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5月30日
夜游古城
吃完晚饭,天气格外温和。虽然立夏都过了20多天了,可却不见有多热,上午的兴致还没退,心里还像上午在中关村二小六一儿童节仪式上带上红领巾那样的兴奋。
我约好刘琦、彭新华骑上自行车儿,出了校门,要问具体目标儿,现在还不知道。
我们现在去哪儿?出了校门,刘琦问。
奔西边运河,我说。
三辆自行车向西驶去。
正直下班时间,我们随路上的自行车队伍向西走了150米,到了苏州街,沿苏州街向南骑。到了万泉庄商店,我们拐弯儿又向西去,这是一条比较难骑的土路,和我们的家乡道路一样两边是平房和院落。
出了这条街,眼前是一大片稻田,禾苗、渠水、水泥线杆、抽水机,一幅乡村风景画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行驶在田间路上,远处运河边的树已经可以看到了,距离大约400米。这时我们看看表,已经七点多钟,我们以中速行驶,几分钟后,我们就到了运河边,由土路改成了柏油路,沿路转向北骑去。
这是由密云水库通向昆明湖、积水潭、什刹海的人工运河,也是是从我昌平南邵的家乡边流过来的,在海淀区流进了颐和园的昆明湖。此时,河水缓缓从颐和园流出,河水映倒出岸上的树影。岸边可见几位钓者在垂钩,我们语文基础知识的唐老师就常在这里垂钓。
水面映出垂钓者的倒影,水上鱼竿与倒影连接起来,形成一张弯弯的弓。
在河的东岸是生长才两三年的杨树,而对岸是已经十多年的高大杨树,我们缓慢前行,悠闲的观赏着路边景色,在路的东边是一望无际的稻田,远处是树木掩映的村庄,村庄后面会看到高大的烟囱和楼群。在我们的前面,是笔直平坦的柏油路。
远处万寿山历历在目,可清楚的看到佛香阁,左边看去,还会看到远处的玉泉山和古塔。
十多分钟后,我们骑到了颐和园的最南端,看到这里有两座桥,一座是园外的,宛如弯弓的水泥桥,一座是仿照古代样式建的,有两米宽,中间没有桥墩,上面有人在纳凉。在桥两边的桥头,有些人在垂钓静候。
在园内约60米左右,还有一座半圆形的玉带桥,遛弯的人们是到不了那里的,因为那里是园内,应该从正门才能进入,但真从大门进去,再到这里要走几里地,从东门进入,这样是划不来的,所以,只可远观。
这座桥不知何年何月建的,也许对我们几位只是匆匆过客。倘若要选择一个好的角度,还可以穿过那公园桥下,看到美丽的万寿山,可惜,我没有这样的选择。
此时,夕阳已经西下,天边留下一片火红的云,远远望去,万寿山、昆明湖,还有远远的玉泉山。披上了一层红色的细纱,橘红色的湖水闪着微微的波光。十七孔桥倒映水中,此时的颐和园像是一幅壮丽的山水画。
然而,此时我不禁忽然朗诵起了唐人王之涣的诗来了,向晚适不易,登车驱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是啊,黄昏才是这样的景色啊。
我们三人登车继续前行,沿颐和园东墙向北,在颐和园的东墙下面,高大的墙壁挡住了无限好的夕阳。到了一个丁字路口儿,便拐弯儿向东,我们是一点儿也不认识路,只是瞎摸瞎撞。
此时,夕阳渐渐褪去,两边是望不望不到边的稻田。几分钟后,柏油路伸向一个村庄,村庄下地的人已经往回赶了。家家户户渐渐升起了炊烟,稻田上面便笼罩了一层薄纱。在这四面稻田的村庄里,我们看到了一幅描绘田园风光的山水画。在绿柳掩映下露出几间田家茅舍,村边几只母鸡叫着走进村里,细听还可以听到老婆婆唤鸡回家的声音。
天边的云变成了暗红色,天变成了深蓝。微风起时,柳枝轻摆,像舞动着古代女子的舞姿。若孟浩然在世,又该有多少田园诗出世啊。
穿过村庄,我们继续向东,一直骑到北京大学西南角儿,总算才找到了熟悉的路,抬手看看表,才07:40。
回去能干些什么呢?那令人乏味的教室。我们在这里犹豫了。
我看,咱们去圆明园,我突然提出了一个想法。
这离圆明园远吗?刘琦问。
不远,几分钟就到,彭新华插嘴说。
于是,我们沿北京大学西墙向北,过北大西门继续向前。骑到了101中学,然后向东骑了几分钟,终于见到了那块写有圆明园园史展的牌子。
