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野菜》————王利民
我出生在晋北雁门关下滹沱河畔的一个古老村庄,故乡望山傍水,处于平川河谷地带。说起野菜,种类虽说比不上山区,但有滹沱河水的滋养,品种也不算少。作为六〇后,我儿时也是吃着野菜长大。现在,记忆的味蕾还是对野菜有着情有独钟的眷顾,儿时的话题和乡愁也往往从野菜开始。这几年经常回到故乡,和乡亲们一块儿吃饭总要点几盘野菜,但那滋味总和自己亲手挖来,再由姥姥或母亲亲手调拌的不一样。亲朋告我,这几年随着地膜和除草剂的广泛使用,野菜也快绝迹了。现在人们把野菜种在菜地里,成畦成片,现吃现挖,虽然冠以"野菜"的名份,但味道已不是很正宗的了。
于是,抽春夏的假日,我经常挎铲提兜到西山的坡梁上挖点野菜回来,母亲和妻子按传统的手法或凉拌,或蒸烤,虽然孩子们疏于动箸,但我们津津有味地品嚼着,准能勾起一段含有清涩苦味的话题。
现在春天来了,按以前的说法又是孩子和女人们开始挖野菜的季节了。
先说说苦菜。苦菜的种类很多,晋北一带通指一种学名叫"苣"的野菜,分甜苣和苦苣两种。甜苣叶泊小而圆,色泽鲜绿,根茎白嫩,体内有白汁,微苦。苦苣叶泊大,稍带灰色,长势猛,边缘呈锯齿状,味苦如黄连。人们所吃的苦菜即前面所说的甜苣。甜苣适应性非常强。春风吹过大地,坡垴沟梁,平原河谷,随处都能找到这种野菜,在北方,它在百草中也可称做唤醒大地的使者。苦菜刚破土,你必须带上铲去挖。这种铲是农家特制的一种挖菜、松土的工具,手掌大小,有木柄,安装鸭嘴状的金属铲片。这时的苦菜以根为主,白嫩如藕,顶梢掰开两片翠芽。开春的苦菜积蓄了一冬的养分,吸收了春天的阳光和水份,最是营养鲜嫩。等到入夏后,菜根努出了嫩叶,渐宽渐展,像微小的芭蕉叶。这时不必带铲,手拔最为方便。苦菜的吃法很多,最常见的有两种。一种是凉拌。洗干净的苦菜在沸水中慢焯,待颜色变翠绿,过凉水,沥干切碎,放葱花、蒜末、精盐、花椒,以沸油炝之,淋醋少许,调拌均匀即可。凉拌苦菜清爽解暑,佐以下酒最好。近年繁峙人发明特色小吃,把焯后苦菜捞入矿泉水中,配以同样佐料,最后淋香油,连吃带喝,更为爽口。另一种是热蒸。把苦菜剁碎,与擦碎的土豆丝儿拌在一齐,加适量佐料,后放入油琐琐(猪羊肥肉灼油后的油渣)、野小蒜提味搅拌均匀为馅儿。擀红面或莜面为皮,包裹之,成饺,成屯,上笼蒸十余分出锅。家乡人曰:角角(jia jia)儿、墩墩(dong dong)儿。清香扑鼻,滋味绵长,最宜中老年人食用。还有一种,是把角角儿做得更瘪一些,用煎烤的办法来做,烤熟后叫火烧。外焦里嫩,香气弥漫,煞是受用。现在的厨师图省事,用油炸来代替煎烤,油渍淋漓,已失去了正宗味道。顺便说一句沤苦菜。其制作一般在深秋的山区农家。准备好腌制的坛子,苦菜洗好后,在开水中稍加过水,晾干入坛、层层撒盐、注凉开水,封盖,置阴凉处发酵。入冬后即可开封食用。1985年冬,我在代县胡家滩乡蹲点(草垛山下的一个小乡,现已撤并),每天大师傅准要上一盘沤苦菜,搁生葱末,淋生胡油,稍加调拌,吃在嘴里微苦但清爽,微臭却悠香(非臭豆腐味道),经久难以忘怀。后来我到繁峙工作,特地从山民手中买回一坛沤苦菜,吃了两顿,妻说味道不对劲儿,就连坛子也扔掉了。
