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栀子香
收藏TA

需扫码在手机上打开
文章后点击更新提醒

一肾一世 一生一世

创建于2023-09-23 阅读3852

2020年元月1日清晨,我发了条朋友圈,我说:2020,爱玲爱玲,新的一年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宠爱,愿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平安健康顺意!嗨,2020,你好呀!

虽然过去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现在依然清晰的记得,因为自己名字里的“玲”字,当时根据谐音发这条朋友圈时的喜悦和对新的一年的美好祈愿。那时满怀期待的我绝对没有想到,这一年,世界于我,毫无宠爱可言。

2020年春季开学延迟,全世界都在抗击疫情,每个人都经历了恐惧和悲痛,大家都在顽强的抗争,对于生命,也都有了新的认识。

那一年的秋季,我们幼儿园新园舍准备投入使用正式招生,为了9月能顺利开学,那个暑假我几乎没有休息过。保教楼建设、外墙彩绘、院墙施工、园舍水电、大门安装、设施设备选购......事情多得根本想象不到,那个暑假我可能一辈子都会记得,上班20余年的我,真的被工作累哭、愁哭很多次。

因为这次想要分享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所以关于工作不再多加赘述,只想让大家知道那一年暑假因为工作我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痛哭过迷茫过彷徨过质疑过无助过......但我依然保持热爱、奋力前行。

9月1日,我们的新园伴着新学期的铃声如一位美丽、优雅、端庄的妈妈张开她爱的怀抱迎接每一位孩子的到来。那天放学,虽然累到无力说话,但依然欣喜,我悄悄松了口气,开学第一天顺利度过,我们的新幼儿园也终于不负众望尽力把她最美的样子呈现给了家长和孩子!

下班回家,遇到楼下的同事,她家二宝是这学期新入我们园的小班新生,我正很热情的和她分享着开学第一天孩子在园的一些情况,手机响了。

我一看是我在郑州的弟弟打来的,因为当时正和同事聊得起劲,我便挂了电话准备一会再回过去。当时的我,以为这通电话和平常一样,是姐弟间再寻常不过的惦念与问候,然而却不是......

我回拨电话,弟弟的第一句话是:姐,我可能要住院。我有点懵,急忙问:你怎么了,现在在哪儿?这时我弟说话就有些哽咽了,他说:我的肾出了点问题,现在在郑州XX医院,刚办理了住院手续,怕咱爸咱妈担心,先打电话和你说。

弟弟自大学毕业后就留在郑州打拼,从最初一个人租住在城中村几平米、终日见不到阳光的小阁楼疲于奔波,到现在事业稳定、家庭和美,这十多年间,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累流过的汗应该很多很多吧,但他从来没有向我们提起过。

我已经记不起长大以后有多久没有见过他流泪了,这次突然在电话里哭着告诉我生病了住院了,我立即意识到了事情没那么简单,我的心一下子揪起来提到了嗓子眼,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得多......

听他哭泣虽然还没搞清情况,就已经心疼的忍不住也开始抽噎,我故作轻松的问:医生怎么说的,具体什么情况啊,别紧张,人哪有不生病的,咱听医生的好好治疗就行了。

我弟接下来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他说:我可能要换肾,肾衰竭5期......除了这几个字,接下来他说了什么我根本不知道,那一刻我的世界崩塌了......

2020年,我弟34岁,我40岁。

我比弟弟大6岁,自幼感情深厚,几年前曾写过一篇《我不是你最爱的人,我却是那样的疼你》的文字来记录我们的一些往事,居然让不少的朋友感动落泪。

我说,别担心,有姐呢,姐的肾给你。他很坚决:不,等外肾,不能用你的。他的坚决不难理解,就像我疼爱他一样他必定也是心疼我的,那我们就先等等吧。

那段日子对于我们全家来说异常灰暗,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这确实是真的。我常常恍恍惚惚,像在做梦一般,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一个噩梦,那该多好啊!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我们查询了全国肾移植排名靠前的很多医院,把与医院能沾上边的亲戚、朋友、熟人找了个遍,四处打听有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们早一点匹配到肾源,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事与愿违。

