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记忆丰满而且深刻,我生于铁一号、成长于铁一号。尤其五六岁时对周遭世事、景物的印象如电影胶片般时时眼前掠过,不能忘却。当我能够独自下楼,与同龄小伙伴们奔跑于空地、广场和楼宇间的那一刻即意识到铁一号是与大门外截然不同的世界,是一处独立于外界的大院。当时的铁一号包括陆军部和海军部灰楼建筑群及西边和敬公主府中式宫殿建筑群,相互连通随意出入。大院内设有邮局、银行、理发馆、洗衣房、小卖部、幼儿园、医院、后勤花圃、后勤木工维修组、水暖钳工维修组、锅炉房、汽车队、生活服务组、还有五六间食堂,关起大门里面就是小世界。
图一(铁一号平面示意图)
陆军部灰楼主建筑群至和敬公主府之间是教工居住区,红一楼前有菜窖、教工食堂学生食堂和一株大槐树。左前方是西小院(那是没有现在的西小院)及高大枝叶茂盛的臭椿树。以教工居住区至灰楼建筑群边高台为界以东为教学区和宿舍区,楼号从钟楼起编号为灰一楼、灰二楼……至东边陆军部灰十楼、灰十一楼。海军部灰楼主楼后面建有木制戏台,每逢周末或演出戏曲或放映电影。三栋红楼相距二三十米呈东西走向,南北排列。由南向北命名为红一楼,红二楼,红三楼。每栋楼有五个单元门,悬挂有甲组、乙组、丙组、丁组、戊组标牌,我们称单元门为组洞。每座红楼朝南立面沿墙根向外一米植有齐腰高的柏树,园艺工定期维护修剪保持树高及形态。组洞外下楼的台阶左右沏水泥台,中间下凹填土栽种鲜花。令我至今难忘的是走进组洞踏上楼起步楼梯,对面墙上悬挂的大标牌,黄底红字,上书:“肃静”。
图二(红一楼丙组前原貌)
红一楼面向南呈U字形,环抱着一片空地,丙组位于楼中央,组洞前步道两旁各有一株桃花树,初春桃花绽放,花瓣落尽时蚕豆大小的毛桃可爱诱人。春夏交替时候鸟常借桃树仟枝歇脚。有娇小灵动的柳莺,嗓音清脆的白脸山雀,大山雀,甚至还有凶狠的伯劳鸟。四月过后,大群的楼燕围绕着楼顶在天空中飞翔鸣叫,给宁静的大院带来一点点“噪音”。
图三(红一楼前西小院,幼儿园及洗衣房。右边一排是教工食堂)
沿着和敬公主府府墙边是一排日式建筑排房,灰砖墙体绿色铁皮顶,绿色门窗。与红一楼戊组相对的排房是教工乒乓球室,年轻男教师闲暇时常在此展现球技。红一楼北立面至红二楼南立面之间是少年之家和少年图书馆,少年之家主要对学龄前儿童开放,周一至周六五天中有两天播放幻灯,主要是大闹天宫和三打白骨精两部幻灯片。另外四天讲故事或游戏活动。少年图书馆对学龄以上教工子弟开放,可借阅各种书籍。往后一排是储藏室,与红二楼戊组相对是一座高大的宫殿式建筑(可能是和敬公主府建筑的一部分,用作后勤维修场所),最亮眼的是红二楼戊组南立面墙体上绘有一副三层楼高的壁画“莲年有鱼”,用彩色颜料精细描绘出穿着红肚兜胖胖的大头娃娃,莲藕般的手臂抱着一条肥硕鲤鱼坐在粉红色莲花瓣坐台上。
图四(红二楼前电话室)
童年时的铁一号就像一座大花园,我们尽情玩耍,跑遍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有人说灰楼是哥特式建筑,也有人说是巴洛克式建筑。在我看来都不对,那只是模仿了众多欧式风格并在外墙加了徽雕装饰的仿欧式建筑。教工居住区的三栋红楼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东欧风格公寓式建筑,大院内其它平房是日治时期留下的日式建筑,也有中式屋顶日式回廊及门窗的混合建筑。只有金鱼池中央的假山是纯粹我们民族特有的,整体园林布置全部几乎欧式的。六十年代的北京还是一片灰色,仍然保持着传统的生活方式和建筑风格。在铁一号大院,你好似身处欧洲某地的感觉(五岁前的印象1964年前)。
