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埃及神祇(19)：托特与玛特(上) —智慧与秩序

( Suqiu, Cairo, 2023/12/2 )

古埃及神祇中有一对代表“正能量”的夫妻，就是这几集要讲的托特神(Thoth)与玛特女神(Maat)。虽然他们不是至高神或“九柱神”成员，但肯定是历史久远和影响重大的两位神祇。

混沌和创世。古埃及神话中创世之前是一片混沌(Chaos)，被称为努恩(Nun)的原初之水、无边的黑色海洋围绕着一个土丘(水和土丘分别被视为尼罗河的源泉、金字塔的原型)。水里漂浮着创世者的火花，有了第一道光和声音。创世神站在原始土丘上，把他的女儿玛特(代表和谐与秩序)放在他的儿子伊斯菲特(Isphet，代表混沌)的位置上，用秩序取代了混沌，开始创建世界。这个过程分为七个阶段，混沌、创世者的出现、世界和生命的诞生、太阳神的统治、其他神的统治、半神的国王的统治(人类社会)，以及重回混沌，周而复始开始下一次创世。这其中，世界和生命诞生阶段的关键因素是“玛特”-意指世界基本秩序和规则的建立。与之前的混乱相对，“玛特”不仅代表了自然界各种循环的正常运转，生命分为了男性和女性、大地和天空的分开等等，还象征着人们在俗世中有序的行为，并指定维护俗世“玛特”的就是法老，他作为神明的代理人，保障与人们正常生活密切相关的秩序和规则，以及各种祭拜神灵宗教仪式的正常进行。

“九柱神”体系创世传说。太阳神崇拜中心赫里奥波里斯(Heliopolis)的创世神话中(参第3集)，努恩海中的赫卡神(Hecate或Heket，青蛙女神，与怀孕分娩有关，后为魔法神)让原始山丘升起，阿图姆神(Atum，也有说拉神Ra)从空中降落到山丘上，看四周空荡荡的，于是通过赫卡与自己的影子结合，孕育了两个孩子，舒(Shu，空气之神)和泰芙努特(Tefnut，雨神)。舒和泰芙努特在世界之初给予了生命准则，祂们把父亲留在奔奔石(原始山丘)上，自己则出发去建造世界。过了许多年，阿图姆开始担心两个孩子，就让眼睛飞出去寻找，自身则静坐在山丘上思考着永恒。舒和泰芙努特与阿图姆的眼睛(后称全视之眼)一起回来了，父亲为祂们的安全归来喜极而泣，流出的泪水滴落到奔奔石下面土壤里，使得人类诞生。这些生物没有空间生存，于是舒和泰芙努特结合，降生了盖布(Geb，大地神)和努特(Nut，天空神)，这俩十分恩爱整日形影不离，以致于天地之间没有空隙，万物无法生长，于是阿图姆命舒神脚踩着盖布，手举着努特固定在天幕上，将他们俩分开，使他们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五天才能相见。努特则利用这五天时间诞下了最初的四个神祇，奥西里斯(Osiris，冥神、丰收之神)、伊西丝(Isis，守护、生育、魔法女神)、塞特(Set，战争、沙漠之神)和娜芙蒂丝(Nephthys，守护女神)。从这些原始的神祇开始，其他的神祇也陆续出现了，奥西里斯和伊西丝生下荷鲁斯(Horus，鹰神)，塞特和娜芙蒂丝生下了阿努比斯(Anubis，死神)等等。

托特与创世。同玛特女神一样，托特神在创世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有学者研究表明，托特神在赫里奥波里斯、赫尔摩波里斯(Hermopolis)和孟菲斯(Memphis)三大神系中皆有不同的角色、地位与职能，在参与创世的具体过程中表现有其相似之处，也有所不同，但托特神都是以创世神之一的身份出现，运用智慧、魔法、语言、文字、记录、心(思考)等元素行使自己肩负的那部分创世职能。

