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鲁藏布江

这是9月中旬的一个清晨，一场夜雨之后的西藏林芝地区首府八一镇笼罩在氤氲的水雾中。此前一天我们从拉萨出发，在川藏公路上东行约四百公里，顺路访问了著名的神湖巴松错后抵达八一镇。大多数到八一镇的旅游者次日原路返回拉萨，而我们因为事先安排了一段格外不寻常的旅程，继续逗留在这个由兵站发展而成的城市。

雅鲁藏布江水上游路线图。不到五小时之内，飞舟长河，探秘派乡，仰望雪山，俯瞰深谷，内容丰富而精采。

我们即将启程赴西藏时，听两位刚访问过西藏的朋友介绍，林芝新近开辟了雅鲁藏布江水上旅游路线，但每天只能接待四五百名游客，必须提前预订。有机会在雪域巨川上泛舟，我们自然不肯错过，就提早请旅行社预作安排，然后根据确定好的水上游时间安排到林芝的旅程。这一天正是我们游览雅江的日子，因为上船的时间在中午过后，我们在八一镇转了一圈之后才从容就道。

徜徉尼洋河谷
惊艳西藏江南

我们沿着川藏公路向东南方向行进，不久就到达林芝县原先的县城林芝镇。“林芝”在藏语中意为“太阳的宝座”，地处西藏东南。巨大高峻的喜马拉雅山脉与念青唐古拉山脉，一南一北呵护林芝。这一带海拔平均三千米上下，最低处仅高出海平面九百米，气候湿润，物产丰富，素有“西藏江南”的美誉。

过了林芝镇，车转上一条简易公路，路左一排悬崖，远远可以望到西藏原始宗教苯教最尊崇的苯日神山。从右侧的车窗看出去，满目晴波荡漾，那就是雅鲁藏布江五大支流之一尼洋河。

许多旅游手册都提到，沿着尼洋河漫步是访问西藏不可错过的事情之一。我们从拉萨到林芝路上，已经领略过尼洋河沿岸的秀丽风光。当时我们先溯拉萨河前行，路旁的树林初染秋霜，黄叶纷披。越过海拔5013米的米拉山口之后，公路变成沿尼洋河顺流而东，景色为之一变。

也许是雨季刚过，尼洋河水势泱泱，河中巨大的砾石激起片片浪花。两岸山岭一片深绿，如果不是看到沿途游客都穿着厚厚的御寒衣服，简直会以为身在初夏。不怕冷的当地妇女站在河中洗头，掩映在山林中的村寨屋顶或浅紫或嫩绿，构成一幅幅生动的画面。

温润如玉的尼洋河下游，令众多中外游客流连忘返。

而这一天我们看到的尼洋河，又别是一番风貌。这里离汇入雅鲁藏布江的位置不远，地势平缓，两岸大片果林草地，河道被沙洲分成多个汊道，体现小型的河流三角洲地貌。

登上河岸观景台，但见云横远山，澜回浅水，河岸边绿柳枝垂，宛然一派江南景色。然而几座雪峰在远处耸立，路边不时出现“磕长头”的朝圣者，提醒我们这里是西藏。

早就听说过，来自印度洋的巨大水汽团沿着雅鲁藏布江上溯，地处雅江中下游的林芝首先得益。无论是河边阶地，还是高处的山岭，到处一片郁郁葱葱。河流中心的沙洲，更是绿得如同浅色翡翠。几乎每个沙洲上都有一群毛色鲜明的肥壮牦牛，随意在草地上行走。湿润的空气中，充满新鲜花果的清香。

周围座座山峰的向阳坡面，长满云杉等高大挺拔的常绿乔木，这一带还分布濒危珍稀的天然红豆杉林。树高可超过三十米的红豆杉近年很受西方医药界重视，因为其树皮所含有的紫杉醇，治疗卵巢癌、乳腺癌、肺癌等绝症效果显著。前些年云南等地曾传出乱剥树皮导致毁灭红豆杉林的恶性案件，从另一角度反映出红豆杉之珍贵。 
    
我们无法辨认出红豆杉树，但可以看出路边株株古柏。这种树干笔直、树冠塔形的巨柏，是西藏特有的雅鲁藏布江柏木。我们刚刚访问过的巨柏园，是纯种巨柏保护区。其中最大一株高46米，胸径四米半，树龄约两千五百年。中原地区为许多人顶礼膜拜的汉唐古柏，如果到这株巨柏面前，大约只好俯首称臣。 


