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玉堂
从我记事起，婆婆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就一直没有变过，童年快乐的时光，也是在婆婆的陪伴下度过的。
她个子不高，说话声音洪亮，眼睛大而有神，头上总是包着青色的帕子，腰间常常围着围裙，做家务活时动作很快，手脚麻利。一双小脚用裹脚布缠得严严实实的，收拾得很精致。虽年过八十，但每天都忙着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喂猪等家务活，家里的大凡小事都处理得有条不紊，自己的一身也穿戴得干干净净。
婆婆擅于做咸菜，特别是腌制的大头萝卜。秋天，大头萝卜从地里扯回来，用稻草把两三个拴在一起，放在院坝里的大柚子树上，让自然风吹上个十天半月，使其处于半干半湿状态，然后用水洗净，放在篾笆席上晾晒。前期工作准备就绪后，婆婆就拿着刀和菜板，到院坝里忙碌了起来。切菜很考手艺，只见婆婆手中的菜刀不停在翻舞，菜板也随之“当当当”地响起了清脆的声音，犹如音乐的节奏。不一会儿功夫，切好的大头萝卜就堆成了小山。
拌料是大头萝卜好吃的关键，婆婆会根据大头萝卜的多少，准备辣子、花椒、食盐、香料等各种佐料，然后按比例调制均匀。腌制咸菜虽然不是高科技，但也是一个技术活。吹干、洗净、切好、拌料、腌制、装坛等一系列工序完成后，麻、辣、脆、香的大头萝卜咸菜就算做好了。
老家的包谷多，每年秋天，包谷收了以后，婆婆总爱炒包谷给我们吃。炒包谷时，是要和河沙一起炒的，这样既可以保证包谷炒熟又不至于炒糊，炒出的包谷又香又脆，吃起来还会发出“嘭嘭”的响声，象山里的清泉漫过石头。我喜欢吃裂开了花的，剩下的“哑米”就觉得不好吃，婆婆知道后，就会用熬了的红糖来给“哑米穿衣”，穿了衣的“哑米”，不但香而且非常甜。
下午放学回家，总会跟在婆婆的身后，缠着她要包谷团吃。“你娃儿，就知道要吃的！”婆婆边说边上楼去从坛子里拿出几坨包谷团给我，那种幸福感至今难忘！
婆婆还有一个绝活，那就是蒸呷酒，蒸出来的呷酒香醇甘甜，回味无穷，十里八村，远近闻名。我们清河坝，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盛产高粱。每年八、九月份，婆婆都会选一些优质的糯高粱为主要原料，经过浸泡、蒸煮、下麯、发酵等多道工序精心酿制。逢年过节、亲友聚会，婆婆就会用酿制好的呷酒款待客人。席间，客人在推杯换盏中，对婆婆酿制的呷酒称赞不已。去暑、御寒、解渴、提神，呷酒的功效在婆婆的操作下得到完全释放！
最让我记忆深刻、终身难忘的还是婆婆那句口头禅：“你娃儿，长大只有打牛胯胯哟！”
读小学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期间，课程少，只有语文、算数两门课，内容也很简单，关键是期中、期末还不用考试，老师只是根据学生平常的表现打个印象分，所以，读书还是比较好耍，可以恣意妄为地与小伙伴们打狂作乐。
我们队里只有我和董元成两个读同一个班，班主任是程绍明老师，语文、算数两科都是他教，他虽然是位民办老师，但教学工作却是非常认真的，每学期末，他都要给每位家长发一份“通知书”，我“通知书”上的内容，至今还记得，优点就是：该生在校热爱党，热爱祖国，遵守学校纪律，尊敬师长，团结同学，热爱劳动。缺点：学习不够踏实。有时缺点也写成：学习不够刻苦。缺点虽然只有一句话，但耐人寻味，值得咀嚼，它直接影响期末的得分多少。小学几年，我的语文、算数成绩一直都在80分至90分之间徘徊。
最难受的就是父亲检查“通知书”的时候，他态度非常严肃，一改平常温和的样子。命令道：“把通知书拿出来看看！”我只好心惊胆战的从书包里找出“通知书”来递给父亲。父亲每次看完“通知书”后，都会说道：“去把董元成的通知书拿来看看！”我每次照样是提心吊胆的去求董元成把他的“通知书”给我。他的“通知书”上，优点一栏增加了“学习踏实、刻苦”，缺点一般是“发言不够大胆”或“发言不够主动”之类的，语文、算数两科都分别比我多几分。这时，免不了父亲的一顿严厉训斥。在一旁的婆婆，知道我的成绩远不如董元成的时，就会脱口而出：“你娃儿，长大只有打牛胯胯哟！”
“你娃儿，长大只有打牛胯胯哟！”婆婆的这句口头禅，象“紧箍咒”一样，在我头上戴了五、六年。
初中毕业，考上了师范，收到录取通知书后，跑到婆婆面前，“婆婆，你说我长大只有打牛胯胯，这是啥？”顺手把“录取通知书”一扬。“哈哈哈，你个龟儿，又在倒我的话。”说话时，婆婆的笑脸灿烂得象秋天盛开的金菊花。
读师范在县城，离家有50多公里。每天只有一趟过路车从老家到县城，七、八十年代的公路，主要是土和鹅卵石铺成的，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又要路过涌兴、贵福、岩峰三个场镇，经常堵车，回一趟家要四、五个小时，极为不便。师范最后的一个学期，放五一节假，加上周末，有两天空闲时间，我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回家一趟。
婆婆见我回来了，非常高兴，病了十多天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第二天早上，准备返校时，婆婆还陪我吃了六个汤圆。可是，没过几天，婆婆就去世了。现在想来，我和婆婆之间，是不是冥冥之中有一种亲人间的感应，离家三年，中途都没有想回过家，偶然想起应该回家一趟，却成了我见到婆婆的最后一面。
婆婆离开我虽然已经四十余年了，但对婆婆的思念，却犹如山谷里的风，从春吹到夏，从秋吹到冬。
注：打牛胯胯的，方言，意即：耕田犁地，干农活的。
2023年11月16日刘玉堂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