圆明园是一片荒废的园子,门口很是简易,没人看守拐一条小路向北直通向里面,进门,我们骑行在弯曲而幽静的林间柏油路上,天上洒下一层帷幕,罩在这残留的故园。我们首先经过了一座单孔的半圆形石质拱桥,向北50米拐弯儿,向西不久又向北拐一个上下坡儿的弯儿继续前行。
路边是松树林,还有一株株核桃树,林深处,一片神秘的夜色。只有这条曲折的小路,像一条银灰色的带子,蜿蜒在林间,最后消失在远方。转过松林,一片起伏不定的小山丘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右看是一片荷塘,我们行进在荷塘与山丘之间,曲曲折折的前行。左边的山丘上种着一些桃树,此时的叶子非常茂密,在夜色里像一团团不散的浓烟。山丘是圆明园建园时人工堆成的,十米左右高。左边是幽静的荷塘,在这寂静的夜晚,我便想起了刚刚学过的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月光如水一般静静的,泄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轻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蒙着轻纱的梦。
这如诗如画的境界不就在眼前吗?那轻盈荡漾的荷叶,那潺潺的流水,还有清清的虫鸣。简直。是音乐般的旋律。柏油路消失在前面的林间,人到处又向前伸,在深草中隐去。我们沿着这急转的路,在深草林间穿行,小路来了急转弯儿,伸向不远处一座汉白玉的石桥,跨过石桥就逐渐见到残碑断壁,在高大的杨树和槐树交杂的。树林里隐约看到横倒斜歪的残垣、断碑,还有直立的一人多高的石碑,还有隆起的明显被取走石料的地基。
在这神秘的夜色里,斜放的白色残碑使我不禁想起白骨的形象,这些被捣毁的古代建筑多么像白骨啊。也许他们就是白骨,丢在这异乡。
在大水法面前,我们停车看到了这被英法帝国毁灭了的故园遗迹,再一次见到了我早年只在课本上见到过的万园之园——圆明园。那威武的石屏风,想当年也遭受过帝国主义的枪弹,三天三夜的大火,使这里的亭台楼阁随众多文物焚为灰烬,在中国历史的篇章里写下了屈辱的一页,沉睡了的圆明园。你何时复苏,你可知道今天这三位夜晚来客吗?
路边的石狮很威风,却倒在草丛中,那精致的莲花台真别致,却爬上了藤蔓。沿着东边,曲折的柏油小路,我们向回程驶去,绕过一山又一山,转过一塘又一塘,过了圆明园饭庄。算是与他(圆明园)告别。
经过北京大学东门向南,又拐几个弯儿,上了355路,转眼到了中关村,这里依然熙熙攘攘。人流、车辆川流不息,橘红色的路灯灯光洒下来,落在人们的身上和穿行的车上。这样,白天的颜色都改变了,白的变成了黄色,黄色的变成了红,黄的,蓝的变成了紫的,绿的发红,红的更红,一切都是温暖的色彩。
我们也看到了那人形车跑扬起的线形发黄的薄雾似的烟尘,这里的空气。若比起刚才到过的圆明园。不知要坏过多少倍,经过丁字路口,我们见到了白天在那里工作过的中关村二小的大门,门是绿色的。就在岗楼左手边的十米左右。
随着骑行的自行车队,我们南行到了黄庄自由市场。这里市面儿已经平息下来,小商小贩们正在清理着白天没有卖完的货物,有的在吃着食物,有的在点着票子,有的已经在一排排的树影下睡觉休息了。他们在地下铺了一层皮袄或者破被褥,身上胡乱盖了一些东西,他们已经习惯了路边嘈杂的汽车声,对他们的休息没有什么影响,一闪一闪的车灯从他们身上掠过,他们就是这样一天的劳累后在这里度过一夜又一夜。
两辆公交车开进了黄庄车站,刚才还散乱站着的乘客这是以极快的速度集中到了每个车门前,像一窝蜂一样争相往上挤,他们喊着叫着,尽管司机一直按着喇叭,人们还是朝着汽车进攻?最后,汽车终于以最大容量将就了这些拼命的人。啪的一声,车门关了,汽车徐徐的离开了车站。
这批乘客送走了,又有乘客向这里围拢过来,等待着另一场的重逢。我们骑车路过人民大学附属中学,就该拐弯儿回学校了,看看表,才08:40左右,离休息时间十点还早着呢,我们知道回去最没意思了。
回去吗?我问彭新华。刘琦这时也刹住了车。
回去干嘛?彭新华反问道,真的回去?
