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遗珠
葱郁的植被将高高的山峦包裹得丰满厚实,山顶是一体成型的碧翠;浅绿色的河流如群山析出的淡绿色膏液,或是缓缓流淌,或是纯纯静止,胶体一般;行在河中的小舟,如一片土褐色的枯叶,在浅绿色的凝胶上滑动。
这里静得隐秘,远离尘世的繁华,也远离城市的喧嚣,仿佛被遗弃、被居住过一般。听不到或近或远、或大或小的马达轰鸣;嗅不着或浓或淡、或重或轻的芳香烃燃烧的味道;看不见突兀而起、层层叠叠的高楼和着刻在地表上的伤痕;你或许感觉到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去了某一个星球,去了历史上的某一个时间。时空在这里停滞不前,等着回头的旅行者。
静谧的乌江寨如一颗沧海遗珠,遗失在贵州省遵义市播州区尚嵇镇和新民镇交界处,蒙着岁月沧桑的尘埃,载着过往历史的痕迹,记着曾经有一群人在这里生活千余年,而今去不知流落何处。也许,许多年后,未来的考古人员或许会纠结这样的问题,如果你有幸读着此文,你定会知道,他们的子孙都去了哪里。
离开遵义市区向南三十余公里,再向东约十来公里,在山间一条孤独水泥路的指引下,离喧嚣远来,渐获得安宁。你无需担心路面的陡峭、狭窄和凹凸不平,新修的公路如一条宽大平直的绶带穿梭在山间。进山越远,进山越深。
带着现代气息的停车场,和所有景区一样,是所有景区的第一张名片和邀请函,给人一种周到细致、宾至如归的尊重感。没有人关心这停车场的内涵,因为它与那些较为优雅高端景区的停车场如出一辙,宽大有序,干净整洁,既没有美出天际,也没有让人觉得不适,主人的邀请彬彬有礼、落落大方,舒适怡然。
出了停车场,抬头向东,距离五十来米,见着翘起飞檐的旧楼宇,那是西入口。沥青铺成的崭新的公路,从西入口的左侧缓缓而入;游客穿西入口的楼宇,进入景中。入景公路的左侧是山体,右侧是长长的入景廊道。廊道是一条连着的长长的木质亭子,盖着陈旧的瓦片,陈旧的石阶依山坡自然成梯。青石铺成的石梯长约三米,宽近长的三分之一,每一阶主要由两块相同大小的石块辅以少数小石块构成;白色如杂质一般,偶尔出现在石块上;因踩踏和岁月冲刷留下的痕迹仍留在石块上,眼见它不是自然拥有的凹凸。廊道的右侧,杂木丛生,遮掩着山的陡峭,遮掩着廊道的柱脚。廊道是纯木质的建筑物,沿坡成形,如一条褐色的肥硕蚕蛹卧伏在入口处,未经认真加工的松木柏木构成廊道的肌体,柏木为干,松木为片,保留着原始的原汁原味的淳朴,记载着廊道厚厚的历史印迹;近寨端的廊道,被装成了一间一间的小木房,木房的窗户有一些简单的雕花和造型。
自廊道的中段,索一条林中小路辗转下行,来到河边,西段是河道的上游。仅剥去树皮的柏木铺设在一起,柏木指向河的对面,构成简单的河边栈道,直接架设在河边,辅以简单的木质护栏。河水倒影两岸植被的绿色,色泽因河道深浅而不同,河道越深,河水的颜色越浓,狭窄河道的中部无疑是色泽最为深沉厚重。宽宽的木质栈道宽约两米,邻山体留着些空隙,从其间可见浅浅的河缘,也可见着一些通体墨绿的鱼,而河中却看不见,浅浅的绿色藏住了河水的深度,让河流变得深沉而内敛。
连接两岸的木桥,整体与廊道的色泽和造型相似,也是有仅仅剥去树皮的圆形柏木结构而成,只是铺着些松木板。桥体的两侧设置有护栏和长条木质座椅,上端与木制房屋的屋顶相同,横梁与榫卯结构,顶端也盖着些载着历史记忆的瓦片。桥体的支柱也是剥掉树皮的柏木,支柱并不是直接插入水中,支柱的底端压在废弃的轮胎上,由埋在水中的较大石块支撑着。
独具特色的木制建筑群分块状长在河道边的密林里,高出森林,成为一片突出的土褐色,如长在绿色中的褐色斑块。这些木房,曾是苗族人世世代代群居的家园,如今少有人打理,蒙上了时间的尘埃,仿佛孤立无援、与世无争、毫无理由的存在,如自然景观一般,让人唏嘘不已。
苗族的先辈们没有如汉人一般,把斜着的山坡凿出一块一块的平地,在凿出的平地上修建他们引以为傲的民居,只是在临河一侧用许多圆木支撑着,而圆木却并不腐朽,只是不断增加老去的岁月记忆。木房之间的连接,或是木制的栈道,或是石头砌成的阶梯。
木房多数被锁着,还是原装的门扣,窗户的雕花和纹理也极具黔北民居的特色,一家一户,连廊相连,庭院中还保留着原来主人种植的果树和花卉,房中的家具已被搬空。少数的木房被商家使用,或是餐饮,或是酒店、或是零售小店,尽是些贵州特产等,只是价格较贵,人流量较少。
想着想着,突然想到“小扣柴扉久不开”的诗句;想着想着,突然想到曾经到过的丽江古城那人声鼎沸的喧嚣,热闹非凡;想着想着,为蒙在木房上的尘埃而伤感,这些失去了生命气息和生活气息的木房,仿佛蒙受着委屈,受着无知和资本的愚弄一般;想着想着,想着这个民族,人被分割安置在高楼大厦里,而他们的文化却被割裂下来、如此这般“保护”起来,丢弃在深山从中,在一片翠绿中成为历史的记忆,成为“遗迹”“遗产”一般的存在。资本洗劫了他们,把他们与他们的文化进行了物理的割裂。也许许多年后,这苗族的后裔,要到这个地方来寻根,来祭祖,来选择他们失去的东西,他们的文化被物理化地固定下来,但也中断了,也失去了未来。如果因为偶然,这些东西消失后,我们又怎么能找到?想着想着,竟然悲伤起来。我们是不是都迁往另一个星球,把我们在地球上生活过的、经历过的东西都“圈”起来,让移居外星球的人们付费前来“地球”参观,收取门票、餐饮等各种费用?离开了人,把人都同化掉,又怎能保留个性的存在?离开了生活,文化又怎么能得到传承?难倒我们传承苗族的文化,实在华丽的礼堂?是在大厦林立的城市通过翻阅曾经的照片和文字?文化的传承,既有承上、接前的部分,也有创新、传递的部分;一旦文化的传承没有了新增的东西,割断了与传统的联系,剩下的就终是没有剩下的,最终的消亡只是在等着那一个时间的来临。
木房蒙上的尘埃,如蒙受的委屈与羞辱,是对愚蠢的控诉。一群失去家园,搬入高楼大厦的人们,将写着不一样的文化,但它却不再是过去的继续。
你或许得到最廉价的东西,而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愿下一次能在这民居中都见着离去的苗人,见着窗台和楼楹的净亮,见着炊烟,见着他们生活的气息,偶见苗人迎亲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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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