飞渡雅鲁藏布
迷醉奇特风情

顺着尼洋河再前行数里，就到达“雅江水上游”的出发点。站在木制码头上，可以清晰听到雅鲁藏布江澎湃的江流声。

江风中大片经幡飘拂，这里是当年用童男童女祭江神的地方。

发源地在喜马拉雅山脉中段北坡五千多米高处的雅鲁藏布江，全长超过二千九百公里，其中中国境内河段长2057公里，大部份河床在海平面三千米以上，是世界上最高的大河。

雅江由西向东横贯西藏，过了林芝地区的派乡受到喜马拉雅山脉东端的南迦巴瓦峰阻挡，流向折往东北，绕过南迦巴瓦峰后急转向南，形成举世无双的马蹄形大峡谷。此后雅江流出国境，变成印度的布拉马普特拉河，流入孟加拉国国后又改称贾木纳河，最终汇入恒河注入印度洋。我们将乘船顺流而下，航行约六十公里，抵达大峡谷的入口派乡。

水上游使用的船只，是可以乘坐24人的快艇，最高航速60公里，旅游公司上午、下午各派出约十艘。我们要等上午出游的船只归来，加上码头加油设备不足，我们乘坐的船比其他九艘晚了将近40分钟才出发。好在江上粗犷壮丽的景色立即扑面而来，乘客沉醉其中，立即抛开久等的不快。

因为不久前上游下过大雨，江流格外浩大，两岸的阶地大都被淹没。黄褐色的江水异常湍急，江面上不时冒出一个个巨大的旋涡。一位17岁的藏族男孩迎风挺立船头操舵，驶船越过急流险滩。船速很快但非常平稳，几乎没有颠簸感觉。

江北岸山势陡峻，山上长满高大的乔木。高处的积雪融化形成瀑布，从峭壁上飘落。一座突出江岸的高崖上，屹立一株青松，枝叶伸向雅江。导游告诉大家，这就是“雅鲁藏布江迎客松”。

屹立在江畔陡崖上的“雅鲁藏布江迎客松”，似乎比黄山上的“本尊”少一分世俗味，多一分纯朴。

江南岸地形变化较大，近处峰谷交错。从两座山峰望去，往往能看到皑皑的雪峰。这一带的雪峰多几座相连，排成锯齿状，最高处往往云雾缭绕。有时云雾移动，群峰如轻纱半遮，稍候又突然全部露出真容，银光乍现。景色瞬息万变，令游客接应不暇。

比起奇秀的风景，当地独特的民俗更令人难忘。船刚离开码头，南岸出现一座插满经幡的高台，高台边缘有一座高大的门。导游告诉我们，这是现在仍然在使用的水葬台。

在盛行天葬的地区，水葬只是一种辅助的葬仪，通常只用于鳏寡老人及乞丐极度贫困人士。然而林芝附近山高谷深，很少老鹰，死者以水葬为主，仪式也相当隆重。死者尸体送上水葬台后，由专业水葬师用白布裹好，亲人请来的僧人将念经数日以求超度死者，然后才请监葬人将尸体穿过水葬台的门投放到江水中。

再前行不远，我们又看到另一种奇特的丧葬场地。江南岸一处高树参天的陡坡上，被辟成树葬专用场地。流行于林芝一带的树葬，专用于夭折的幼儿。尸体用盐水洗净后，置入木桶或竹筐，悬挂在树葬场内大树上，任由鸟兽啄食，据说可以防止家庭内其他儿童遭受不幸。

江北岸有一片平地，周围不见人烟，但白色的经幡密密麻麻，在江风中上下飘动。雅鲁藏布江过去经常泛滥成灾，人们认为是江中龙神兴风作浪。因此每逢藏历龙年，当地寺庙就敦促村民找一对属龙的童男童女，抛进江中祭江神，以求平安。这种用活人祭神的仪式，直到1959年当地“民主改革”之后才废除。

与拉萨等地相比，被称为“喇嘛教”的藏传佛教在林芝一带势力势力较弱，不少人信仰西藏原始宗教苯教。附近居住门巴、珞巴等民族，生活习俗与藏族人大不相同。实地略作了解，便可发现西藏各地宗教、社会、民俗的差异，实在远比外人所想象的复杂。

