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2日早上6点10分，脸色比前几天红润，我在客厅笑着对您说。
9月22日早上9点47分，接到妈的电话，慌张地往回赶。抢救了半个小时，您的心跳还是停止了。妈斜倚着沙发哭的撕心裂肺，姐还在赶回来的路上，我瘫坐在地上，手足无措。
印象中，我们说话的次数很少，每次也说的不多。就算有交流也都是针锋相对，闹得面红耳赤。二十五年的交流，从彼此嘴巴掉出的话，也不超一篇800字的作文。
听长辈聊起您，因家里贫穷，爷爷也去世的早，您的弟弟们也小，生活的重担便压在了您的肩上。从小就外出打工，稚嫩又懵懂。因年纪太小，奶奶让您跟着二姑父一起出门，你们去的是德兴，干的是粗、重、累活，每每他们谈起抬柏油这件事，您弱小的肩上缺少老茧的辅助，细小的腿部没有重担的锻炼，因肩部和腿部发不上力气，随着肩膀的倾斜紧接着绳子的滑落，装着柏油的桶，顺着一头滑落，朝向您倒来，滚烫的热油顺着腰部顺着裤裆流到大腿，痛得你嗷嗷叫。我想您应该无数次想过逃离那个本不该属于您的工地吧！内心应该无数次想着回到那个放牛放羊的桐坞村，想着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想着奶奶的怀抱，但您并没有选择放弃，您深深地明白自己背井离乡的使命，踏出的那一步，就不再退缩，选择了就要咬牙坚持，那年你才16岁。
您也曾是奶奶的手心宝，每次从姑姑羡慕的眼神中，我才感觉到您苦命的一生也有些许的甜味。爷爷这一辈的人，缺吃、缺穿、缺钱，啥都缺。就是家中不缺孩子，奶奶总共生了8个，头胎一个因病去世，您是第三个出生，又是男孩子，在你前面和后面又是四个姑姑。在奶奶心中的地位，那是谁都撼动不了的。穷人家不比富人家，吃的喝的都是大人藏起来的，每每姑姑她们去找奶奶拿蒸番薯，奶奶都不肯。您不爱吃，奶奶却一个劲给，拿着手中的蒸番薯，姑姑们都馋哭了。蒸番薯的甜味一直弥漫着你的童年……
后来，家中分到了田和池塘，您被奶奶叫回了家。我那时10几岁，我跟您打过下手，水稻、小麦、番薯、养鱼、您样样精通，田间地头像极了5毫米的芯片，井然有序。天比较旱的时候，水稻需要灌水，池塘放水灌溉水稻跟课程表一样紧凑的很，每家每户安排了时间，您跟妈很舍得辛苦深夜2点去池塘放水。到水稻收上来，你就会叫上我们姐弟俩一起去割水稻，我害怕水田的蚂蝗，被吸血怕了，变着法偷懒。姐弟俩割的不多，几块水田都是你们割的。水稻割好，就到了第二个环节——打稻机打水稻。我跟姐姐拿水稻给你们打。您就算脚沾了泥，也能稳稳站在打稻机踏板上，肩上的老茧和腿部的力量已经练到了15级。您跟妈一边踩着打稻机，一边打着水稻。打稻机发出咕咕的声音……我每次会偷懒，打完的水稻，我会瞎丢一地，毫无章法可言。这时我就会被训几句，紧接着我又会老实放好。您一向做事严谨，告诉姐弟俩做一件事要像一件事。不仅如此，吃饭的时候我挨了您不少打，看到我夹菜翻来覆去，说是迟那是快，您的筷子我是防不胜防，肉眼捕看不到，什么时候打到我的手指，只有手指钻心的痛通过手臂传到大脑才知道我又一次挨打了。在您的筷子下，我学会了吃菜从旁边夹，夹菜端碗，吃饭不吧唧嘴，碗不剩饭，桌上不掉饭粒。你的规矩多，慢慢的我就不再跟您一桌吃饭了。我们的关系也慢慢疏远了，在那时我看来，您是一个严厉又讨厌的“坏人”。以至于后来上海打工回来，诱惑我喊您：爸爸。喊一声给一块钱，我那时也死活不喊。当时心里应该不是滋味吧！但脸上还是笑容满面，我知道您心里是痛的，哪有自己的孩子不叫爸爸。
愧怍的事还有很多，买衣服也是其中的一件。
