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语言起源于何时、何地、何因?这恐怕是一个至今很难确定回答的问题。
对于人类语言起源时间,有的说,“人类语言能力的产生可能在175万年之前”;有的说,“人类语言的诞生则可以追溯到30万年前”;有的说,“人类语言起源时间大约在15万年前洞穴艺术开始阶段”;有的说,“人类的第一个语音是在大约70,000年前发出的”。但到目前为止,似乎未有权威论定。
对于人类语言起源地点也是莫衷一是,有的说,人类语言可能全部起源于非洲西南部地区;有的说,语言的发源地可能是东非、高加索山脉(即里海与黑海之间)或其他地区;中国学者则说,最可能出现在亚洲,精确地说,是在里海南岸。
对于语言的产生原因,有进化论,认为语言是人类进化的产物;有天赋论,认为语言是人类天生的能力。也有的说,语言的起源可能与人类的社交行为和认知能力有关。语言学界的基本认识是,语言是在人类长期进化过程中产生的,劳动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尽管人类语言起源的时间、地点、成因到目前为止尚无确定一致的结论,但人类语言一直在不断地发展变化却是不争的事实。
汉语同样如此。从隋代《切韵》193韵,唐代《唐韵》195韵,宋代《广韵》206韵,,到宋金沿用至清的《平水韵》106韵,其间韵部分分合合,反映了语音不断变化的轨迹。事实上,自《平水韵》问世以来,汉语的语音仍在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中,只不过文人作诗仍以《平水韵》为准罢了。
而词和曲的用韵就相对反映了语音变化的实际情况,请看柳永的《少年游》:
参差烟树灞陵桥,风物尽前朝。
衰杨古柳,几经攀折,憔悴楚宫腰。
夕阳闲淡秋光老,离思满蘅皋。
一曲阳关,断肠声尽,独自凭兰桡。
“桥、朝、腰、桡”在《平水韵》里为下平声“二萧”,“皋”为下平声“四豪”。一首词里用了两个韵部的韵,显然在当时这两个韵部的发音应该相近了。所以清人戈载“取古人之名词参酌而审定”成《词林正韵》,对《平水韵》韵部进行了归纳合并。
而元代曲作家周德清在1324年制定的《中原音韵》,大胆地记录了当时实际的语音,将声调分为五种: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和入声,已经具备现代北方方言的雏形。最富于革新的是将入声字与舒声字(读音舒缓的音节)通押,可能是“入派三声”的前奏吧?
请看关汉卿的《窦娥冤》【梅花酒】:
你道是咱不该,这招状供写的明白。本一点孝顺的心怀,倒做了惹祸的胚胎。我只道官吏每还复勘,怎将咱屈斩首在长街!第一要素旗枪鲜血洒,第二要三尺雪将死尸埋,第三要三年旱示天灾,咱誓愿委实大。
这一曲牌里,“怀、埋、街”在《平水韵》上平声“九佳”,“该、胎、灾”在“十灰”,“大”在去声“九泰”,“白”在入声“十一陌”。这些字在现代普通话里,除了“街”的韵母是ie外,其他都是ai(“大”音同“大夫”的大)。而在现代一些方言里,“街”的韵母也读ai。可见关汉卿时代的《窦娥冤》已经使用《中原音韵》,不再受《平水韵》的束缚。
时至当代,作诗要不要押韵?怎么用韵?成了作诗人的困惑。白话诗,有的高手不讲究押韵,仅将诗的韵律暗含音节之中,仍然写成好诗。如果作诗水平一般般,不押韵的诗就成了口水诗。但如果还按《平水韵》写诗,一方面古今音韵差异太大,难接地气;另一方面束缚太多,难以表达情感。
为了解决古今音韵的差异问题,中华诗词学会先后于2005年和2019年分别发布了《中华新韵》和《中华通韵》,《中华通韵》且经国家教育部和语言文字规范标准审定委员会批准发布试行。目的是适应语音发展的实际情况,为大众提供约定俗成的押韵规范。
《中华新韵》的优点是尽量简化合并韵部,使诗歌的韵脚更宽泛。但是也有一些地方合并得不如人意。且看《中华新韵》的十四韵部:
一、麻 a,ia,ua
二、波 o,e,uo
三、皆 ie,üe
四、开 ai,uai
五、微 ei,ui (uei)
六、豪 ao,iao
七、尤 ou,iu (iou)
八、寒 an,ian,uan,üan
九、文 en,in(ien),un(uen),ün
十、唐 ang,iang,uang
十一、庚 eng,ing(ieng),ong(ueng),iong(
十二、齐 i,er,ü
十三、支 (-i) (★)零韵母
十四、姑u
其中“十一庚”,把eng、ing与ong合为一个韵部,就有点违和了。让我们试作一首小诗:
半夜三更(eng)
皓月当空(ong)
秋窗寒蛩
时听哀鸣(ing)
是不是感到很别扭?《平水韵》也没有把这两个韵部合为一韵,还是把eng、ing单独列为一个韵部才朗朗上口:
半夜三更(eng)
满天繁星(ing)
秋窗寒蛩
时听哀鸣(ing)
另外,《中华新韵》把舌面元音的韵母“i”(十二齐)和舌尖元音的韵母“(-i)”(十三支)分为两个韵部,也没有必要。所谓韵母“(-i)”,就是zh 、ch 、sh、 r,z、 c、 s,这几个声母的韵母。“i”和“(-i)”,前人没有分韵,今天这两个韵也相近。且看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期、池、时”都在《平水韵》上平声“四支”,今天读来没有一点拗口,何必分成两个韵部呢?
