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姨

荷塘月色
创建于2023-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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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年8月22日,农历七夕。

    72岁的小姨、弟弟、弟妹和我一行四人,乘坐K1901火车去往福建省屏南县,一个小时候认为很遥远不可轻易到达的地方,在屏南我们有亲戚,此脉亲戚缘于未曾且再也不能谋面的大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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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共生育了10个孩子,养育成人6个,大姨是老大,按零碎信息推算,大姨朱水梅,于1937年出生在浙江省金华县(现龙游县)湖镇镇张家埠朱家村,具体月日不详,据大表哥回忆,大姨长相与小姨相似,只是个子不高偏瘦小。大姨在十八九岁时嫁到了龙游镇边一村庄,据说婆媳关系不和,会经常被婆婆欺负,那时的生活物质特别是粮食本来就匮乏,而婆家的生活条件算得上还可以,但婆婆一家人可吃白米饭,大姨只能吃米糠或春他杂粮,且要干一整天的农活,一到晚上婆婆就会以抓老鼠为由干扰小夫妻生活,结婚三年大姨未生育。大姨性格较懦,不敢和婆婆争辩,丈夫只听母亲的话不敢为大姨争辩,大姨也曾经哭回娘家诉说婆家生活的不如意,婆家距离娘家也就十里地,走路一小时再过个船渡,外婆也曾经去过大姨的婆家调和,可没说上几句就以婆婆掀翻桌子而结束,没有办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也无能为力。可想而知,大姨在婚姻家庭中过的是怎样一种忍气吞声的压抑生活,不止是一般的不和谐不幸福。

      和外婆同村的一位姑娘(别名“老鼠囡”),比大姨大4岁,个子高长得漂亮,性格比大姨要刚强,和外婆家本也联得上亲戚,大姨叫她为姐姐,嫁到大姨婆家的邻村,因两家离得不远,干农活时经常会碰到,相互也会吐苦水。1957年,大姨应该是21岁,遇上中国历史上罕见的三年自然灾害,老百姓的生活物质更加匮乏,吃不饱饭是常事。一天,两人一起割草,听一男人(外号“北乡癞子”)说福建农村生活很好,离浙江也不远,田地随便开垦随便种,人人都能吃饱饭,如果想去,他可以带她们去福建,那边有亲戚。两人就动了心思要离开婆家重新找生活,也不知是大姨还是“老鼠囡”把这想法告诉了外婆,那时外婆家的生活也是苦呀,家里还有个5个孩子,大舅(先天聋哑)17岁, 二舅14岁,我妈11岁,小姨8岁,小舅才3岁,当时的外公是个村长也没办法解决一家老小的吃饭问题,虽然张家埠村是的有名地肥水足的地方,种什么农作物都丰收,但毕竟也要靠天,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摧残下,也是颗粒无收,整个村庄的老百姓都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借也无处借,讨也无处讨,据说外婆还带孩子离家要过饭,一年难得吃一顿白米饭,家家都一样。据我妈回忆,无油无味的玉米稀糊吃多了看见就反胃,因为咽不下薄如镜子的玉米糊而挨揍,因为就是这样的玉米糊,还是大人从嘴边省给孩子们吃的活命粮(我妈经常会说,还好当初没饿死,才有命过上现在的好生活,想吃什么 就能吃上什么 ,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可好吃好喝的多了,却吃出了糖尿病,这算后话)。为了让孩子们能够不饿死,外婆暗地里决定带上两个小的(小姨和小舅)和大姨一起上福建讨生活,目的是为了能让俩人个小的孩子吃饱饭活下来。也不知是传递会合的时间有错还是地点有误,外婆带着小姨和小舅并没有按时会上大姨,大姨和“老鼠囡”跟着“北乡癞子”去了福建,外婆三人就去了江西亲戚家。在江西,外婆差点把小姨成功送人,因8岁的小姨有些懂事哭闹着不肯离开而留在身边。因同样是难以吃饱饭,也不能在亲戚家住时间太长,一周后外婆又带两个小孩回到还是吃不饱饭的家里,外公听说外婆要把小孩送人,俩人还狠狠的干了一架,外公的原则是再穷也不能把孩子送人。