野趣盎然的派乡，是通往墨脱、雅鲁藏布大峡谷等秘境的入口。


从派乡到大渡卡
神往最后的秘境

在江上航行约莫一个小时后，船停靠在一条小溪旁。弃舟登岸，在泥泞的山路上走几分钟，就进入派乡。沿着雅鲁藏布江河谷北望，一座峰顶平坦的高大雪山蓦然扑入眼帘。这座高度接近7300米的加拉白垒峰屹立在雅江北岸，雅鲁藏布大峡谷最深处就在加拉白垒的南侧。

派乡路旁的小狗见惯世面，不怕陌生人。

小小的山村派乡，近年在中国旅行者中声名鹊起。这里不仅是雅鲁藏布大峡谷的起点，而且是通往神秘的墨脱县的门户，许多旅行者在此留下足迹。村口一头可爱的小白狗，见到生人马上站立作揖，可见早就习惯了人来人往。

站在派乡村口沿雅鲁藏布江河谷北望，高度超过七千米的加拉白垒峰提醒游客，山下就是大峡谷最深处。

从派乡向东穿过多雄拉山口， 可以抵达中国目前惟一不通公路的墨脱县。这段路虽然只有一百多公里，但多重雪山深谷阻隔，气候恶劣，至少要走六天。被称为”隐秘莲花」的墨脱县，虽然几乎与外界隔绝，却是西藏气候最温和、环境最好的地方，物产十分丰富。沿途风光更是神奇瑰丽，对勇敢的旅游者别具吸引力。

墨脱不在我们的行程之内。换乘中巴之后，我们沿着江边悬崖上的简易公路，前往12公里外的大渡卡。在车上俯视，雅鲁藏布江逐渐束窄，喧嚣的水声愈来愈响，举世闻名的雅鲁藏布大峡谷就在眼前。

直到1998年才有人全程穿越的雅鲁藏布大峡谷，形状奇特，全长超过504公里，平均深度超过2200米。在加拉白垒峰与南迦巴瓦峰之间，深度更超过六千米。举世闻名的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深约1800米，全长440公里，与雅鲁藏布大峡谷相比，规模不及，险峻更远远不如。 

峡谷内河段弯曲，落差巨大，形成多处高度超过30米的跌水瀑布，极其壮观。两岸草木茂盛，人迹罕至，保留许多特有的动植物种属，因此有人称雅鲁藏布大峡谷为“地球上最后的秘境”。我们虽然未能深入，但有机会在大峡谷入口一窥雄奇，已备受震撼。


仰望南迦巴瓦峰
惊艳中国最美的山

我们乘坐的中巴到达一个原木搭成的观景台下方，简易公路在此结束。前方不远处，正是高耸入云的南迦巴瓦峰。这座世界第15高峰海拔7782米，巨大的三角形峰体终年积雪，云雾缭绕，世人很难看到其真面目。

“中国最美的山”南迦巴瓦峰，在深蓝澄彻的天空下晶莹如钻石。

询问藏语中“南迦巴瓦”一词的意思，答案不止一种。有人说代表“雷电如火燃烧”，还有人说代表“直刺天空的长矛”，都充满阳刚气。而在《中国地理杂志》2005年发起的评选活动中，南迦巴瓦被誉为“云中的天堂”，不仅压倒文化气息最浓的泰山、峨眉、黄山等名山，而且压倒世界第一高峰珠木朗玛（台湾人称“圣女峰”），在“中国最美的十大名山”中名列第一。

从海拔两千多米的观景台仰望，将近八千米高的主峰顶虽然隐在涌动的白云后面，但两侧的峰峦时时探出头来。整座山体似乎用晶莹的坚冰铸成，清凉之气逼人。此时其他团队的游人逐渐离去，人人带着满足的笑容。

此时峰顶白云倏然全部移开，三角形的主峰现出全身。由纯净的蓝天衬托，半透明的雪峰晶莹生光，山上每一道冰川、每一处起伏都清晰得如同高分辨率的相片。峰顶一缕白云如长发飘拂，雪山似乎有生命。我们顿时有大声欢呼的愿望，但是无人出声，只是默默看着这与天庭相接的高峰。

导游告诉我们，将近两个多月以来，我们是头一批看到南迦巴瓦峰全景的游人。虽然三分钟后雪峰又被云雾笼罩，但我们的旅程已经划上圆满的句号。

西来的雅鲁藏布江，在此突然转向北流，再向前就是深幽险秀的世界第一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