真没的干?我挠着头皮望望远处橘红色的路灯灯光。
干脆我们去动物园。刘琦说
行,反正也没事儿。我随和着说
一阵铃声,三辆自行车又继续南下,宽阔的路两边是高大的杨树,路边不远处有高楼,楼窗里闪着桔黄色的灯光,也有施工的工地,工地上灯火通明,到处闪耀着运输车的灯光。马路上,车辆依然未减,我们伴着车辆而行,一辆一辆的汽车从身边闪过,汽笛声刚刚过去,又一辆车尖叫开来。灯光照的路面儿发亮。
公交汽车大约是两三分钟一趟,也有货运的卡车和重型车辆,还有机关的面包车和闪着亮灯的闪着亮灯的出租轿车。
我们沿大华衬衫厂经过人民大学东门向南行进,过了双榆树便直往前骑行。路上的灯一眨不眨的亮着。我们经过了友谊宾馆、工业学院、农科院、魏公村、民族学院。
在白石桥儿路口儿拐弯处,我们看看表,已经九点钟了,然而我们却没有停止,经过首都体育馆向东。到达动物园,我看看彭刘二人并没有停的意思。
我们去哪儿?我问
前门,彭新华顺口回答说
什么?我真的有些后悔,如果骑到前门,回校还要骑多长时间啊?
可是回校又有什么意思呢?在这闲余之时,倒不如观赏一下古都的夜景。当下已经是夏夜的天气,晚上人们开始出来乘凉了。
我们经过西直门的立交桥,看到在这现代化的交通建筑。
这是一座环形的三层立体交叉桥,在这里,我不禁想起了刘心武的短篇小说《立体交叉桥》,在这篇小说里。就人们对修桥修建这座立体交叉桥的渴望心情,形象的塑造了一个普通职员的家庭。在这篇文章里我们看到了社会及社会上人与人的关系。这篇小说究竟写在建成这座桥之前,所以酿成了一桩家庭悲剧。要是今天,我想这篇小说儿则另有一番情趣来吸引着更多的读者。
过了新街口,我们骑行在西四到西单的街上,两边是一座座的商店、饭馆儿,门口儿都挂了宽大的门台有的是用霓虹灯组成的牌子,闪着五颜六色的光,一闪一闪的吸引着街上的人们,街上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和来来往往的各种车辆,有运货的卡车,有运输菜的130汽车,还有占有一定数量的公交汽车。
这是一辆109路公交汽车缓缓的驶进缸瓦市车站,车站上早已等了很久的人群爆发式的冲向车上,一阵骚乱过后,汽车像是多喝了几盅的醉鬼,慢慢的驶离了车站,车站上只留下了几个年老的和他们怀里的小孩儿。
一阵晚风吹来,使这热闹的街道显得有些清爽的感觉。我们一会儿在人流中穿行,一会儿上了快行路。超过几辆停在车站上的公交车,又汇进自行车儿队。
一阵阵的清风吹乱了行人的头发,掀起了散步人的衣襟。在这些行人当中,有留着长发的男青年,也有梳着短发的女孩子,有才下班儿的工人,也有去上夜班儿的职工,有一对对的情侣,也有落单的求偶者,这些各个身份的人和各种各样的汽车、商店、灯光组成了这热闹的街市。
我们经过了早已关门儿的西单百货商场,又过西单服装商店,转眼到了长安街。
这里,我们停了一会儿,彭新华买了雪糕,接着又登车向东。沿着宽阔的长安街行驶,长安大戏院的灯光闪着五光十色的光芒,电报大楼敲响了九点半的钟声,中南海门前的灯光下,两位解放军战士在笔直的在站岗。在这中华第一街上,来往车辆飞奔前进,我们骑了约五分钟,终于见到了雄伟的天安门广场。