在等待肾源的同时,弟弟开始透析,每周三次,每次四个小时。那段时间,因为工作的原因,他正好回到我们的小城,很庆幸可以常常看到他。

看到他躺在透析室的病床上,脖子上插着管子,机器在床边缓缓的转呀转呀,鲜红的血也跟着在管子里转呀转呀,我的心便也跟着转了起来,转呀转呀越转越紧,疼得我难以呼吸......站在那里,我真的想嚎啕大哭,敢问上苍,为什么这样的不幸要发生在我亲爱的弟弟身上啊。

那段时间弟弟情绪极度低落,他所承受的病痛、煎熬、恐惧、伤悲,应该是我或许多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吧。就连喝水这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对于他都成了一种奢侈一种渴望,这是多么的让人绝望。

他越发不爱说话,常常眉头紧皱,面对他的时候,我手足无措、小心翼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想做一个哭哭啼啼、怨天尤人的姐姐,我想让他感受到乐观、积极、希望和力量,可是所有的语言在病痛面前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我能做的只有周末为他做上一顿并不可口的饭菜,因为要低油少盐,因为很多东西要忌口,尽管我一边上网搜索一边费心准备,但端上餐桌的饭菜还是既不好吃又不好看,他吃的很少,话也很少......

每次他离开的时候,我都会在阳台凝视他的背影,他走的很慢,低着头,一次比一次消瘦,我便忍不住泪流满面,我一直疼爱并引以为豪的弟弟啊,你可知道姐姐是多么的心疼。

记得我们曾同去参加一个本家弟弟的婚礼,现场高朋满座花团锦簇,我一回头,看见他倚着大厅的侧门,旁边桌上他和堂弟的同学正在热闹的起哄,倘若从前,他应该是和这群同龄人一样谈笑自若欢声笑语。

可是此刻,看着这一切,他只是微微的笑着,很安静的倚着门,那神情里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悲凉情绪一下子又狠狠刺疼了我的心,我的几个月前还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弟弟啊,叫我怎么不心疼!

父母年过古稀,为了更好的照顾弟弟和他的情绪,我希望他们了解认知他真实的病情,但是考虑到他们的年龄和身体,我又不敢以实相告。虽然我尽可能的向他们表达的轻描淡写,但是我内心的心疼、担心、恐惧、无助,无时无刻不撕扯着我。

那段时间又因单位全新的环境处在磨合阶段,工作琐事超乎想象的多,我常常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来气来,常常一边崩溃一边强制自愈。我会在上下班途中边开车边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会深呼吸后擦干眼泪对自己说:加油,一定要挺住,你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啊。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些电视剧里自己曾感觉难以置信的桥段,竟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所幸的是我的先生和我的弟媳都坚定的站在我们姐弟俩的身后,给了我们无尽的力量和欣慰。

也时常会有好消息传来,医院里通知:有O型血的肾源,肾友可以回医院配型。最早接到通知的时候,全家人翘首企盼,无比虔诚的祈祷能够配型成功,在忍受了一次又一次从满怀希望到失望无比的折磨之后,我再次提出:我们配型吧。

有段时间弟弟血压急剧升高,高压两百以上,他在周末来家里吃饭的时候不停的捶后脑勺,说这血管会不会爆了啊。我难过的心如刀割,真的好害怕,倘若他出现一丁点意外,我将多么的愧疚和自责,明明我是可以救他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坚决的拒绝了我:不用,等外肾。

就在这样的煎熬中,两年过去了,2022年,刚一放暑假,我就订了票和妈妈一起去郑州看望弟弟一家。此时,我的弟弟已经透析近两年,配型三十余次,却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

其实,我这次探亲的真正目的,是和他配型,父母年事已高又有基础病,唯一的姐姐责无旁贷。去之前已经通过弟媳初步做通了弟弟的工作,我说你就和他说咱先配试试看,先看看到底能不能配上,配上也不一定非要移植,先配下心里好有个底儿。

临行之前我和父母说了我的想法,我极少抽烟的爸爸抽着烟,满脸哀伤。妈妈听后痛哭不已:我的妞啊,当爸当妈的好难啊,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可让我们怎么办啊,可怜我的儿子受这么大的罪做父母的帮不上忙,又苦了我的女儿啊。

办理了住院手续,我开始做全面检查,医院那种环境真的是太压抑了,目之所及皆是病痛、苦难。

我生性胆小,虽然早已做好思想准备,可要说不担心不害怕还是不可能,每天看着扶着、推着、躺着、插着管子、吊着血袋、缠着纱布的各种各样的病人,我的内心一阵阵恐惧和慌乱,同时感叹,我们能够健康的活着是多么的幸运啊!

