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烟
公鸡打第一道鸣的时候,整个村庄仍是一片漆黑。父亲早已经在院子里忙活起来了,他将烟叶扎成捆装进篮子和背篓,再用绳子牢牢固定。成色的好坏必须要区分开,否则会影响到卖的价钱,父亲再三检查确认无误后,才把我从被窝里叫了起来。
“快起来,时间不早了!”父亲的吆喝声穿过窗户,把我从梦中惊醒。
“不是放暑假了吗?今天不上学!”我一脸的懵,梦里水井湾红二娘家的黄瓜熟了,可我的一只脚刚踏进菜园,就被她家的黑狗发现了,它朝我呲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似要坚决捍卫自己的领地,我转身拔腿就跑,一双脚却仿佛是绑上了石头,怎么也快不起来,无论我往哪个方向,黑狗总能提前在路口把我拦住。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好险只是个梦!我摸着黑,找到衣服和裤子,也不知是前是后,只管胡乱套上。母亲在灶房里已经煮好面条,一人一碗,我的还放了几颗油渣,容不得我细嚼慢咽,父亲已经将背篓拎起来放到了我的肩上。
月亮像一把镰刀悬挂在远方,勉强照亮脚下的路,父亲挑着百十来斤的篮子走在前头,我和母亲背着背篓跟在后面,汗水很快就湿透了背心。一路上,不时能碰到同样去卖烟的人,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收购,大家都对行情充满了信心。
盘龙山离牛场乡大约有十来里地,但全都是羊肠小道,有的地方甚至要侧身扶着墙才能通过,一路上走走停停,等到了烟叶站,时间已经是晌午。
烟叶站在乡里的一角,此时早已人声鼎沸,来自不同地方的人把自家的烤烟堆放在一起,自觉排成队,不一会,烟叶站里的工作人员就来编了号。“二十!”父亲伸出两个手指朝我和母亲比划着,“看这架势,至少三四点钟才能排到。”父亲点燃了一根他自己生产的卷烟,似乎想起了还要做点什么。最近家里的经济十分拮据,父亲连两毛钱一包的亚细亚也抽不起了,穷则变,变则通,父亲的木匠手艺派上了用场,他自制的卷烟机,每次可产烟五根,卷烟用的纸是我用过的数学草稿本。
“你两娘母找个阴凉点的地方先休息,我去找小四问问情况。”父亲说完便钻进了站里。
我和母亲靠着烟叶站的墙脚席地而坐,不远处,卖瓜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卖西瓜呢,又冰又甜的大西瓜!”太阳底下,我的嗓子开始冒烟。
“给,去买块西瓜,再打碗凉粉。”母亲给了一张五角的纸币,钱被捏得有些不成形状。
我很快回来,把瓜和凉粉递给母亲。
“你吃,我不饿。”母亲摆了摆手,眯着眼靠在墙上,很快便扯起了如雷的鼾声。
终于轮到我家了,远房的小四爸亲自给评的级,一共三十把一级,五十把二级,二十三把三级,还有几把四级烟,是从我的背篓里翻出来的,烟的叶子上有不少黑色的斑点,母亲舍不得扔,就叫我给背来了。
单子很快便开好了,一共是二百一十块零八角,评级的时候,母亲跟小四爸急了眼,“他四爸,这几把明明是二级,你给定成了三级。”母亲拿起扔在地上的烟,找周围的人帮她评理。
“我是不会乱定的,你不懂不要乱说,约二哥,你和二嫂商量好了再来结账,不信你们把烟拉到猪场烟叶站去告哈。”小四爸朝父亲使了个眼色。
“下一家是哪个?搞快点!”
“一级十五把,二级二十五......”篮子里的烟扔到地上,一股灰尘钻进肺里,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到底有没有跟他讲好?”母亲把父亲拉到一旁,悄悄的问。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开单的时候我悄悄把好几把二级烟混进了一级的堆垛,我觉得他是看到了没有讲,你不见我们家的一级烟最多?有熟人就是好办事!”父亲有些得意。难怪我吃凉粉的时候,亲眼看见父亲把两包黄果树塞进了小四爸的上衣口袋里。
“嗨,早晓得应该把那几把三级烟也混成二级。”母亲显得有些失落。
地上的烟叶很快被收进仓库,压缩成无数的豆腐块。
换到手上的十几张崭新的钞票,母亲数了一遍又一遍。
我们家的烟一直要持续卖到十月中下旬,哪里的价格高,父亲就带着我们把烟背到哪里,铜锣,猪场,甚至远在河对面的团溪(属遵义管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