我们又沿着大会堂东边向南行驶,在宽广的广场四周,北面是雄伟的天安门,南面是高耸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和毛主席纪念堂。东边是壮丽的历史博物馆和西面,西面则是人民大会堂,这些高大的建筑一块儿耸立在这里,我不知怎的感到了他们并不那么高大雄伟,是因为宽阔。
一辆辆闪着灯光的小货车箭一样的从我们身边飞过,还有公共汽车,笨笨的从我的身边爬过,偶尔传来几声自行车铃声,这也是夜游的年轻人,不过他们都是成双成对儿的,车上还有还互相追逐,有时尾随,有时斜街,这可能就是情侣吧!
在宽阔的广场有很多散步的人,晚风吹来,一阵阵的,顿时觉得无比的爽快。
在一堆堆的人群里,有的可能是在打牌,有的也是在下棋,这可能就是北京闲人们的特有情趣,而录音机的嘈杂声又是这里可或少。前门商场很多夜已经深了,街上不减白天的喧闹,仍然热闹非凡,像白天一样,霓虹灯闪着耀眼的光,照亮了整个街道,照见了橱窗里的商品,人们贪婪的望着这些吸引人的奢侈品,有的掏出了鼓鼓的钱包,有的摸着瘪瘪的衣袋,有的咽了咽唾沫扬长而去。
买三杯酸梅汤,刘琦像旁边正在高声叫卖的一位年轻男青年喊道
来喽,旁边一位姑娘马上站了起来,迅速递过三杯来
在东边的广告墙上,一个穿长衫的先生呆呆的站着,天上下着雪,先生围着,围了一条灰色的围。衣襟愁苦忧伤笼罩在这个人的脸上,这就是鲁迅笔下的涓生。
我们沿历史博物馆门前广场东侧向北行驶,一群若事的男青年相互扭着消失在旁边的树叶里,人们怀着好奇的心向那里回去。我们略停车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结果,又向前驶去,我们从天安门这里返回学校还有30里的路程,十里长安街上,灯火辉煌,宽阔的路面儿上飞奔着闪着亮光的小轿车,偶尔传来几声喇叭声。公共汽车略微少了些,路面经常奔跑着赶车的乘客。
伴随着夏夜的晚风,我们行驶在稀疏的自行车队里,远处的楼群里闪着微弱的亮光,旁边的商店仍然闪着那迷人的霓虹灯光,顾客们被照成了五颜六色,在广告栏下,白炽灯光闪着炽热的的光彩。尽管是深夜,还站着几个好奇的人们,一阵清风吹来,送过送来一串儿轻盈的乐曲声。
铛——铛——铛,洪亮的钟声响彻整个古城的上空。北京电报大楼的钟声轻轻回响,十点钟了。
夜幕低垂,红灯绿灯,霓虹多耀眼,那钟声轻轻回响,迎接那好夜晚。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流行一时的香港歌曲邓丽君小姐的歌声又在深耳畔回响,眼前的情景怎能不使人回味,迷茫,怅惘!
我们按原路返回,出了城,行驶在332路线上,几乎没有车辆了,我们完全是撒把,前行速度也自然加快了,借着明亮的路灯,看时间已经快11点了,在明亮而寂静的白石桥路上,我们三辆自行车儿飞快的前进。此时,没了微风,树叶一动不动,天上的星星已经离开了我们来时的位置,向右移了一下。他们眨着眼睛,窥探着人间的一切,静静的这寂寞的夜晚。
——198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