     大姨和“老鼠囡”就这样跟着“北乡癞子”从龙游走路80多里到衢县(现衢州市),从衢县搭乘拖拉机到福建蒲城,折腾了好几天到了福建屏南(也不知是坐车还是走路),到了屏南后,又走路到一个多小时来到一个落在半山腰的小村庄,两人就被“北乡癞子”关在一个小屋里,出不去了!偶而会送一只红薯来充饥,这时才明白,两人被“北乡癞子”拐骗至福建准备贩卖了!两个不识一个大字,不会说也听不懂一句普通话,且听不懂当地一顶点方言的二十出头年轻妇女,就如到了天涯海角一样,落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其实如果放她们走,也不可能走出四面环山无任何交通工具的乡村山路。据说“北乡癞子”还带了些肥皂去贩卖,也不知是被抢了(当时治安较乱)还是被政府(投机倒把的名义)没收了,在肥皂的生意上亏了本,没几天“北乡癞子”就象鬼一样消失了。来了个当地的村干部(据说是后来大姨父的伯伯)告诉她们是不可以跑,如果跑了公安局会来抓,再说两个年轻妇子出去也不安全,让她们放心,会在当地帮她们找个好人家安顿好,第一次出县城走远门、没见过世面的两人一听说要被公安局抓走被吓得不敢轻举妄动,再后来大姨和“老鼠囡”分别嫁给了村干部的两个亲戚。

    外婆家从福建回来的人(是“老鼠囡”还是“北乡女子”,忆不详)口中获悉,因不适应当地生活,大姨也曾经想回浙江龙游,因种种原因未成行,可能是没路费,也可能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原来的龙游丈夫也等了大姨三年未娶,也是苦于没有任何关于大姨的信息。几年后外婆家收到了福建姨父寄回的书信和姨父二儿子的照片,以及大姨生活的具体地址福建省屏南县黛溪镇周村大队茗溪小队,才知道大姨的具体落脚地方和已成婚的情况,当时外公也很想去看看这位身材瘦小性格懦弱的大女儿,可苦于路费难筹(需要十几元)和不便的交通(至少两天两夜需多次转车)未成行(按现在交通来算只有380公里,火车直达4个半小时,单趟车费41元),从此再未见面。从记事开始,就经常听到小姨和我妈说大姨的事,说着说着两人就会哭,很小的我就知道福建有个见不上面的大姨,那时只是想福建是个很远的地方,否则大姨为什么这么难以回一趟娘家。

    我们很想得到多一些关于大姨的信息,在我们到屏南的第四个晚上,姨父用当地方言讲述了很多关于大姨的信息,可基本上没听明白,不知道当时刚到屏南的大姨是如何克服语言沟通障碍,唯一听明白了姨父的两句话,第一句是:我是共产党员,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为人民服务,证明姨父是个好人,也看到了姨父带在身边的1976年(姨父40岁)颁发的党员交费证,每月交1角或5分;第二句是:我的妻子叫朱水梅,老丈人名字叫朱樟玉。这时候我眼泪打转了,这也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好女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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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离世55年且已经是85岁的耳聋老人还能记得老丈人的名字!通过大姨孙子阿学的简单翻译获悉,大姨在福建屏南的11年中,夫妻关系和谐,期间并没有如别人所说的姨父打过大姨,共生育了4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姨勤劳肯干,会在山上种好多红薯,应该也是过上了想要的温饱生活,也许是经济的原因吧,大姨和姨父没有象外婆年年盼望的那样带着孩子双双回趟娘家。老天并没有怜惜大姨这位可怜的弱女子,在1967年4月27日生完小女儿的数月内,因担水不小心把一桶水泼到了身上而得了病,具体病目不详,可以想象当时的医疗条件和经济条件都不能帮助大姨治疗和康复,从此一病不起,大姨31岁(1968年5月份左右,小女儿阿英周岁)时抛下4个未成年的孩子(最大9岁,最小2岁),千般不愿万般不舍的离开这个没给她好运的人世间,告别了老百姓还在为讨生活求生存的时代。临终前留下遗愿:要回浙江......最终大姨没有回到她日夜思念的父母身边,没有回到心心念念的浙江龙游张家埠朱家村,两个妹妹再见不到福建的好姐姐,从此大姨象风走了万里一样再无归期。