血常规、尿常规、肾功、肝功、动态血压、动态心电图、CT、全面彩超、肾动态、加强CT等一系列检查。有些检查第一次做,有些甚至是第一次听说,每天都很担心害怕,担心今天的检查痛不痛苦,担心今天的检查结果正不正常,担心能不能配上。

我不是个娇气矫情的人,但是泪点很低,在这样的环境中,总是让人忍不住掉眼泪,可是我不敢哭,我怕一同陪护的弟弟弟媳担心、有压力。

在他们取单子、去洗手间、买水的各种间隙,我常常会瞬间湿了眼眶,在他们回来的同时又硬生生的把眼泪憋回去,并故作轻松的谈天说地,不知道我蹩脚的演技有没有被他们看穿过。

做彩超的那天,因为上午抽血听错了时间,被一名杨姓护士大声呵斥了一通,心情特别糟糕。下午彩超,候诊区座位上满满的人,我们站着等了很久,憋尿憋得难受,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情绪愈发低落。

我发信息给先生说:我很害怕。他回:感觉到了,不要想那么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读高中的儿子放假在家,这次检查他没有能陪我一起来,倘若他在我身边也许我会强大许多。

终于轮到我做彩超了,那个女医生看了看单子温和问我:你是给谁供肾?我说我给我弟。她又打量了我一下说:哦,你很了不起,你老公同意吗?我说同意。她说:你们都很了不起。

这句简单却有温度的话语,一下子触发了我这几天拼命压抑的复杂情绪,肆意抽泣起来,她一看连忙说:别哭别哭,你这只是配型,还不一定配得上呢。

我连忙分辨:不不不,一定要配上,我愿意给弟弟供肾,就是很紧张很害怕。

  “这事儿哪有不紧张不害怕的,咱是为了救弟弟,别担心,我们医院的肾移植技术是很成熟的,你在病房是不是看到很多省内外的患者来做手术?”

看我缓和了许多,她一边检查一边和我聊天:弟弟结婚了吗?有几个孩子?你有几个孩子......我一一回答后,她说:你看,除了弟弟生病了,其他都很好,别担心,我们的医生值得信赖。

她又说道:你在这检查的几项都很好,不用担心。短短十几分钟的交流和情绪释放,我一下子轻松了很多,真心感谢这位不知名的女医生,谢谢她如邻家姐姐一般,给了我温暖和力量,祝福她永远平安健康幸福!

做检查的那几天里,弟弟说话很少,我知道他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那因为瘦而愈发显大的眼睛流露着近乎悲怆的情绪,我说:你别想那么多,医生说了,对我以后生活没什么影响的。一声长长的叹息后他说:说是那样说的啊姐......

这一声姐叫得我肝肠寸断,我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说:那你就听姐的,凡事都有最好的安排,咱姐弟俩命中注定有这个缘分。

终于,所有检查全部结束,我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也成功和弟弟匹配,接下来就是准备相关材料提交申请。

准备材料的过程也很复杂繁琐,需要提供户籍证明、户成员信息、姐弟关系证明,为了进一步证明我和我弟的亲属关系,按照要求,我俩还和妈妈一起做了亲子鉴定。

终于,所有材料准备完毕,我于7月26日向医院提交了《亲属活体捐献肾脏志愿书》,我的爸爸妈妈先生分别认同签字。

2022年9月16日,那是一个周五,我们接到医院的电话:肾移植申请已批,可入院准备手术。经过近两个月的缓冲,我的内心变得逐渐强大,我有条不紊的向领导请假、开会安排工作、收拾衣物。