“黄金时期”。在世界和生命出现的创世阶段，神并不是遥不可及且令人畏惧的，相反祂们是与人类生活在一起的朋友。祂们大部分时间住在神殿里，有时也住在树林里、湖泊里、涓流里、沼泽里、以及尼罗河谷以外的沙漠中。奥西里斯保佑大家的农作物丰收，伊西丝保佑生育女性和孩子的安全，娜芙蒂丝护佑死者的灵魂。当炽热的风从干涸的荒原中吹来时，可能是塞特神在各种浪，当甘霖从天空中降下时，则是女神泰芙努特对人类的馈赠。黄金时期之后，随着人类王朝的建立，神和人类居住的地方分开，神话开始成为历史，各种神的塑像在他们的神庙里，接受人们崇拜、享用贡品。只有国王和祭司可以和神交流，因此他们必须保证每一次仪式都在正确的时间进行。如果国王不能保持“玛特”，混沌就会到来，古埃及人认为，这结果是不可能避免的，由于神之间的冲突或人类的叛乱的到来，人类最终要和大地一同毁灭，世界将会回到创世之前的混沌状态。据说玛特女神在黄金时期后隐居天堂，因为她对人类的邪恶行为感到悲伤，但仍有一个像玛特那样的天使和人们生活在一起，并陪伴人们进入来世，“加入玛特”成为死亡的委婉说法。

古埃及文化的二元性。古埃及特殊的地理环境和其神话内涵有很大的关系，南部的上埃及以尼罗河谷为主，北部的下埃及以尼罗河三角洲为主。除了几个中间期，古埃及大部分时间是在一个国王或法老的统治之下，但是几千年以来，“两个竞争和对立的力量之间平衡始终是所有古埃及神话的主题”，上埃及与下埃及、红土地与黑土地(指沙漠与尼罗河谷)、尼罗河的东岸与西岸(指俗世与冥间)、白天与夜晚、男人与女人、生命与死亡、混乱和秩序等等，他们之间的冲突与平衡构成了古埃及思想文化的基础。如果没有这种二元性，世界就不能平衡而导致崩溃，Maat与 Isphet 就是二元性概念之源，创造出了各种同时存在的对立力量。相关神祇中，代表混乱的概念体现了灾难、死亡、疾病、不公等负面的事务，例如我们前面讲过的塞特神、阿波菲斯蛇神(Seth、 Apophis)等，托特神和玛特女神则是维持秩序、公正、和谐、平衡和法则等等的正面代表。国王确保定期举行仪式来维持神庙崇拜，防止Isphet的蔓延，以保持 Maat与Isphet的平衡。中王国时期的一个流行故事《贝都因人的呻吟》中这样吟唱：“那些摧毁谎言的人宣扬玛特，弘扬善的人，就会消灭恶。就像饱足消除食欲，就像衣服遮盖裸体，就像暴风雨过后天空放晴。”在棺材刻文的《亡灵之书》中指出，死者必须清除自身“Isphet”因素才能往天国(Duat)重生。

最聪明的神。托特神的起源非常早，是创世之初的第一代月神、赫尔莫波利斯神系的主神之一，有学者认为其是希腊神话中赫耳墨斯神（Hermes）的前身。早王朝时期的文献中称为“赫迪-威尔(Hedi-Will，伟大的白衣者)”，智慧神，同时也是数学、天文地理、科学技术、医药之神，语言和象形文字的发明者，《亡灵之书》也是他完成的。他在所有重要场合中都可以出现，其中一个关键场合就是冥府灵魂最终审判。他以佩戴满月圆盘或新月冠朱鹮头人身、以及狒狒的形象出现。朱鹮头人身的形象主要是记录者和渡者身份，作为前者要记录众神、法老与世人的生平和灵魂审判结果，作为后者则是驾驶太阳船、带着荷鲁斯之眼(Eye of Horus，护身符)，在俗世、冥府、天国之间运渡灵魂。狒狒的形象经常是在灵魂审判仪式中蹲坐在天平的上方，确认天平是否公正和平衡。审判中托特还会给予重要的意见，因为他有着每人生平的善恶业力记录。托特一直表现很温和，偶尔也有暴力的时候，在一个金字塔铭文的古老故事里，托特是一把剑的形象，迅速地杀死他的敌人。

