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欲哭无泪似的。一早起来就亮一阵，暗一阵，像极了奶奶走时的样子，欲说还休，难舍难离，放不下她一生的所有——爱与痛，得与失，苦与乐…奶奶走了，带走了她一生的劳累与幸福安详地走了，走完她九十三年的日日夜夜。
今天是奶奶离世十周年纪念日。让我再次议议奶奶吧！谨以此文怀念天堂的婆家奶奶。
我的婆家奶奶
文/高秀兰
奶奶去逝十年了，但在我的心目中，她虽仙逝而犹在。
在我的生活细碎中，处处离不开她老人家从前的激励和影响。仿佛她已成了我余生的“羁绊”。在别人看来，我无意中的言行举止哪都会流露出她的点点滴滴来。
是的，她对我积极的影响是刻在骨子里的，无论任何时候、任何环境下是无法抹去——我的婆家奶奶。
她是普天下一个普通再普通不过的家庭主妇，同样是千千万万子孙后代当中的一位极其普通的母亲、奶奶，一生没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干过有损别人的任何小事，拖着一双半解放脚，整天围着一个数十口吃饭的大家庭转悠。出过最远的门就是距离自己家二十华里的女儿家。
奶奶出生在民国时期的一个贫苦农家，自幼便失去母亲，十来岁就和自己的父亲支撑起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家。一次和父亲扎草，由于年龄尚小，给父亲往铡刀口上递草时，不甚被铡掉了右手十指，自此奶奶右手只有四指，所以做针线的细活很是吃力，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奶奶做其他生活。她做的一手好茶饭，方圆几十里，凡知道奶奶的人，都这样称谓。奶奶不但茶饭好，更好的是她的人品。周边几十里远的庄邻村落，只要说起她的人，人人都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好。
1981年，农村土地改革不久，土地从集体所有制缩减，化分为单位更小的小组制，然后刚过一年又悄然过度到单打独干，也就是分产到户。那时也是我刚嫁到她家，做了她的第二个孙媳妇。她的第一个孙媳妇是大伯家的大儿媳，已生有一子，也就是奶奶的重孙。不过大伯和我们分家时，奶奶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在奶奶的心目中，四世同堂是她永远的目的。她视两家仍然是一个大家庭，她仍要顾及两家，两家的每一个人都是她心头肉，心里的天秤稍有倾斜哪头，她心里就不是滋味了。这，是我过门不久就看出来的，两家十二个孙子孙女都是在奶奶宽厚的驼背上长大。我真想不通一米五左右的奶奶哪来那么大力气——在那缺吃少穿的年月。因为刚刚分产到户，奶奶怕这个二十几口人的大家庭没饭吃，就让两家，凡是能拿起工具的都出去劳动，留下两个家和几个孩子由她一人照看。有几天我病了，躺在炕上看着奶奶是如何过着这一天的。
六月的天气，炎热难耐，可正是庄稼拔节孕穗的时期，天还没亮，奶奶就跑去叫醒大媳妇，再赶到二媳妇门前：“天亮了，能做饭了”，呐喊几声。随即抱柴放火开始了做饭，等婆婆起来，她又马不停蹄地给大媳妇帮忙去。等能劳动的都走后，她就开始安插两家的牲畜，再给几个孙子和重孙穿衣，喂饭，然后把能走路的放下炕去，不会走的，她一背两肩掮俩，还要跪在地上扫地，背着做饭。如此，婆婆常常唠叨奶奶给大伯家干活，太累了，可奶奶不顾婆婆的唠叨，坚持操持着两个家庭的琐碎之事以及所有没有长大的孙子孙女和小重孙。她的孙子孙女长大了，紧接着两个重孙又出生，她更累了，可我从没有听她说过一句累的话。有时背着俩重孙，嘴里还哼上几句小曲，在催眠娃睡觉。她见着人就骄傲地说；“看我这群小孙孙红火不”？她就像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不停地觅食。
是的。几个重孙出生后，奶奶也将迈进耳顺之年，可她看重孙胜过自己的生命。无论哪个病了，她都会夜夜守护身边，生怕有什么闪失。有时就把赤脚医生请到家中驻扎下来，给她的重孙看病，直至病好才肯让医生脱身离开。这就是我的婆家奶奶——一个从没有活过自己，只活着她的家庭以及下一代、下下一代的人；只求奉献不求回报的人。儿孙满堂就是她最大的心愿，最好的回报。这是她自己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当我站在奶奶家时，刚从学校门走出，家里的一切琐碎摸不着，不会做，都是奶奶手把手教会了我，如何来侍弄一个家庭里的鸡零狗碎以及柴米油盐。她不厌其烦地从缝缝补补到柴米油烟，样样教我如何做，怎样才能做好。尤其家庭矛盾方面，她说家里不能论是非、长短，只有包容和忍耐才能和睦相处，才算一家人。在她老人家健在时，已是五世同堂的一个大家庭，玄孙已出生三个，可有了大事，我们还都要秉承和尊重她老的意见。
她的重孙又个个都是她带的。站着抱着，走着背着，睡着搂着，一个个带到能上学为止。奶奶视每个重孙都是她的心肝宝贝，不让任何人打骂，甚至生养他们的妈妈都不让磕打孩子。有一次我娃太过调皮，砸烂好几个吃饭的碗，好长时间就只能轮着吃饭，我得知后，竟悄悄关上门用拳头教训，可她听到娃的哭喊声后，将门一脚踹开，抡起拳头就打我，此时我被打哭了，娃确笑了。她说：“看你疼不疼”？然后她告诉我，哪个娃都是说教出来的，不是打就能打出听话的孩子来。孩子调皮是天性使然，不会调皮的孩子是没有出息的。是的，我至今还常常回味奶奶曾经给我讲的一些做人的道理……
奶奶的仁慈和善良不仅仅对自家而已，她对庄邻院舍都是一颗仁慈的心，只要别人有求于她的，她就锦囊相助。有时我实在看不下去，就阻止她，她却说：“人家求你，是不如你；谁都有用着的时候，不信你慢慢来看。人，一辈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啊！娃，我们要好好积德行善才能享福”。
奶奶一生如是说，就如此做着，积德行善是她生活中的信条，座右铭。她把一生全部的爱给了她的儿孙，给了别人，不是吗？她对上门讨饭的人更“不放过”。常常遇到饭点有讨饭的上门，她就先让人家吃饱，再给点生的东西才肯让走。尽管自己也没有剩余，可她按人头分着也要给点，她常是把自己的那份接济了乞讨者。有一次，来了娘俩讨饭的，背上的娃饿的奄奄一息，她就把那娘俩留着住下来，把娃喂养欢实了才让上路。走时娘俩双膝跪地感恩戴德拜谢，流着泪才肯离开我家。那是我人生路上遇到过最普通最有爱的一件事，事虽小，但已深深烙印在我心灵最深处。
有爱才有人间的温暖，有爱才有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往来。有爱才有和谐、团结一致的小家。这无数个小家因爱融合发展成了社会这个大家——这，就是我婆家奶奶一生的写照。她用爱托举起一个和谐的大家庭，用爱传承和滋养着一代代有爱的“种子”。
2023年（一月）正月二十八
癸卯年[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