十天左右,外公接到了大姨因病离世的书信,一家人心痛不已哭成一团,总觉得总有一天会再重逢,能看到大姨带着姨父、孩子们笑盈盈的出现在家门口,能听到福建的外甥们欢快地叫外公外婆,因为相信老百姓不可能都一直这样贫穷,总有一天会吃饱饭,总有一天会有回家的路费,只是时间问题,有万种设想,也没想到的是这样一种结果,尤如晴天劈雳!外公当即去大队部开了介绍信,决定和二舅(当时23岁,家中唯一有小学文化的孩子)去屏南,可只筹了一个人的路费,外公未成行,二舅只身一人辗转了几趟汽车用了2天2夜到了大姨家,这是大姨的娘家人第一次来到屏南,大姨以这种方式迎来日夜期盼的娘家人她的亲弟弟,二舅也未见到大姨的最后一面,二舅见到了日思夜想的3个幼小外甥和一个刚学走路的外甥女。小姨曾说我是外婆家外甥辈中的第一个,所以就被特别宠爱,其实不是,我外婆家的第一个外甥应该是三炮哥哥,在大姨生下第四个孩子的6个月后我才出生,在外甥辈份中我排第5个,只是我是和外公家第一个见面的外甥女而已,我争了福建外甥们的宠。被宠到什么样的程度,其中一件事可说明:从一出生起我就爱哭,除了喝奶吃饭(基本不睡觉)就是哭,外婆领我拜过鸡舍猪舍,说白天让它们睡晚上给我睡,就这样也不管用,我就一“哭猫”。3岁那年也不知是什么没顺着,在外婆家门口的老樟树下,哭到把外公做装满菜秧苗的筐子全剔翻,尿一地,外公把我拎起放在干的地方,不行,我还是跑回自己尿的地方继续哭,就这样也没挨揍,福建的哥哥姐姐们真没享受到外婆家的隔代宠。

大姨走了,留下了4个幼小孩子,生活条件和家庭情况决定了做不到都留在姨父身边,1967年前后,老百姓还是吃不饱,生产队里分给我一家三口的一年口粮是三斤稻谷,因营养不足,我出生时就象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可能福建屏南的情况也差不多。根据大姨的心愿,刚学步的小女儿阿英抱送给伯伯养(伯母半哑未生育子女),4岁三儿子阿登抱送给一位有工作的叶姓朋友养,今后可以接班顶职过上好生活,姨父身边留下大儿子阿炮和二儿子,二儿子在18岁那年因意外随大姨而去,直到外公外婆先后离世(1979年)也未见到他们一直牵挂的福建外甥们,整整一代的遗憾留在了那个中国老百姓并不富裕的岁月里。

在大姨离世的第二年,姨父给10岁的阿炮哥哥订了娃娃亲,那年嫂子只有7岁,从这件事上可以判断姨父的为人应该是好的,否则姑娘家的父母也不会和姨父家订娃娃亲。在嫂子17岁时成亲,大嫂勤劳、能干、聪慧、心地善良、在当地人缘极好,对公公极其孝顺,养育了两儿子,一个是踏实肯钻的工程师,一个是聪明机灵的大货司机,且已有了学习成绩相当好的中学孙子,家境殷实;二哥阿登如大姨所愿成了一家银行的中层干部,条件自然不错;阿英姐姐的两儿两女都已成人,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此次屏南行主要是陪同已步入老年行列的小姨(我妈和二舅都是因病未成行)去完成一个心愿:看看大姨的子孙们,了却多年来的牵挂。想不到的是现在交通如此便利,火车直达屏南只用了4个半小时,一路仙境连绵风光旖旎。到站后,阿学已在车站等候多时,我们一行4人坐着舒适的轿车从火车站到大哥家也就十几分钟,穿过一段弯曲的山路,就是宽敞的水泥四车道,街边灯火阑珊,夜景迷人,一番繁荣景象。大哥家早已从原来的半山腰搬进屏南县城里,住进了高楼四室二厅,当我们踏进大哥家门时,餐桌上已排满海鲜等大菜,迎接小姨的是不多言但非常高兴的大哥双手递上两支香烟,包括次日来的所有亲戚朋友递上的都是两支香烟,这应该是迎接远方亲戚的民间最高礼仪,进门就带着笑脸的大嫂还在宽敞的厨房里忙碌着热菜,次日的晚餐更是隆重,来了四五位亲戚在厨房帮忙做菜,做了过年才有的芋头面和糍粑,整个场面尤如过节,久违的亲情好象从未间断过。