9月19日我和先生坐上了去往郑州的高铁,9月20日正式住院。

我们的主治医师,不知道具体怎么称呼他才准确,我听到有人叫他主任也有人叫他教授,在医院的时间虽然不短,但每次见他都带着口罩,至今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应该不到四十岁,温文尔雅,说话声音不大很是温和,莫名的给人一种安全感。

入院以后,发现做亲属移植的不在少数,同病房就有4例,都是妈妈给孩子移植,有手术后恢复很好准备出院的,有刚刚做完手术的,还有和我们一样入院做相关检查准备手术的。

大家一听说我是给弟弟移植,惊讶之余对我们更加热心和关照。同病房的一位来给女儿配型的阿姨后来告诉我说:妞啊,这里这么多做手术的我没有哭过,护士接你去手术室后我哭了一大场,你是个好姐姐。

邻床给儿子移植的大姐术后第八天,她看我特别紧张就安抚我说:没事儿的,全麻啥都不知道,去手术室睡一觉出来就做好了......对面床的阿姨年近花甲,也是给儿子移植,她说:别害怕,你应该是咱这所有病房的供体里最年轻的,又不胖,肯定恢复得很快......

病房的氛围很是温暖,听了大家的分享和鼓励,我不那么紧张了,经过和医生的沟通,我们的手术时间约在了9月23日,当天整个肾移植科安排了四对亲属移植,我们排在第三,预计手术开始时间是午饭后。

9月22日晚饭后,在护士的指导下我们开始为第二天的手术做准备,整理需要用的物品、了解手术前注意事项、备皮、灌肠等等,按要求零点之后就不能再进食和喝水了。备皮和灌肠的过程不是特别痛苦,但还是惶恐不安,虽然每一步都提前咨询了邻床大姐,却还是紧张得要命。

23日早上7点,就听同病房的病友说,第一对手术的供体已经被接去手术室了,除了害怕还是害怕,每一分钟是那么短却又是那么长。8点半左右,插上了导尿管,极度不适,已经不方便再下床,躺在床上胡思乱想。10点时又听说第二对手术的供体也被接走了,下一个被接走的供体就该是我了......

大概是下午一点,我正看着天花板发呆,有护士进来喊我的名字,说来接我去手术室。先生急忙搀扶我下床,因为床位紧张,手术之前我和弟弟只有一个病床,我躺床上的时候他坐在病房外别人的病床上等待。

我路过他身边时,他开始还没有意识到我是要去手术室了,看到我身边的护士,他一下直起身,我说:我先去了哈,再见面得三天以后了,咱俩一起加油啊!

虽然当时的我尽力想放轻松,不想让他看出我的紧张而担心,可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我想我脸上的笑应该也很难看吧。

我看着他湿了的眼睛,那一刻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太多太多语言难以表达的东西,也让我更加的心疼,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瞬间那个眼神,我最亲最爱的弟弟,姐姐来了!

进入手术室的第一道门,不知道是因为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进水,还是因为走廊昏黄的灯光,或还是因为高度的紧张和恐惧,我精神恍惚手脚冰凉。

房间里还有其他几位准备手术的病人,我们刚换上手术室里的专用拖鞋,医护人员就开始驱赶家属离开,我眼巴巴地看着先生拿着我的鞋子往外走。

那一刻我多么多么希望他回头看看我,哪怕就一眼,可是他在蜂拥的家属人群里还没等到回头,那厚厚的门就被护士重重的关上了,随着那“哐当”一声闷响,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害怕和恐慌再次席卷了我,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下来。

一行要手术的人在医护人员的带领下进入准备区,大家被安排坐在轮椅上,医护人员开始核对信息将有数字的号牌挂在病人轮椅上方的架子上,我看到自己的号牌是66,根据之前在病房从病友那问询的信息,我应该就是在66号手术室手术了。

轮椅上的病人一个又一个被各个手术室来的护士接走,我像极了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我的护士来接我了,她查看了我的腕带,站起身后又弯下腰来查看,不可置信问:你是供体?我说是。