早春的田野上,与苦菜一块儿破土的一种野菜叫茵陈,也可食用,学名茵陈蒿,为中药材,利湿、清热、解毒。晋北的农村,人们一年四季睡着火炕,攒了一冬的火气是该清热解毒一番了。桃杏花开的季节,带上铲铲,背上兜兜,在树林深处转转就可发现这种野菜。茵陈喜阳耐旱,与胡萝卜叶相仿佛,只是表面生一层银灰色的绒毛,手握上去像触到了小鸡的羽毛,绵绵的,感觉特好。这种野菜与白面、红面或莜面拌在一块儿,资块垒是最好吃的了(资块垒也叫拌烂子,晋北农家常用白面或莜面与土豆丝搅拌蒸熟而成,为主食)。先把茵陈洗净,晾半干状,加面粉搅拌,上笼蒸熟。佐以小葱、小白菜、辣椒、芫荽等凉调时蔬,食用最佳。茵陈出锅作絮状,冉冉散发着清香,飘荡屋内经久不散。食后增加纤维素,清肠利胃,提高消比功能。
"二月半,挑小蒜",这是晋北人熟稔的谚语。小蒜可以叫做野菜,也可以叫做调味儿。二月的春风从原野吹过,小朋友们趁着东风放起了纸鸢,大地和天空开始苏醒躁动起来。小伙伴们出去放风筝最好带上小铲,顺便挑几泊小蒜。没有在农村生活过的人一般很难分清小蒜和白草。表面看上去叶儿都是绿绿的、长长的,随风起伏着、飘动着,但不认识的人挖小蒜往往挖出了白草根,费力不小,不见成效。这倒不必烦恼,挖前你最好用指尖切一下,嫰者肯定是小蒜。小蒜又名薤白,很早以前就进入了古代文人的诗歌文章当中,汉代的《薤露》杂言诗"薤上露,何易晞"当是很有名的了。小蒜味道灵,增食欲,凉拌热蒸,调味做馅,深受人们喜爱。只是二月一过,庄稼一蹲苗,就再也难以找到它的踪影了。
马齿菜也是一种很好吃的野菜,学名马齿苋。喜生于下湿地带,贴地匍伏生长。叶厚作鹅卵状,茎肥作玉箸状。叶碧绿,茎紫红,称其琼枝玉叶最为合适。马齿菜喜与大白菜、胡萝卜、蕃茄、辣椒等蔬菜共生。儿时我常跟着姐姐和小朋友们到河湾菜地拔这种野菜。宿雨初霁,这种野菜生长最为旺盛,盘盘朵朵,枝枝叶叶,几株就是一大把,不一会儿,竹篮就盛得满满当当,可以回家了。"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有自由,只有快乐,那拔野菜的情形现在想来还真有一番"采‘苋’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感受呢,只是思想的画面里为一群儿童,更为欢快明净罢了。马齿菜与红面鱼儿是最佳搭配(红面鱼儿是用红面搓制而成,状鱼非鱼),姥姥是做红面的高手,两只手同时搓制,一次可成八根,几个人的饭顷刻间就可搓制完工。把马齿菜切碎放盆内,与红面鱼儿一块儿蒸制二十分出锅。再把马齿菜装盘,撒精盐、蒜末、葱末,用筷头蘸取生油数滴,淋醋、酱油,调制均匀。再与红面鱼儿搁一块儿调拌食用,滑爽可口,香染舌本。如果再配点儿西红柿丁,黄瓜丝儿、绞醋丝儿(代县一代特制的咸菜)、炸几枚辣椒,那就更是别有风味了!
其实,故乡的野菜何只这些,慢慢道来几天也难以道完。在这漫天的春风里,我默默坐在书桌前,望着高楼下光洁的石板大院,孩子们欢快地沐浴着春天的风,喜笑着、追逐着,享受着幸福的生活。我回忆这些,并诉诸文字,只是想让下代人读起这段文字,也能体会到我们这代人也曾拥有过的快乐和幸福。(2020年2月于忻州)
王利民,山西代县人,1964年11月生。
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山西省书协副主席
山西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
忻州市书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