最公正的神。从创世神话看玛特女神自然是一位很古老的神，她被称为“拉的女儿”和“拉之眼”，她的秩序、和谐与平衡精神注入了拉神的创世大业之中，使世界合理地运转。她的形象以一支高高的鸵鸟羽毛头饰为标志，经常身披宽大的双翅，手持生命之匙安赫或权杖。玛特女神是真理、秩序、法律、道德、平衡、正义和公平等的化身，是宇宙一切和谐之源。“玛特”的内涵非常丰富，以致有的学者认为没有一个现代词汇能够概括，她是不可翻译的。还有学者认为玛特抽象成了一种社会伦理或社会秩序概念，而不是女神，她不像伊西丝或哈托尔(Hathor)那样有那么多鲜明的人性化传说和故事。

女儿塞莎特女神。在古埃及神话众神配对中，玛特嫁给了世界上最聪明的神托特。传说他们一共有十个孩子(还有说法连阿蒙神都是其中之一)，塞莎特(Seshat)是他们的女儿，其形象是身披豹皮、头戴七角星冠。她是书写女神，是手稿和文书档案的保护神，用“舍德Shede”树叶(也是她的物神形式)记录法老的生平业绩，还掌管统计(主要是战利品、战俘、贡品)、建筑设计和施工、天文、占星等等。对她的崇拜起源于萨伊斯城(Sais)，崇拜中心是赫里奥波里斯。她与复仇女神玛弗德特(Maftet)的生日为同一天，因此，有时被认为她们是孪生姐妹，她还经常被视为泰芙努特、拉特塔乌伊(Raet-Tawy， 拉神的女性形式，并不独立于拉存在；也被认为是蒙图神的妻子)、娜芙蒂丝等女神的化身。

玛特女神崇拜。玛特是万神殿中一个重要且无处不在的女神，事实上，众神必须依靠玛特生活的，因为“玛特”是神圣统治和社会本身建立的基础，他们也都受到法律秩序的约束，遵守正义、和谐与平衡，并且要求法老督促人类遵循这些价值观。在古埃及各地玛特都受到人们的尊敬，人们通常会以食物、美酒和熏香来庆祝玛特节。古王国时期就有玛特神的记载，她陪伴拉神在太阳船上一起巡视，白天一起穿越天空，晚上帮助拉神闯过冥府各关口，击败巨蛇阿波菲斯等敌人迎接黎明。她的崇拜中心为底比斯的那奥波利斯(Neopolis)，但她一般没有自己的寺庙，也没有自己的专属的祭司(创世时赫卡神也是这种情况)，基本上是在其他神庙中设立了一座小神殿来祭拜她。例如哈特谢普苏特女王(Hatshepsut，1479BC-1458BC)为她建造的神殿就是位于蒙图神的寺庙区内。“玛特的祭司”这个头衔也被视为一种荣誉，以授予那些地方法官，以及那些佩戴女神的金色小像作为其地位标志的人。对玛特女神唯一的官方崇拜是国王登基后向她献祭，会向其他神灵献上一尊按照玛特形象制作的小雕像，请求护佑他的统治，实现王国的秩序与平衡，如果做不到，则表明他不适合统治这块土地。玛特的还有一个图腾是石头平台基座，象征法老王座的安稳。法老大多还在王名中加上“玛特的宠儿”、“玛特之爱”，并随身携带玛特的坐像，他们希望通过“玛特”的思想来控制人民，建立起一种良好的社会秩序，神权与王权得到了很好的结合。当国家动荡的时候，社会秩序被打乱，这时古埃及人会说：玛特被弃之一旁，等待着贤明的君主使她重获荣耀。在新王国时期的后期，哈托尔和伊西丝等女神融合了玛特的许多属性，继承这种价值观，一直持续了上千年，玛特原则也得到发展，文化的多样性和包容性更强。在纳入许多不同的王国和民族后，按照玛特原则的教导，每一个公民都应该得到善待，古埃及人从不认为自己是“神的选民”(这点与什么自称“上帝唯一选民”完全不同)，相反，世界的和谐就是要每个人遵守“玛特”行事。