她又问:你给谁供?我说给我弟。她瞬间温和了许多,说:你很伟大。我紧张害怕到极限的情绪再次被她这句话触发,一下子哭到不能自已,怕她误会,我边抽噎边向她解释,我只是紧张害怕,救弟弟是我心甘情愿的。

她赶紧安抚我:别哭别紧张,这是好事啊,手术做完弟弟就重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旁边一个手上打着吊瓶鼻子上插着管子、不知道是做什么手术的大爷也着急安慰我,因为他的鼻子插着管子,说的什么我也听不清,大意应该是:别害怕,你看我恁大年纪做手术都不紧张,没事的。

按照指引医护人员在我的后腰右侧打了一针,然后我就被带进了手术室,麻醉师在那等着我签字,我躺上手术台时听见接我的护士小声对旁边的两个医护人员说:她给她弟弟供肾......

我的精神一直处在恍惚状态,还没等我打量这个几平米满是仪器和器械的小屋,脸上就被罩上面罩一样的东西,我记得自己当时说了句“我觉得有点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有意识的时候应该是在被推回病房的路上,虽然睁不开眼但我感觉到自己在移动,能听到旁边人的脚步声,我想问问弟弟怎么样了,嗓子和嘴巴却干疼的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然后就是伤口铺天盖地的疼痛。

迷迷糊糊中终于发出声音,我说我弟都好不?我听到先生回答:都好都好!听说都好我就放心了,开始叫:疼!伤口好疼啊!我又听到先生对医护人员讲:她说伤口疼,你们帮忙看一下......

然后我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其间也会有些意识,但没有说过话也没有睁过眼,只是会听到一些别人说话的声音。醒来应该是第二天上午了,睁开眼看到我的爸爸妈妈和弟媳的爸爸三位老人站在床前。

先生见我睁开眼连忙叫我,他看上去有些憔悴,爸爸妈妈两天没见苍老了许多,因为担心他们受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被推进手术室的残酷,手术时我和弟弟坚持没有让他们来医院。

看着他们红肿的眼睛和满眼的心疼,看着弟媳爸爸关切也泛红的眼睛,我没有气力去宽慰他们,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问:你们见到小伟了吗?小伟是我的弟弟,他手术后直接进入监护病房,正常情况下三天后才能转到普通病房。

三天后,我的弟弟转入普通病房,我也能挣扎着下床了,在先生的搀扶下走了二十几米去看弟弟,几天没刮胡子,他看上去越发黑瘦憔悴,但他眼里的光让我觉得我所承受的所有疼痛和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接下来的日子是痛并快乐着的,虽然身体依然虚弱伤口依然疼痛行动依然不便,但一切都充满希望。看着弟弟的各项指标愈来愈趋向正常,我由衷的欣慰和高兴。

每天我和弟弟都会串串门,他来我的病房看看我,我去他的病房看看他,虽然两个病房相距不过二十几米,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我们乐此不疲,哪怕去站一分钟、说两句话或者去看上一眼就感到无比的踏实。

串门的途中遇到病人和家属还会很开心的和别人分享自己手术的经历和感受,特别是遇上手术前紧张胆怯的病友,也会像之前别人安慰我一样去宽慰人家:没事儿的,别害怕,就是去手术室睡一觉,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出来就好了......

心情好状态就会越来越好,伤口恢复的也不错,我的主治医师已经开始考虑让我出院了。

10月3日,医生查房时说:你今天换了药出院吧。先生听了很是开心,这段时间真是难为他了,担心受累不说,每天晚上还没地方睡觉。刚做手术那两天,他就睡在我旁边两个病床之间不足50公分宽的走道里,别说翻身了,连腿都伸不直,再加上我夜晚输液,他一晚上要起来无数次照顾我。

病房里的人看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呵护,都夸他贴心,看着他肉眼可见的瘦下去,我说你不要再睡在地板上了,床上挤一下又不是不能睡。

他却不,怕睡着了不小心碰到我,每天晚上看着他拿着垫子在走廊或过道或电梯口找地方睡觉的时候,我的鼻子就发酸,终于要回家了,怎么能不开心呢。

可是看到医生查验伤口时脸上越来越严肃的表情,我们感到了不妙,医生说:今天出不了院了,伤口有些脂肪液化,需要处理一下。

我理解的脂肪液化就是化脓感染,近两天确实有些不适,感觉腰部坠疼,伤口也有些奇痒,中间也咨询过助理医师和病友,因为之前伤口愈合的很好,都没有往坏处想,只以为是正常现象,万万没想到......

