉不展的姑娘终于盼到了回信,只是部队首长没有直接给她写信,而是写给公社人武部,说如果他们的婚约事实是真的,他们将支持他俩原有的婚约。公社人武部经过调查后,给部队回了加盖公章的信,说明真实情况。结局是:部队首长将小伙子下放到连队,并准假让他回家完婚。
姑娘这种不服输、奋起抗争的举动,为自己带来了回报,也让她赢了人生第一局,平稳地踏进本该属于自己的婚姻殿堂。
——2023.7.18初稿,2023.11.27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