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我的舅父
二舅离开我们一周了。今天是他去世的头七，从清晨开始，就秋雨一直淅沥不停，天地间一片寒意。
如今，大舅、母亲、二舅姊妹三人和外爷、外婆在天堂团聚了，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思念。
这些年来，家庭变故一个接一个，次次都割肝割肺，事事都凶险惊心。一次次生离死别，让我已经很是麻木了，即便亲人离去，也很少能有滔天的大哭。但，我泪流在心里——我的亲人们啊，是你们生我们、养我们、爱我们，付出心血和生命抚育我们，可却都在还不该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一个个早早撒手人寰了。我们知道，你们一个个在离去的时候，其实都还有很多牵挂和遗憾、还有很多不舍与不甘——你们肯定都希望看到生前子孙绕膝、家庭兴旺、子贤孙孝，可是，你们都没有等到或没有完全等到这一天，我们真的没能在你们生前尽孝啊！
大舅、母亲和二舅姊妹三人，一生亲密友好，真正如同手足。这也让我们表兄妹十多人相处和睦融洽，从没有产生其他家庭常见到的兄弟反目、姐妹间隙那种情况。
二舅在姊妹三人中是小弟。他自小就少年老成、注意礼仪、吃苦耐劳、关爱他人、尊重兄长。母亲生前常常讲起二舅小时为其送饭的故事：那应该是建国初五几年时候，十五六岁的母亲在离村几里地外的山坡工地干活，当时还不到十岁的二舅去工地为她送饭，那是大夏天，瘦小的二舅提着饭食到得工地时候天已正午，自己饿得差点瘫倒在地，但一路上始终没有动桶中的一口饭、一口水——在他的心里，就是要让自己姐姐尽可能多吃一口，自己一口也不能偷吃。每次讲起这件事，母亲总是唏嘘不已。
母亲姊妹三人之间的手足情，在从灵山到十林方圆十几里范围，只要认识的人家都是令人称赞、羡慕的。我从小就生活在这种骄傲中，村人每每谈起家长里短，往往就会竖指称赞：“你舅们真好”“哪儿都难找你真好的舅们”。那些年那么苦，但一提起舅们，心中就一股温暖。
不可否认，二位舅舅对我家是很为“偏心”的。大舅、二舅都是在家说一不二的主，每逢节假日我们姐弟就被邀到舅家做客常住，我年龄最小，被接去住的时间最长、最多。从记事起，我的寒暑假期大多就“长”在舅家，一直到上师范之后。我们姐弟在舅家做客是妥妥的“老大”，在外婆和两个舅舅的偏爱中，吃好的、住好的、玩好的，还不像几个表姐弟一样每天都要下地干活、打水割草。两个妗母的侄儿侄女、外甥儿女若也在这里做客，那和我们姐弟比起来，那绝对是“二等公民”。我们姐弟在舅家的受宠爱程度，就连表姐弟都腹诽不已。大表哥就常说，“哎呀，你们那时候在俺家就是‘人头’，吃好的喝好的不说，小表兄弟打架生气时都是你们有理，俺们只有挨日决的份”。
有一个暑假，我在舅家住着，父母亲那天也来了，正在二舅家说话。从山上回到家的大舅，一看我父母都在二舅家坐着，以为大妗母待客不周，不由分说就是一通发火，还砸了几盘录音机磁带，慌得一家人赶紧到二舅家去喊父母过来坐、在他家吃饭才罢。
跟那个物资短缺时代不少同龄人到亲戚家不受待见不同，我小时候住舅家，最为难的就是吃饭时候，往往都是大舅家说过“在这儿吃饭”后，二舅家就又喊“一会儿到俺们那儿吃饭啊”。这常常让我左右为难，也为这个，两个妗母每次做饭都是比着提前。
两个舅舅月而四时就要到我家走走看看，每次到家，他们都要到厨房揭揭馍筐、到厢房看看面缸。记得每到年后不久，我家往往就粮缸见底。青黄不接时候，其他家庭都是东一瓢、西一碗，地瓜叶菜掺和着对付。而我家基本不用发愁，每到这个时候，舅们就赶着毛驴、马儿，拉几袋麦子送来了。
秋收夏种，大舅二舅都是全身心投入到我家的农活中。大舅赶着马儿把我家田地全翻耕耙细，往往还帮我们邻里也耕几亩地。割麦时节，二舅还会带着朋友一同来我家帮工。村中我同辈的兄嫂，见了两个舅舅，也都跟亲的一样，热情地喊着“大舅”“二舅”，毫无生涩感。
老天无眼。母亲因病不治四十八岁就离我们而去。在母亲生前治病的两年里，大舅、二舅倾心倾力照顾，出钱出资毫不犹豫，但最终没能留住母亲的生命。母亲去世，让我家和两个舅舅全家都陷入深度悲痛。至今三十多年过去，大表哥提起来还忍不住落泪。后来，大舅也因病去世，年纪轻轻的小表弟就挑起了经营白灰窑的重任，在二舅的协助下吃力前行，艰难为继。二舅一生虽正直无私，但对家人比较严厉，又很是要强心高，眼看着三个家庭从幸福平静到命运多舛，特别是大表哥、表妹和孙子一个个日子都多有不如意，自己很不称意，又无能为力，徒生焦虑，就不断借酒浇愁，忧郁而终了。
二舅灵前的烛光明灭间，他的苦与乐、哭和笑一一浮现在眼前。二舅啊，这些年，你除了在儿女面前还要保持一点威严，在侄儿女、外甥儿女跟前，可越来越有大舅当年家长里短的温暖了。可是，你竟决绝的去了，留下抱病在身的半失明的妗母和一个空荡荡的院落去了，这世间，表兄妹再也看不到你那严厉容颜，我们再也见不到你慈祥的笑脸。
如今，你和大舅作伴，静静地躺在天地间。这几天我有时在想，要是我姐还活着，她会哭成什么样子啊！
今天下午，表兄妹们踩着泥泞又到坟上去了。愿他们在您坟前点燃的薪火，能为您和大舅驱除深秋的寒意。
这会儿，大表姐在微信群里对表姊妹几个说，“要有好心情才能过好每一天”。是的，我们的心痛着，但我们不能一味悲伤，因为我们还要前行⋯⋯
2023年10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