接下来连续几天,助理医师每天来清理伤口,所谓清理伤口就是将伤口液化的脂肪挤压干净然后消毒上药。我们常用“伤口上撒盐”来形容疼上加疼,可是那种用力挤压伤口的疼痛谁又能知道呢,每天清理伤口的那几分钟真的可以用生不如死来形容,每次都疼的大汗淋漓,医生走后半天还缓不过来劲。

我心情糟糕透顶,不再串门,也很少说话,全然没有了几天前眉眼放光的样子,除了怕弟弟弟媳担心,偶尔去看看他们之外,我几乎都蜷在床上。心中懊恼至极,开始怨恨自己怎么这么没用,人家那些体型比我胖年纪比我大的供体都能顺利出院,我却要承受如此痛苦。

先生看我的样子不停的疏导我:不用担心,今天挤出来的东西比昨天少多了,伤口很快就愈合了,咱们干了件这么大的事儿,这几天忍忍疼就过去了......

第四天清理完伤口医生说明天不用再挤压了,只换药就行,我长长的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忍受这非人的折磨了,可是我高兴得有点早,当天夜晚居然发起烧来。

大家应该知道手术后高烧的风险,开始我们以为是降温冻感冒了,可连续三天体温都在三十九度以上,退烧药药效一过体温就上来了,一会儿冷得身体抖得停不下来,一会又热得异常烦躁。 

 此时,已经顾不上伤口的疼痛,担心害怕极了,我变得很脆弱,几乎不说话,偶尔说句话都带着哭腔,先生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因为不清楚高烧的原因,他的心情也很沉重。

做了肺部CT,又做了全身CT,所幸并无大碍,医生说是病毒感染,怕传染,不敢再去弟弟的病房,也不让他来看我,这时的他更是不能有一丝闪失的。

医生调整了治疗方案,体温不再上升,心情也好了许多,值得高兴的是我弟可以出院了,来打针的护士小姐姐和我开玩笑说:你咋还不走,你看你弟都出院了。我们又捱了两天,体温一直比较稳定,伤口也一天比一天愈合的好,很快我也要出院了。

不曾想郑州的疫情形势严峻起来,弟弟打电话来说他们小区封了,爸爸妈妈没法再来送饭,同病房外出的病友家属回来说住院部2号楼也封了。

我和先生紧张起来,看来出院是没法回弟弟家了,眼看着就要出院了,万一这两天我们所在的1号楼封了怎么办呢。于是,我们去找医生,如果可以,我们就先出院回信阳吧。

医生听了我们的诉求,又详细了解了我的身体情况,一番交代之后为我办理了出院手续。10月14日下午5:25 分,我们踏上了回信阳的高铁,至此,我在医院住了整整25天。

回家的感觉虽然好,但由于伤口并未完全愈合,心情并不轻松,按照当时的疫情防控要求,郑州返信的我们需居家隔离一周。到家之前公公婆婆和姐姐姐夫就为我们准备好了一周的鱼肉、蔬菜、水果和药品。

得知我出院回来,第二天一大早,我的领导和好友就分别来看我了,因为在隔离期,我只能站在阳台上和楼下的她们通过电话交流,听到她们关切的话语,不经意间就湿了眼眶。

我那心思细腻、因为我和弟弟手术,不知流过多少泪度过几个不眠之夜的小姨,也托人捎来了乌鱼、鸡蛋等补品。

住院的这二十多天里,先前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大家都以为我外出学习去了,时间一长,特别是国庆假期后我和先生还没去单位上班,询问的同事和朋友就越来越多,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国庆假期间,我的发小买好了车票要去医院看我,因疫情防控时期医院严格的进出制度而搁浅。国庆假期一过,我们就不停的收到同事、朋友关心的电话和信息。

“姐,经常听人说有的孩子生来就是报恩的,你就是上天派来报恩的孩子,我听我妈说了你和小伟的事,我们俩都哭得停不下来,我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玲玲,我今天才知道你做手术的原因,可怜的妹妹你好善良啊,姐好感动,希望你早点恢复健康,经济上如果有需要,姐没多有少的尽管说哈”

“姐姐呀,我个傻子刚刚才听说发生了这么天大的事,心里很难受......也不敢给你打电话,你受苦了,吉人自有天相,愿你和弟弟早日康复,等回来了,我们再去看你”

......

