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是个好奶奶,是个不重男轻女的好奶奶。父亲弟兄三人,我们堂兄妹十个,她都照料着长大,没有因为哥哥们是儿子就偏爱。甚至在我们打架时,她更偏向手善的我。
我的奶奶是个好奶奶。小的时候我跟奶奶睡,冬天穿着厚厚的大棉裤,因为手上没劲,晚上扽不下来。我奶奶穿对襟盘扣的棉裹托儿,她胳膊疼,手伸不上去解不开。我俩就相互帮工,她帮我扽裤腿,我给她解纽扣。冬天的晚上,她早早就上炕了,被子一围,用打盹儿来消磨时间。昏黄的灯泡下,赶作业的我时不时吸溜着鼻涕,打盹的奶奶时不时被自己陈年的梦吓个激灵……
我的奶奶是个好奶奶。她教我和面,擀面,虽然面擀的不是很圆,边上张着大大小小的好多张口,她还是会夸我攒劲。我的那点儿茶饭水平是奶奶那时给打的底子。
打我记事起,她就很老很老了,拄着拐杖,黑网网的帽子下面是全白了的几绺头发。她胳膊疼,梳头这个活儿多时也是我的。头发很少,我不会编辫子,就那么一绑,然后用卡子卡在脑后方便她戴帽子。她坐在水泥石板的台子边上,我跪着她脊背后练手艺,扎的紧了,拔头发了,刚梳的辫子又松了,这些她以一句“碎怂”总结。
我的奶奶是一个好奶奶。她会给我讲古经,她有好多好多的古经,在漫长的冬月天,在麦黄六月等大人回家吃饭的晚上,伴着满天的星星,崖头树上的鸟叫声。不知有多少回,我在奶奶的古经声中睡的实实的了。
这是我的奶奶。她离开的那年,正是麦季。好端端的人,突然就吐了,一碗米汤吐出来都是褐色的了。那个下午,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围坐在炕上,眯着眼睛一直在睡,一句话也没问,倒是我,每隔一阵儿就去她鼻孔处试试气息。十一岁的我好像懂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懂。在奶奶弥留之际,我却还在担心我活硬的那疙瘩面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