也许是为了纠正上述问题,《中华通韵》严格按照现代汉语拼音方案来划分韵部,共分为十五个韵部:
一啊 a ia ua
二喔 o uo
三鹅 e ie üe
四衣 i
五乌 u
六迂 ü
七哀 ai uai
八欸 ei ui
九熬 ao iao
十欧 ou iu
十一安 an ian uan üan
十二恩 en in un ün
十三昂 ang iang uang
十四英 eng ing ueng
十五雍 ong iong
附: e r 儿 韵
其遵循的基本原则是将韵母的韵腹和韵尾都相同,或无韵尾而韵腹相同的字归为一部。作为教学来说,这样做严谨规范,无可挑剔。但是我想,《中华通韵》是新韵书,应该兼顾诗歌创作的实际。
韵母e在韵部“三鹅”,虽然按照分韵的原则,与 ie üe 列在一个韵部没有错,但我感觉,这几个韵相押,多多少少有些不和谐。试作小诗来感受: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üe)
雪花落进了弯弯的小河(e)
刚刚送走秋日
转眼间又迎来寒冬凛冽(ie )
押韵吗?形式上是押韵的,但总有一些不流畅。
也许,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韵母ie üe作为双元音,从一个元音的发音状况快速向另一个元音的发音状况过渡,舌位的高低前后、口腔的开闭、唇形的圆展,都发生了变化,进而前后音素互相影响,与单元音韵母e的发音产生了差异。
所以我觉得还是《中华新韵》把e放在“二波 ”,与o,uo同在一个韵部更接近实际情况。其实古人也是这样处理的,o,e,uo这几个韵都在《平水韵》下平声“五歌”。再以一首小诗比较:
一泓秋水荡起阵阵微波(o)
是谁在岸边唱歌(e)
蓦然回首
但见得城楼上万家灯火(uo)
是不是比前面那首协调一些?
还有,《中华通韵》将ü单独设“六迂 ”一个韵部 ,作为诗歌用韵来说,似乎也没有必要。《中华新韵》“十二齐 i,er,ü” 将ü和i归为一个韵部显得更务实,如果再与“十三支 (-i)”合并,那用韵就更宽泛了。
试看这样押韵:
清风徐徐(ü)
杨柳依依(i)
人闲花落
临溪㵪渔(ü)
这样押韵也不怎么拗口吧?这是因为i和ü发音时,舌的位置是相同的,只不过一个是不圆唇,一个圆唇罢了。
如果一定要严格分韵,那只有按《汉语拼音方案》,一个韵母一个韵部才行。比如“跟(en)”和“今(in)”《中华通韵》在“十二恩”一个韵部,但韵母还是有细微的区别的,主要原因是“今(in)”多了一个介母“i”,不过放在一个韵部用韵,并没有多大影响。
另外,《中华通韵》将“e r 儿韵”作为附韵,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单独设一个韵部,常用字太少了,只有”儿而耳尔二“几个,对于诗歌押韵,没有多大意义。放到其他韵部,又不符合分韵原则。《平水韵》把“儿”放在上平声“四支”里,那是因为古代“儿”的发音和今天不一样。我不是古音韵学家,“儿”在古代怎么读,我无法拟音。但从“倪”的读音可以窥见一斑,想来古代“儿”的韵母大概也是和“i”相近,所以归入了“四支”里。
其实,当代“er”的发音更接近”e”,两者归入一个韵部并无不可,不必像《中华新韵》牵强附会地与“i”合并为一个韵部,也不必像《中华通韵》那样列为附加韵。
我们试着这样读一下:
落日长河(e)
秋风过耳(er)
人在旅途
一路放歌(e)
这样押韵,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吧?
至于每个韵部的代表字,《中华通韵》刻意另取新的代表字,以区别于《平水韵》,窃以为没有必要,以《平水韵》的韵部代表字代表新韵部,不是更便于大家掌握运用吗?
说到诗歌体裁,其实《中华通韵》更适合为现代诗押韵提供规范。有人认为既然有了《中华通韵》,作《七律》就不必再用《平水韵》而应用新韵。《七律》诗的格律确实让当代人头疼,束缚太多,而且《平水韵》的韵部划分与当今的实际发音有很大差别。按《七律》的格律写诗,真的像“戴着手铐脚镣跳舞”,不利于抒发作者的思想感情。但古诗的体裁是在历史进程中形成的,有它的成因和背景,诗赋词曲历经千百年仍然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说明有它存在的价值。如果我们今天来一个革新,说把格律改一下,怎么怎么作《七律》,那根据新韵和新的规则创作的诗歌,只能是一种新的诗歌体裁,我们可以叫它《七风》、《七雅》、《七颂》甚至《七通》什么的,随便怎么叫,但不能叫《七律》。试想,如果按新规写《七律》,那如何判定合不合律呢?如果当今学生们发现古诗《七律》与新律不合,我们该如何回答呢?请看李白的《望天门山》:
天门中断楚江开,(ai)
碧水东流至此回。(ui)
两岸青山相对出,
孤帆一片日边来。(ai)
再看杜甫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ai)
渚清沙白鸟飞回。(ui)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ai)
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ai)
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ei)
按照新韵评判,他们在一首诗里都用了两个韵部的韵,我们是不是也得把李白杜甫叫醒,让他们把旧作改一改呢?
如果用乐器作比喻,新韵作新诗,好比弹钢琴,音域宽广;而用《平水韵》成《七律》,则似奏古筝,内涵深雅。若是让钢琴类古筝,或者让古筝作钢琴,那一定南辕北辙,适得其反。何不另辟蹊径,丰富诗歌大家庭的多样性呢?
2023.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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