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列传》之“老余和老韩”

    老余和老韩是卫生院里两个做饭的。

    那时候招工很简单，一张生产队的介绍信，一个简单的工作就业表，就算正式上班了。

    老余和老韩都是从农村招来的，那时候没听说过什么《厨师证》之类，只要会做饭就行了。

    老余和老韩工作都很认真负责，那白花花的馒头香，至今想来依然让人直流口水。说实话，那时候，人们不管大人小孩，每天都很饿，似乎就没有吃饱不想再吃的时候。胃口好到啥程度吧，既是几十年后的现在，我还是那早年养成的肚子快撑破了，嘴里还想再吃一口的坏习惯。

    卫生院里，相对都是一些似乎有知识的人。那时候，很少听说有大学毕业的。有一半个听说谁是大学毕业的，人们立马心存敬意，觉得人家肯定比自己厉害，不明觉厉的样子。

    我家住在厨房的隔壁，每天放学都路过厨房。星期天没有事，实在无聊的时候，也会到厨房里看老余和老韩做饭。那时候的主食，主要就是面汤、面条和馒头。没有见吃过饺子，饺子大都要到大年三十回到自己家里，家家户户才都要吃一顿的美食。偶尔可能会吃一两顿油大一点有肉的蒸面条，人们就会像过节一样。那时候，大部分人的工资都是三十块钱左右，一个月有四十块钱的工资或者多一点，就好像很有点不得了的样子，穿上一条日本尿素化肥口袋做成的裤子，就颇显得有点高人一等呢。

    老余岁数大，五十多岁的人，牙就掉了一多半。说不吃不沾也是假，老余的辣椒面和蒜汁儿，我就没有见他兑过水，倒的全是小磨香油。我那时候，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他们也不在乎我。冬天里，下午揉面做馒头，我亲眼见老余一边擤鼻涕，一边揉馒头，整天干净消毒的医生和护士们，一天仨馒头，一个都不少。

    邢燕子是从上海调过来的，老公似乎是个高挑个的军转干。她老公白净面皮，人很和善，没有见跟谁红过脸。邢燕子个子矮矮的，肤黄，略显浮肿。燕子是个大学毕业的医生，个子小，人们都很尊敬她。

她每次吃饭很讲究，从来不叫管开饭的老韩给她拿馒头，非要自己亲手拿。老韩不知道为啥，还以为她对自己有意见，又说不出口，所以平时俩人见了也不搭理。老韩说：“医生多得很，我不一定非要找你看。再说了，我这身体……”言外之意，就是棒棒的老韩一般不需要医生，更不需要邢燕子。“你邢燕子有本事，别吃俺做的饭好了。”那是老韩的心里话，他也没有说出口。

邢燕子年龄跟我妈差不多少，也跟我妈妈是好朋友。有一回，她在我家，跟我妈聊天，说起老韩。我妈说，“老韩人蛮不错，你咋不搭理人家不叫人家给你拿馍呢？”只听邢燕子非常厌恶地用不沪不豫的话回答说：“哎哟，你是不晓得哦，那老韩，每次做好饭，出来上个厕所，也不洗手，手包在围裙里，回来就开饭……唉！” 大家听了，都被这细节搞笑了。我听了，也印象深刻，心里说，老余揉的鼻涕馒头，你不也没少吃嘛。不过那时候，我可不敢说这话。  

    上世纪七十年代，文革虽然已经结束了，但“斗私批修”没有结束。那时候，到处都充溢者浓浓的政治气氛。现实生活中，虽然不像相声演员所形容的那样，句句离不开毛主席语录，但说话中，能用上一句毛主席语录，则就是无上的权威，有力挫群雄定海神针的作用。

    老余要退休了，卫生院里那天晚上开了个茶话会，也算是表达欢送的意思。

    那时候，集体生活很多，人们经常聚在一起，推心置腹，海阔天空，除了政治话题敏感一点，其实就是别说毛主席坏话，其它的都可以“斗私批修”。这中间，说闲话、插科打诨的都很多。老余要走了，大家一边就着瓜子一边喝着茶，闲话的兴致都很高，不知不觉间就快半夜了。老余岁数大一点，熬不住，又不好意思叫大家停下来。没办法，憋了半天，老余终于发了话，说：“大家静一静！毛主席教导我们，‘今天的晚会，就到此结束吧’”人们一醒神，这是毛主席说的吗？便哄堂大笑起来了。老余自己也笑了，还笑出了眼泪，哈喇子都顺着他没有门牙的嘴角流出来了。后来大家看看时候却是不早了，随即也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