广丰以前广场还没有建设，单知道西关街有无穷无尽的稀奇事和有牌子的衣服。国庆节父母受邀来县城跟亲戚一起过节，吃完中饭亲戚们商量着去逛商场。以前美特斯邦威的衣服，摩高的裤子，匹克的鞋子，拥有了这三件法宝，按现在网络流行语就可以有优先择偶权。亲戚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都左右手提着满满的几大袋“战利品”，好不风光。看到这一幕幕，心像被钓鱼的鱼钩勾住似的。在心里默默地拟定了上千种穿法，穿上这些过年在田间地头备有面子。情不自禁，“我也想要”这句话冒了出来，在场的人都听得很分明。
母亲吞吞吐吐地说：“我手摸了店里的衣服，那些质量不好。”
我心想：“这种不同的待遇十分不公道。”
父亲忙遮掩地说：“到霞峰地摊买，那里不仅好看而且质量又好。”
愤愤不平的我，扯着嗓子喊：“不就是家里没有钱嘛，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买不起逛什么街。”
父亲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我想他应该是渴了，嘴巴渴的尽漏不出一个字来。再到后来大家就更不说话了。
长大了一些，慢慢明白。那时的自己被虚荣心毒害的如此之深，那些自己对自己的愚弄现在想来格外可笑。
再后来呢？见您的次数就只有两次，一次是年头，一次是年尾。您从事挖机行业20多年之久，20年前挖机很吃香，在工地干活，别人都会毕恭毕敬的尊称为“师傅”，交流的字眼以“麻烦”和“拜托”居多，甚是客气。您是一个不抽烟和不喝酒的人，管工地的人转头会递上饮料，您每次跟别人谈起这些，心里美滋滋的。爱面子喜欢受到别人的尊重，别人尊重一分，便会回敬十分。
前几个星期，在姐的再三央求下，您放下手头的工作。准备面对那该死的心湿性心脏病，这病也折磨人，半夜一直咳嗽不止。上饶医院的主任医师建议去上海看病。在姐弟俩的“胁迫”下，您被迫决定去上海看病，来到上海中山医院做了检查，拿着报告进了医生办公室，医生说这个情况要动手术了，如果不动手术，人哪一天“睡”过去了都不知道。于是，决定了动手术，跟赵医生预约好了。2个礼拜之后，从老家再返回上海中山医院。根据检查，需要更换两个瓣膜，修复一个瓣膜。瓣膜分为机械瓣膜和生物瓣膜。机械瓣膜的优势是可以长期使用，弊端一：一直要定点定量吃药，不能多不能少。弊端二：以后不得做任何的手术，只要做手术或做检查，必须要停药，停药几天，人基本“报废”。机械瓣膜一块6万，二块12万，加修复一块大抵需要20万。生物瓣膜的优势，以后不用吃药，但有使用寿命。怕以后年纪大了再做手术吃不消。生物瓣膜一块10万出头，二块20万出头。当得知价格后，您坚决选择了机械瓣膜。美其名曰想长命百岁，不想二次手术。殊不知您不想给我们添负担。夕阳西下，余晖映照着医院的枫树，倒影着地上的枫叶。秋风也不识趣地来摧残，硬是把地上的秋叶扫起又抛下，像戏弄史铁生的一生般。我们三人绕着医院一圈又一圈地走。我们走在前头，您默默跟着后头，像小时候一起翻山越岭去二姑家一样。您一边走一边听着赵医生跟我们的谈话录音，心里应该是愧疚，为什么浪费子女的钱。经过我们长时间的做思想，最终您决定了做生物瓣膜。手术是早上7点多进去的，下午2点多出来的。手术很成功，您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在家休养期间，我们说的话比以往都多的多。一个礼拜的话抵上二十年的话，我开始慢慢懂得关心你，在乎你，心疼你。您在，我一直觉得我是那个需要照顾的人。直到最后，我才发现您才是那个最值得照顾的人。
爸爸，一路好走！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