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农村去
知青是我花样年华留下的最珍贵的记忆。它虽早已远去,却是我最真实的人生,不会因岁月久远而被遗忘,也不会因纯真而被忽视,它是我生命年轮的一部分,记录着我的成长。
1973年4月4日,我还未满19岁,刚从高中的大门走进社会,带着稚嫩,带着梦想,带着满腔的青春热血,毅然从城市走向农村。
“到农村去、到广阔的天地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知识青年中如春潮般地涌动,并迅速漫遍神州大地。也许我们根本还不明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真正含义,也不明白贫下中农对我们的教育所具有的职责,只是被下乡的浪潮席卷着来到了农村。
我不是一个骄生贯养的孩子。家庭条件的艰难让我具备了吃苦耐劳的品质,到了农村却成了我的优势。
下乡的前几天不善言辞的父亲与左右隔壁的邻居打了一个会,凑足了120元钱,还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张手表票,给我买了一块正宗的上海牌手表,还买了一件的确良衣服。
我没有完全领会父母亲的郑重其事,也没有意识到自此一别就是自己独立生活的开始。现在回想起来是多么的后悔和遗憾!我轻松地走了,没有给父母亲留下一句安慰的话,却留给了他们无尽的担心和牵挂。许多年之后我才逐渐懂得父母亲那份藏在心底的爱。
我下乡两年半多,父母亲没有来队里看望我一次,却常叫我弟弟来给我帮忙。每逢周末,弟弟就拿着父母亲给他的车费钱到我们队上来。
弟弟虽然只有10岁,但人贼精。他每次拿到父母亲给他的车费钱都要想办法把它无截留下来,要么坐客车逃票,要么直接爬货车省钱;到了许家洞,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辨识方向的,从许家洞到我插队的生产队,8里的路程又是怎么走过来的?
到了队上,总有一群小朋友围着他转,下港(村里人习惯把小溪叫港读gang平声)戏水,山上捉虫,玩得不亦乐乎,全把父母亲交待给哥哥拾柴做饭的事落在了脑后。吃饭时我还得到处找人。
直到现在回想起弟弟那段惊险的旅行仍让我们心惊肉跳,心存余悸。但那就是父母亲对我不顾一切的、刻骨铭心的爱!
下放前夕 摄于苏仙岭
下乡的这一天,我背着简单的行礼,一床土花棉被,一条床单,一个脸盆,几件换洗衣服,牙刷和毛巾,赶到父母所在单位的交通系统知青上山下乡的集合点。
重工业局的大院内,锣鼓喧天,几辆解放牌货车停在院内,车厢的两侧都挂着红布横幅,写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等标语。原本不大的院子,随着人群的增加,挤得满满当当。
我站在车厢上,看到有的家长含着眼泪拉着儿女们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久久不愿离去。我知道自己的父母亲不在现场,但仍忍不住在人群中寻找。
父母亲都是市一运公司的职工,每天工作不仅辛苦而且还很忙。父亲是公司中队的党支部书记,儿子响应党的号召到农村去,理应鼓励和支持,他只能把心里那份牵挂和嘱咐深深地埋在心里。
同我一批下到许家洞黄䓍一队的知青还有两男一女,下放之前都不认识。比我长一点的叫屈四元,小一点的叫黄丙生,女孩叫李秋英。
我们坐车走了20多公里,来到许家洞镇。到了停车点,早有很多老乡在等候迎接我们。
谭金香是生产队派来迎接我们知青的村姑之一,她看起来17、8岁,长着一付黑里透红的苹果脸,一双大大的眼睛,扎着两条又粗又黑小辫子,说话声音响亮又好听。她与另外一个姐妹从黄草一队走了7、8里地赶来迎接我们四个人。
也许我们还带着下乡知青的那份荣光,也许是姑娘们的那份热情,顿时化解了彼此的陌生。据介绍两位美丽的村姑都是生产队要求进步的积极份子,这与我的思想产生了共鸣。
许家洞是个小型城镇,儿时早闻其名,今天第一次到达这里不仅觉得它小,还感到些许苍凉。许家洞车站虽在京广线上,但来往的车辆停靠的很少,一般都是直接呼啸而过。车站的候车室里仅摆放着几张靠背长凳,旅客稀少,多数人都是乘坐三都至郴州列车的旅客。车站前是一条贯穿南北的京广线;东面是一条郴州至三都的专用铁路线;西面是鼎鼎有名的中国核工业部所属的七一一铀矿;一条从镇边流过河流,从南向北蜿蜒流过一片丹霞地貌石峰群,那里就是郴州著名的飞天山风景区。许家洞公社的联盟大队也在景区之中,其中的喻家寨就建在石峰上,仅一条小路沿壁而上,呈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顺着铁路往东走8里,就是许家洞公社黄草一队。许家洞公社含有清泉、马岭、焦冲、联盟、黄草等几个大队。黄草大队包括六个生产队,大队部设在黄草一队。
两个美丽好客的村姑,一见面就抢先收了我们的棉被等行囊,两根扁担一穿就挑在了肩上。我们跟着姑娘在铁道上,数着枕木前进。突然谭姑娘提醒我们,列车要来了,我看了看时间正是上午十点钟。每天客车通过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上午十点钟多钟有一趟郴州开往三都的客车经过,下午两点半客车又从三都开回郴州。
山风带着寒意迎面吹来,两边的田野似乎还在冬眠,偶尔飞过的野鸟扑打翅膀的声音清晰可闻,我们低着头走了二里路。听见狗叫声才发现到了一个村子。村里的人知道有知青要来,都探着头向我们这边张望。后来才知道这是黄草六队。
过了黄草六队,路边的荒野更是显得苍凉,加上凉风使我们原本具有的“上山下乡”热情逐渐冷却,对未来生活的不确定性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尽管迎接我们的两位村姑,一路有说有笑,却怎么也没有让我们开心起来。
到了黄草一队,我们先在大队部落了脚。大队部位于三都铁路的北侧,生产队的绝大部分村民都住在铁路的南侧,生产队的稻田、山地也都在南侧。南侧中间有一个山谷(村民把它叫洞)呈南北走向,把两边的山岭分成东岭和西岭。东岭和西岭都是储木林,岭中林密树高,半山腰是村民的住宅群。洞中是种水稻的梯田,从铁路边一直延伸到远方的高山峻岭。谷底是一条四季不息、常年不断、清澈见底蜿蜒流趟的小溪。她也是生产队的生命之源。
谭金香的家就住在大队部附近,父亲是生产队的老队长,姊妹四个她排老大。大队部里有一个小买部,纪恩既担任销售员又担任大队部的播音员。
经过队长谭国忠的安排,我被分配到西岭上居住。李大爷是村里土改的骨干户,皮肤黝黑透亮,坐在柴火边上总爱刁一根烟斗,在一闪闪地火光中享受烟的味道。
我就住在李大爷的隔壁,可能就是他家的一个偏房。房子不太,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后所剩的地方就不大了。吃饭暂时安排到铁路对面金香家里。床铺是由两张条凳和几块木板搭好的,蚊帐一边挂在墙上,一边支在两根固定在床头的竹杆上。
那个夜晚,除了萤萤的灯光和那些虫鸣蛙叫的声音外,陪伴我的是屋后幽暗的山岭和凄冷的明月。
下放好友 摄于苏仙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