类似的电话、信息那几天收到很多,那段时间单位有很重要的迎检任务,我有些着急,领导打来电话:瞎操什么心啊,你没有那么重要,你不在园里工作也会正常开展,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到底是我领导,一句话就让我静下心来。

住院的这段时间,她打过很多次电话,有没有住上院,哪天手术,几点进的手术室,手术做了几个小时,能吃饭了吗,能下床了吗,弟弟怎么样......细腻而又温暖,全然不是平日工作中威严的样子。

隔离期一过回到单位的宿舍,来看望我的亲戚朋友同事络绎不绝,可能因为大家身边之前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他们一边关心我的身体一边称赞我伟大。

其实我只是做了每个姐姐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做的事情,和许多人一样,我觉得我先生才是真的伟大,从配型开始,我就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和担忧,但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丁点不情愿,没有说过一句阻碍的话。

动身去郑州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我俩聊了很多,记得当时我们都哭了,他说你知道我也不会说啥好听的话,咱要做的是一件大事,你什么都不要想,尽管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的照顾你,加倍对你好,......

正是因为有他坚定的站在我的身后,我才会义无反顾无所畏惧,住院期间他不光对我事无巨细的照顾,还时刻关注我弟的情况。他不止一次的对我说:小伟受的罪比咱们想象中多多了,这两年他真是太不容易了,你的选择是对的,放心,熬过了这段,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何幸得遇,良人如斯,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我们不想惊扰到别人,可听说此事的大家都带着沉甸甸的情意来了,那段日子,每天都在感动中。闺蜜来了,发小来了,同事来了,同学来了,许久不曾见面的朋友来了,很久没有往来的亲戚也来了。

记得我有次去做核酸的路上遇到位好久不见的街访大姨,她一下子拉着我的手,我还没反应过来她的眼泪就淌了下来,她说孩儿啊,你咋恁好哦,可让我心疼坏了,可怜两个这么好的小孩儿受这么大的罪,你爸你妈还好不?你妈不得哭死了,你可要好好的呀......

就连现在,还经常会遇到热心人询问:身体怎么样啊,弟弟恢复得好吗,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社会越来越喧嚣、人们越来越浮躁的时下,我们常常会感叹“世态炎凉”“人情冷漠”“世界越来越没有温度”,可是你看我,何其幸运,有那么多人关心着我爱着我啊,所以,虽历经此痛,我依然觉得人间值得!

今天,2023年9月23 日,对于我和弟弟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距离那个我们被一前一后推进手术室的午后已经整整一年了。

一年过去了,我和弟弟都恢复的很好,也更加敬畏生命珍爱生命。回顾这一年,要感恩感谢的人太多太多,收获的关爱和善意,我们将永远铭记。

几天前爸爸妈妈就打来电话嘱托,等到23日一定要做点儿好吃的,虽然他们说了很多可还是怕我没有明白他们的意思,父母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懂呢。今天,我和弟弟都收到了爸爸妈妈的祝福红包,那真切的爱和殷切的期盼溢于言表,愿他们的儿女,从此,一路生花!

我和弟弟通了视频电话,他舒展的笑容真是好看,依然要感谢上苍今生让我们以姐弟这种亲密的关系携手同程,血脉亲情,手足情深,一肾一世,一生一世!

晚上,准备做上几个小菜邀先生共饮,近两年没有喝过酒的我也想喝上一小杯,这杯酒,敬先生也敬自己,敬过去更敬将来!

阅读 3852
文章由 美篇工作版 编辑制作
投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