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橡树
创建于2017-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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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是我们班长,彼时个子不高,梳两条麻花小辫,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会让人觉得,这小丫头定是不简单。

论出身,z属平民阶层,父亲是个小职员,母亲是居委会主任。你一定听说过北京“朝阳群众”的利害。所以,千万别小看了居委会主任,它历来就是与市井小民、泼妇无赖,吸毒贩毒,各色人等打交道的角色,利害着呢。我班长就遗传了她母亲精明能干的基因。

我的高中母校,人才济济。当年,但凡卫生评比、体育竞赛、文娱表演,科技活动,我们班总能获奖。老师布置的工作,她做得风生水起、井井有条。阅人无数的班主任老师赞叹说,z呀,天生就是做官的料。不幸被她一言弹中。

班长最拿手的,也是最让人惊艳的,是她的一手好字。据说,初中时,她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字写得很好看,她就请求那个女同学用方格纸写了几页字,然后临摹。没多久,不仅学得惟妙惟肖,而且很快就超越了她的同学。之后,不仅钢笔字,大楷、小楷也突飞猛进。

1966年初夏,正在准备期末考试,文革伊始,考试取消,一时间,大家欢呼雀跃,终日无所事事。走家串户,到班长家,发现她在读《东周列国志》。那时就韬光养晦的班长,她的小目标又是什么呢?

我和班长在高中时是好朋友。大串联刚开始,两人爬火车一起去了北京。1966年8月31日,赶上了第二次接见。还一起去了定陵、颐和园。返回时,翻墙进北京车站(免费的大串联还未开始),班长的票夹被丢失在了墙外。

后来,文革几乎把所有人都裹胁了进去。我所在的城市,都声称是保卫毛主席的支派和踢派展开了大规模的武斗。那时,已进入盛夏,天气炎热,晚上,好多人家都开着门睡觉。班长的妈妈为防备女儿逃出去参加武斗,在敞开的大门口横了一条长凳,自己就躺在上面。谁知,半夜,班长还是悄悄跨过她老娘的身体,投奔革命去了。

后来,班长描述了一次巷战:“十字路口,空无一人,隔了一条马路,交战双方躲在沙包后面待命,静得可怕。她身边的高二刘姓学长先用棍子挑了钢盔向上伸了一下,没动静,于是,就悄悄地伸出了自己的头,砰的一下,对方飞来的一颗子弹射中了他。只听他喊:中了、中了!两声之后,随即倒下,再无声息。” 学长的生命就这样永远定格在了18岁。她说,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

看过班长一身戎装的照片,英姿颯爽,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冷峻。

再后来,被利用完的中学生流放农村。班长在乡下大概只待了不到三年,也没干过几天农活,先是在公社宣传队演李铁梅,后做文秘。第一批招工就回了城,进了一个与士途看似毫不相干的集体企业。机会却悄悄降临,她用毛笔写的大幅标语常常出现在区一级和市一级的群众集会的会场。她写的年终报告一再被上级、上级的上级看中。最终,她得以入主市妇联,前些年,从妇联常委的位置上退休。妇联,是官太太云集的地方,我们班长能在那里谋得一席之地,并且站稳脚跟,得益于她的智慧,更是得益于她的一手好字。旧时,就有“字是敲门砖”的说法,对于女人,更是如此。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诚哉,斯言!

当我等还在乡下种地时,班长嫁了个小排长。小排长退役后,下海经商。再后来,妇联常委家后院起火。在宦海沉浮多年的班长自然是处变不惊、粉饰太平,云淡风轻也就这么过来了。好在倦鸟归巢,岁月静好。   

前不久,校友网上看到一幅图片,班长与武斗时兵戎相见的一位女同学边吃茶,边低头聊天,相谈甚欢。我们那儿把“喝茶”说为“吃茶”,近年“吃茶”,风靡校友、同学群,相逢一笑泯恩仇。与二战时埃及小镇阿拉曼之战相比,武斗才是真正的无仇之战。

只是,看到这张照片,我却不由得想起了几十年前,在她身边倒下的学长。谁该对一个年轻的生命负责?历史的巨轮碾过流血的土地,苍天无语。

下过乡、扛过枪、在衙门当过差的班长,退下来后,看看冰川、吹吹海风、漫步红场、听听大本钟,逍遥自在。

活着的,就该好好活着。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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