托特神崇拜。按照神话传说，托特神掌握着古埃及所有的知识和智慧，在文字和语言、天文地理方面、科学技术以及 医疗卫生等方面都是开创者，这些都是古埃及人认知能力的象征，有了这些能力才能在宗教生活和世俗社会中拥有正确的行为，这也是托特神最终代表智慧和正义，拥有智慧和正义之主称号最为重要的原因，因此也得到人们自觉的崇拜。在三个神话体系中，常常出现多神供一职或者一人交叉多职的情况出现，托特也是这种情况，他的众多职能调和世界与人间的力量，使得社会发展和谐发展、欣欣向荣。作为最早的月神，当夜幕降临，托特代替拉神行使世界运行职责，维护夜晚的和平与安定。以外，托特还体现了不同其他神话的多元性与包容性，古埃及除了18王朝阿肯那顿法老时期(Akhenaten, 1353BC-1336BC)只信奉单一太阳神阿顿(Aton)，其它时期都是多神崇拜，而且诸神之间并没有像后来其他信仰的冲突，托特神在古埃及神话中的特殊地位，既是人们与神祇之间的相互赋予与相互补充、指引，也是他在人间与神界协调身份的共同决定。人们对托特神的崇拜延续了三千多年，自古王国时期开始一直延续至希腊—罗马统治时期，其影响范围也远超埃及本土。

朱鹮和狒狒。托特标志性形象是朱鹮和狒狒，在出现的时间上很难区分谁先谁后，但从托特象形文字的书写形式上以及创世神话中，推测托特最初是以朱鹮形象出现，托特经常以此形象带着荷鲁斯之眼保护法老的灵魂飞过海洋，以及出现在代表文字之神、知识与智慧之神、书吏保护神等场景中。在制作木乃伊的过程中，他也以此形象与荷鲁斯神、阿努比斯神等一起对死者遗体进行净化。狒狒的形象的托特神主要在两个场景中出现，一个是作为月神乘坐太阳之船巡游天际的场景，另一个是在冥府审判中，托特以狒狒的形象蹲坐在天平上方监督天平的平衡与心脏的称重，在这一场景中托特同时还以朱鹮首人身形象出现在天平的一侧负责记录其结果。朱鹮和狒狒在古埃及人看来可能是具有智慧的生物，这与托特神也有相似之处，因为托特神知晓世间的一切知识。朱鹮还可以杀死具有毒性的爬行动物，如蛇、蝎子等，宗教文献中记载托特神常陪伴拉神或奥西里斯对敌战斗，如阴间的巨蛇阿波菲斯。 同时，朱鹮本身又是爱好洁净的动物，它从不饮用不洁净的水，古代祭司则以此判断哪些水可以被用于各种宗教仪式或木乃伊处理，而这种做法也被认为是各种仪式的创立者托特神所确立的。为了强调托特神作为月神和书吏保护神的身份，他有时也以头顶月亮圆盘或新月的狒狒的形象出现，常见的雕像包括蹲坐在书吏肩头、或在雕像底座上。 古文献中一位书吏曾在一段诗中赞颂自己家中的托特雕像:“赞美你，这所房屋之主。你，这只具有白色毛发和优雅体形的狒狒…他由宝石制成。镶嵌在他头上的，就是红色的宝石…”。

白色真理之羽。古埃及人坚信，每个人都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应该与他人共同生活，正如众神关心人类一样，人类也应该关心彼此以及他们所拥有的世界。这种哲学反映在埃及文化的各个方面，从追求普遍秩序，到他们建造城市的方式、寺庙和纪念碑的平衡和对称。如果遵守神的意志，那么一个人就与体现“玛特”的概念的女神和谐地生活。那么，玛特女神为什么选择鸵鸟羽毛作为她的标识物呢？这是因为它是唯一一种中轴两侧宽度相等的鸟类羽毛，象征了公平、灵敏而且充满活力，最轻微的移动、呼吸或者风都会使它飘动。

托特月。托特朱鹮头弯形嘴部令人联想起新月，神庙壁画中经常被描绘成在一艘太阳船穿过夜空的形象。古埃及人的太阴历反映了尼罗河泛滥的周期，用以指导农作物生产，他们将尼罗河开始泛滥的第一个月作为新一年的开端，命名为托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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