大院最美的地方是小花园,那是陆军部钟楼与后面三栋配楼围出的一块空地,中央砌有圆形金鱼池,圆心处建有假山喷泉。虽然三栋配楼也称灰楼,它们却不是灰色的,除楼基是灰色廊檐外围墙体是白色的,廊檐支柱与红色环廊支撑圆拱漆成红色,与钟楼环廊一样环廊边装有红色罗马柱围栏。灰二楼和灰三楼相对而建,建筑结构对称,成向内的山字形。两栋楼向内对向四角各有方灰砖坛一座,灰三楼这边方坛里栽种的是磨盘柿子树,灰二楼一侧方坛中栽种的是无花果树。灰四楼与钟楼相对,越过楼前步道有一架葡萄天棚,四栋楼向内的门厅是隔空相对的,步道沿着门厅以喷水池为中心形成十字交叉。
图五(作者儿时在小花园)
钟楼后门台阶下不远是一处圆形花坛,围绕花坛的步道外侧也在有鲜花。再往前走就进入小花园里的主要区域,左右侧栽种有樱桃树,灰三楼前还种有高桩柿子树,黑枣树,桑树核桃树。灰二楼前栽植有长枣树和圆枣树,还有不少开花的树,多得记不清。总之是满园果树和各样花卉植被。
仅仅提小花园不讲小礼堂就不能全面展示铁一号的建筑风格和环境美。所谓小礼堂是钟楼底层中部的无柱大厅,在我四五岁时(63年左右)第一次有幸进入其内,当时舞会刚刚结束,叔叔阿姨们刚陆续出门走些台阶。我逆向穿行进入大厅(小礼堂)。我从未见过如此高大、宽敞、华丽的大厅。地面铺满黄底红花光滑平整的瓷砖,大厅四周紧贴着白色墙壁齐根高出地砖三十公分雕刻横纹的木制护脚,大厅顶部每隔数米垂吊巨大吊灯,配有凸起的环形雕刻装饰。大厅顶面延墙衔接处有三道石膏雕刻线。小礼堂欧式教堂风格的对开窗镶嵌在一米多厚的墙内,双层玻璃的木窗漆成红褐色。
小礼堂当时既是授课教室也是教师娱乐场所,我挤进西边厅门时在左手的木讲台上放着西式节奏大鼓和小架子鼓,和其他西洋乐器。平时用于学生上课的单扶手椅(又称听课椅)被推到了墙边。站在小礼堂内我极力想象着穿着布拉吉的阿姨们和身着西装革履的叔叔伯伯们刚刚在彩色地砖上滑动起舞的情景。
小礼堂是钟楼的核心部分,长方形的建筑格局四面居中均设有门厅走廊,南面的正门厅要经过三道分割间可以走出正门下台阶来到前坡道直通院前大门。其余三处走出门厅,即可来到环廊内(灰楼的环廊与副楼的环廊不同,外墙也是厚实的会砖墙)。四栋楼的连接处砌有与楼基同样高的通道,使四栋建筑连为一体,环抱着小花园(不像现在通道被拔开可以随意进入小花园,当时通道两侧台阶形式是与灰楼台阶结构相同)。通过环廊你可以绕着建筑群外围跑一圈回到原处,也可以穿过内侧环廊让一圈回到原点。
那一年,人民大学开始全面向西郊转移,所以铁一号内显得格外清静。当你穿过宁静的空气跑进小花园,坐在灰三楼中部突出部门厅廊檐下的罗马柱栏杆上,环望四周的果树绿叶成荫,前方的金鱼池,水雾从假山顶部喷出,下午的阳光随着时间流转,在水雾上方折射出一道彩虹。一只戴胜鸟花丛边的草地上,红色的冠羽展开一闪一闪的。阳光照射下水雾使景物出现幻象,灰三楼、灰二楼白墙红柱和廊檐的红拱交相辉映弯曲扭动,让人心旷神怡似身处仙境一般。真可谓斜阳光影轻流转,仙阁檐廊相映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