到屏南的次日一早,小姨就说想去看下和大姨一起来屏南的“老鼠囡”,在操近道去往“老鼠囡”家的路上,阿学万般小心地搀扶着小姨如同保护着自家奶奶一样。两家也就步行10分钟的路,我们来到一座楼房门口,只见一位身材较高、身体健朗、头发花白、五官精致的老人,正激动地走过来一把拉住小姨的手,开心地说着我们听不全懂的家乡方言,这就是传说中的“老鼠囡”,今年88岁,小姨亲切地喊“老鼠囡”为姐姐。看到我们到来,那个兴奋劲就如同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娘家人一样,用带着浓重屏南方言的龙游话和我们诉说过往,说到激动处,用手势等身体语言辅助说明,重现了苦命的大姨来福建时的情景,小姨一边听一边哭,也证实了一些当年的消息。说到当时还有一位北乡女子也到了屏南十分想回家(估计也是被拐骗),其原丈夫以哥哥的身份找到了她,在龙游公安部门开具了此女子已结婚的证明,要求屏南公安方面配合,让其妻子回家,果然这一招管用,其妻成功回到龙游北乡的家,用现在的概念来解释就是解救成功。去了屏南后,“老鼠囡”曾经回过一次浙江,而后再也没回去,成了浙江第一批为了讨生活而远嫁的女儿。期间共养育了四儿五女,现在还有一个儿子五个女儿在身边,生活条件不错,吃、穿、用、住都很好,儿子儿媳女儿都很孝顺,过上了物质丰富的幸福生活。我们同样接受了民间的高规格礼遇:给我们每人准备了一碗蛋花茶(鸡蛋、冰糖、茶叶),香甜色美,只有喝了蛋花茶才算真正来到福建亲戚家。而后,很难出门吃饭的“老鼠囡”在儿子的陪同下,被顺利地邀请到大哥家和我们共进晚餐,席间没怎么说话,也没吃多少饭菜,在她身上看不出现在的好生活带来的开心和满足,乡愁在脸上,思乡情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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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学足足请了5天假专门陪我们各种游玩,一边充当专职司机,一边充当兼职导游。沿途可见的是一座座青山连绵不断,山顶云雾缭绕,经常会有些山间小瀑布欢快地从山上往下跑,落到水潭处溅起白白的朵朵水花。我们的车行驶在半山腰,通常是水泥两车道,弯弯曲曲,远看就象穿着绿花连衣裙的姑娘系着银灰腰带,柔和飘逸。路边随处可见当季李子等水果(如果是春天,景色会更美),未见客车,偶而有小轿车会车,想必也是来旅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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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南的古村较多且都有一定的历史和规模,保护和修缮得都不错,透过古村斑驳的窗户,在历史的天空里,依稀可见当年的车水马龙和才俊辈出,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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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位于翠屏山之南,所以雍正皇帝给取了“屏南”县名,是革命老区“红旗不倒县”,也是重点侨乡之一,屏南县城的平均海拨在830米,有“天然大空调”之称,是避暑胜地。平稳的百姓房价,热闹的街头早市,阑珊的不夜晚市,勤政的亲民政府,安居的乐业百姓,呈显出一派祥和向上繁荣昌盛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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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流连忘返,我们在大哥家住了4夜5天,超过了预定出行计划。大哥家、二哥家、“老鼠囡”都给我们准备了丰富的屏南特产笋干和鹿茸菇,阿学不顾多天来的疲倦起了大早,买了50多斤的水果李子、长寿桃、桂圆、八月炸等,本想一个行李箱就能打道回浙江的,可光是水果都难装下,动用了二个大蛇皮袋,阿学担心我们会嫌弃不好看,我反而觉得更能体现一脉相承的朴素亲情,情意呀!细心的姨父给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大红包,装满了老人的心意和祝福,见到四个大红包时, 我已感动至极泪眼模糊,千山万水割不断的亲情呀!我们承载不起一位85岁老人给的沉甸甸祝福,只能带走姨父的一部分祝福,把更多的祝福留在大姨家,祝姨父健康长寿,大姨子孙后代兴旺发达!

    在屏南住了最后的一个凉爽夜,在12306上顺利地预购了火车票,次日(8月26日)八点多,和大哥大嫂二嫂依依惜别,拉着、拎着、肩扛着沉甸甸的心意,满载着亲情踏上了回家的K1901,仅仅用了4小时,我们顺利直达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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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大姨和中国一起经历了物质极度贫乏的时代,而没来得及享受到如今中国富庶的生活,第一个来到我外婆家,在外婆家又是第一个离开这个贫穷的人世间。因为历史久远,我们小辈都没见过大姨,上一辈的记忆也日趋模糊,大姨没有任何的身份信息,也没有留下一张平面的音容笑貌,只能把从家人和亲朋口中获得的零碎信息拼凑成大姨匆匆的一生,以此文表示对福建大姨的深深怀念!

    大姨,我们来迟了!

     

                                于2023年8月30日

                                    (中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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