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画意,更是诗情 —张家湾的瑣忆--刘冉夫

子谦
创建于2023-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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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忆起了恩溪张家湾。于是,翻开案头摆放着的《平江县志》(1994年7月版),翻开其《卷首》,找着平江县的彩色地图,寻找着。从平江县城朝东北是钟洞乡(现在改称童市镇了),折向后再往东北,只是偏差度更朝向北,是恩溪。在恩溪的周边有优良、咏生、杜庄这么一些地方。可是找不到张家湾,因为它太小。说到恩溪,我在《县志》的第78页竟然发现这么一段有趣的记载:“恩溪原名双溪洞,相传清光绪年间,皇帝的恩师王光谦为避内乱,路经此地,进洪一胜庙(今和众村境内)休息,时值暑天,而此间古木绿阴,涧水潺潺,清风阵阵,王在庙中题联一副曰:恩光普照,溪水长流。后人便取‘恩溪’洞名。”啊!原来如此。

只是这一记载却勾出了同样趣味盎然的我早年生活的一段甜美回忆—— 

    堂叔堂婶和他们的兄姐合影

我的一位堂婶就来自恩溪的张家湾,一个农户不满一十、人丁不足一百的小小山村。出于好奇,四十多年前,我曾先后两次跟着堂叔堂婶到张家湾舅舅家去玩。第一次是放寒假,大约农历正月去拜年。我们从县城出发,过画桥,经古石岭,走烟舟,步行往恩溪去。沿途的石板路,凉亭,榨油的小作坊,杉皮围成的小杂屋,还有满天的雪花,傲霜欢歌的小鸟,给了我极深的印象。傍晚时分,我们才进入张家湾界。上一个小坡——棉籽坡,这才是舅舅家。又让我兴奋不已,青石铺砌的数十级的台阶,我们拾级而上,周边土筑杉皮铺就的围墙,一张双扇的推门。屋前是一株上百年的古樟树,树下用杉木和杉皮搭成的牛栏,一头黄牛哼出“哞哞~”的声音,似乎在欢迎着我们的到来。进得屋来,最吸引我眼球的是他们的火塘屋。舅舅们将我们客气地迎进了火塘屋(他们的客厅)。火塘用青石围砌而成,上方齐房梁悬挂着通钩,铜壶吊在通钩上,可推上,也可以拉下。火塘中燃着劈柴还有树蔸,火苗伸长舌尖舔着铜壶底,水壶中的水永远是开的,正合好客的屋主随时待客之需。煨在火塘柴灰中的红薯也早该熟了,散发出阵阵诱人的甜美的芳香,逗得我这个城里伢子口水直流。温馨满屋,亲情融融。因为下雪,很少出门,整天与亲人们围坐在火塘边,火大,不用担心感冒,而且乐于听舅舅讲“古”,都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大舅是一位界山,他们山里有的是树可斫,有些地方堪称“原始森林”。只是斫树有很多规矩,他们还有着不少的咒语。例如,如果碰⊥地势险峻、斫树难度较大的时候,你就得念“伍雷号令咒”,以确保砍伐顺利进行并保障自身安全。如果遇上神树,那就更加,除念“太上子午诀”外,念毕还得右脚跺地三下。真是神乎其神!我央求舅舅念一咒语我听,他只是笑而不答。我想,他们的咒语大概是不能随便念的,这也是行规吧?

此外,更多的时候,我们谈论着这一方红色土地在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光荣历史。当年,优良、咏生、杜庄乃至嘉义的周方都一度是苏区。那时的平江,要么白军荷枪实弹横行乡里,要么红军肩扛梭标手操大刀人流汹涌,同一个屋场,白天下屋的(白军方)杀上屋的,晚上上屋的(红军方)杀下屋的。“老子本姓天,住在红花尖;枪口对枪口,刀尖对刀尖;有我就无你,你死我见天~~(颤抖音)。”歌声从对面山坳传来,惊破了有钱人的胆。这段历史,对于少年时代的我虽然陌生,但是听后却十分崇敬先辈们的斗争精神。据说,“咏生”这个地名就是为了纪念一位著名烈士的。

        时逢正月,正是收亲嫁女的旺季。我还有幸见证了一位新娘出嫁时的祷告仪式。新娘出嫁,头天娘家要办酒席,叫“辞祖饭”或“闹轿饭”。到了深夜,也许是转点(子时),举行辞祖仪式,庄严,肃穆,隆重,也是我第一次所见,所以至今记得一清二楚。大香,大烛,燃放鞭炮,行跪拜礼,礼生宣读《庙见祝文》,父母、舅父母给赏封待嫁的新娘。新娘三拜列祖列宗之后,嚎啕大哭,引来父母和家人也泪流满面。我见此情此景,顿时愕然;幸好堂叔给我解释,明天女儿就是別人家的人了,这是新娘在向生她养她的整个家族告别。

‌有了第一次下乡的享受,我当年的暑假又跟着堂叔堂婶到张家湾去了。如果说,第一次活动主要限于室内,那么这次则更多的是室外。县城热得烦人,山里却清爽宜人,晚上睡觉还得盖夹被。不过,各家各户的火塘仍然日夜燃着柴火,有劈柴,更多是树蔸,只是火势不如冬季旺。因为山里人好客,那时暖瓶还冇普遍使用,开水是随时需要的。腊肉腊鱼,也挂在通钩上,以应待客之急。

        “鸠~,鸠~”,发声短促的鸟鸣声更让人感觉到它声调的高亢。清晨,我被这鸟儿的欢歌唤醒。站在棉子坡古樟下,我放眼望去,天高云淡,青山巍巍,林茂竹翠,炊烟袅袅……一派生机勃勃。往西仅三、四十步,只见一条小溪由北往南呈弧形挨着西向的山墈欢腾向前。溪水清澈,卵石历历,游鱼悠闲,水草飘飘。到了昼偏,这里更是小朋友的乐园,在溪中光着屁股追逐,在深水区“打泡泅”。有时,竟惊动栖息于林间的鸟雀腾地飞向半空,个别时候还有双双对对的野鸡。

还有一件事,无月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山高路窄,三舅还在外面劳作。等他牵着牛进屋后,堂婶不无关心地责怪道:“问哥,你也早点收工吧!这么黑,你是怎么摸进屋的?”这位舅舅本来不擅言辞,只是憨厚地笑了笑。多年后,听说他作为“万元户”光荣地出席了全县的劳模大会。

        张家湾,一别几十年过去了,随着时代的发展,你现在的模样应该变化了。但是,我对当年的你一直记忆犹新。因为,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一幅古朴的画,融入了“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王维《送梓州李使君》)之类诗词的意境;你更是一首诗,讴歌着你的村民世代相传的勤劳、勇敢、憨厚、纯朴的美德!


(本文刊登于《平江风情》总5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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