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人家屋顶的雪落声窸窸窣窣响个不停。抬眼望去，天和地都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2023年冬季的第一场雨雪已于昨夜开始了。走在秦凤路上，枯黄的树叶稀稀拉拉地落了一地，人行道上今年新修的草坪已经显露出枯黄的颜色，草尖大多开始发白，毕竟时令已过立冬，虽有这场雪水挽留，用不了多久，满目的衰败就会褪到草根。放眼望去，三三两两的行人缩着脑袋、裹紧衣服匆匆而过。秦凤路上遮天蔽日的树木虽然仍密密匝匝，但在清冷的雨雪中瑟瑟发抖的或黄或绿树叶告诉我们：冬天已如约而至。怎么这么快呢，再过五个节气这一年又要结束了，彷佛一转眼，孩子大了，父母老了，岁月走了。
前几天中午回去，父亲高兴地说：“今天巷口有人照相，照的人很多，我也照了两张，一张还是带框子的，才十块钱，价钱挺低。”言语中他似乎占了人家的便宜。我没好气地说：“哪有那么多好事，你一定又上了什么当。”母亲边往锅里下着面，边揶揄地说：“也没有上什么当，就是照的那个相不像你爸。那个脑袋还是，结果身子变成了别人，脖子上还多了个领带，你不信让你爸拿出来瞧瞧。”说话间，父亲已经将相片了拿了出来。果然一个带框，一个是单张照片，约莫三十公分长，二十公分宽，照片的上父亲满脸笑容，但明显肩宽不成比例，很显然下半身被P成了别人。贵倒是不贵，但这个照片不好看，也不像呀。父亲在一旁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边放相片边说：“好看不好看的不算啥，只要有就行了。等我走的时候，你就给我用这个照片，省的到时候东奔西跑。”我连忙道：“说什么呢，你身体这么好，照这个干啥吗？”父亲淡淡地说：“人都要走，迟早的事，该准备就准备嘛，刚好碰上了！”听着父亲漫不经心的答话，我的内心涌上一阵酸楚，眼前又浮现出一年前的画面。
去年春日的一天，母亲把我叫到房里，兴奋地对我说：“前几天我去新庄给我和你爸缝了老衣，你看怎么样？”说着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个塑料袋，将印着花纹的黄绿衣服掏了出来。我瞥了一眼，生气地说：“你做那个干啥，你和我爸都健健康康的，一天是不是闲得没事。”母亲没想到我反应如此强烈、情绪这样激动，就呢喃道：“家门口几家一般大的都做了，我和你爸寻思天气暖和也就做了，你看这面料多软和……”“做那衣服你们着急啥，那东西看着都让人瘆得慌。”我反驳道。“人总是要走的，我和你爸前几天一合计，就你一个儿子，人一旦躺下头，事情太多，到时候弄得你手忙乱脚，所以就先缝制了。”母亲喃喃地说。说到底，竟然是这个原因，母亲的一番言语让我顿时语塞，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酸酸的、涩涩的。回想起来，近几年，父母总是时不时的提起生死，说什么自己如果得了什么难缠的病，不要像谁谁一样去救治，苦了自己、拖累了儿女，与其受罪，还不如一走了之、轻轻松松。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在年迈的双亲面前，自己的孩子永远长不大，永远都有操不完的心，永远想着为孩子分忧解难，操心着生前，还要考虑着死后，朴素的中国父母或许大多是这个样子。
邻家的枣儿红了又绿，绿了又红。天上的云儿浓了又淡，淡了又浓。时光都去哪了，日常的乏善可陈，生活的鸡零狗碎让我们往往忽略了父母的点点点滴滴：你有多少日子没有回过家了，你又有多久没和父母促膝长谈了，你还有多少时间可以陪父母走完余生……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的父母亲已不再年轻，那个向来要强的父亲脊背不再挺拔，那个一天忙前忙后的母亲步履变得沉重，就像这今日这道旁的树木已经进入人生的冬天。
父亲弟兄姊妹七人，自小家境贫寒，小学还没毕业就回到家中。十四岁就跟随村里人到凤县参与三线建设，因为年纪小背不起石头，曾经一个人背着别人偷偷抹泪。工头可怜他，就让他学着点炸药，因为经常用火，小小年纪学会了抽烟。一年后，回到家中，修过东风水库，放过羊种过地。后来曾有过部队招兵、凤县的067基地招人等几次走出家门的机会，却因为村上认为祖父是“四不清”干部，只能招工到县上刚刚创办的铸造厂。厂子虽然工作环境一般，整天和滚烫高温的铁水、黑黢黢的型砂为伴，但毕竟跳出了农门，吃上了商品粮。为此，父亲很珍惜这个机会，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先后担任过车间主任、生产科科长、工会主席。因为工作表现优秀，厂里推荐他由工人转为干部，却因为家里困难，自己认为转为干部身份后工资会减少，放弃了这次机会，现在想来实属可惜。后来，与母亲相识结合。婚后的日子，父亲上班，母亲开了家理发店，日子平淡而简单。90年代初，在母亲的鼓励下，父亲停薪留职回家开办了商店，与母亲白手起家，在秦凤路上的小店摸爬滚打。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冬天，父亲去汉中南郑县去订烧蜂窝煤的火炉，把货备好，找了一辆货车装上车，沿宝汉公路往回赶。傍晚时分，秦岭山中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车子开到秦岭深处的柴关岭时抛锚了。司机扔给父亲几包方便面，然后将一车炉子卸到路边，叫人把车拖回去修理了。隆冬时节的秦岭，大雪皑皑、寒风呼啸，温度降到了零下二十多度。那个夜里，父亲只能将火炉围成一圈，尽可能地减少风吹雪淋，一眼不敢合眼，就在原地不停跺脚。第二天天亮，父亲不停地拦挡赶往宝鸡的货车，一直到中午，才找见了返程车。现在想来，饥寒交迫的父亲是靠着怎样的毅力度过那个难捱的不眠之夜？也许是那一车值钱的炉子，也许是家人的牵绊。若干年后，父亲每每提及此事，总是唏嘘不已。再后来，父亲经营过书店，开过运动鞋店，跑过运输，办过两次厂子……在父母的早出晚归、忙忙碌碌中，我们家的生活渐渐好转，我和妹妹也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北京奥运会那年，我有了孩子，父母便转让了商店，回到家一心带孙子。说真的，父母花在孩子身上的心血的确比我付出得多，一直到小学三年级，不论雨雪风霜，还是严寒酷暑，总是父亲接送孩子，母亲在家做饭。父亲走到哪都要带着孙子，都要给买好吃的。2013年，县上创办了老年大学。父亲成了第一届学生，至今已经经历了十个年头，先后学过声乐、二胡、萨克斯等多个专业，因为干事认真，还被推选为班长。我常常戏谑的对父亲说：“你这真要是大学生，恐怕都博士后毕业了。”近年来，父母亲经常参加社区的文艺演出，甚至还代表区上去市里参加过比赛，可谓老有所为、老有所乐。人们常说，所谓父母子女之情，只不过是一场渐行渐远的离别，也是一场且行且珍惜的修行。是的，父母有一天终会离我们而去，就像昨天的风你永远不可能再触摸，流过的水不可能再回来。但是我们能做的，就是当风吹过时感受他的温柔，水流走时品味他的甘甜，让过往的美好多留存一会，做好今天，珍惜当下。
天气预报说明天还会降温，真正意义上的冬天终会来临，四季的轮回谁也挡不住，一树的枝叶也会凋零，也许你我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景、怜惜身边人。愿天下父母亲健康快乐、平安顺遂，愿你我珍惜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