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病中琐记
横波流泉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妻子不及天命之年,青丝未及共白头,却因病辞世,忽如远行客,归于尘土,从此音尘皆悄然,让我至今恍如梦中。
妻子的离世,如一个噩梦,一个漫长而又猝不及防的梦。
每每忆及妻子的不幸,我的胸间便隐隐作痛。她的离去,仿佛取走了我的肋骨,掏空了我的心。
妻子离开我已整整一年零四个月了。回忆她病中的一幕幕,至今仍历历在目。
朱颜辞镜花辞树
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失去健康。
健康就像一台完整的机器,其他部件再好,但只要任何一个零件出问题,生命就会毁于一旦,一切归零。
妻子读书期间,曾是体育生,身体一直不错。
可是随着一场大病,她的命运就被无情地改写了。
三年前,妻子便与疾病杠上了。
先是做了胃切除手术,后来便经常犯肠梗阻。一发作,比胃痛更难受,住院时间更长,治疗结果更扑朔迷离。
她前前后后,住院、出院、转院,反反复复,不知是妻子的第n次住院了。
医院就像是一座围城,有的人刻不容缓的想进来,因为一床难求;有的人迫不及待的想出去,因为住一天都煎熬。
2022年开春以来,妻子的肠梗阻又发了,这是第二次从石首人民医院转院了。3月28日,仅在石首人民医院住院两天后,妻子的病情便十分不妙,我当机立断,再次转往武汉同济医院。从人民医院出来,妻子的腹痛有些异样,她脸上的神情,说话的语气也非同寻常。也许只有病人才有真切的征兆。送她上商务车后,她对着车窗外的我,说了一句我永远难以忘怀的话:“我这一次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我赶紧借用她以前调侃自己的话安慰她:“不会有事的,你说过你是九头猫,你有九条命。你要挺住,坚强一点,我会尽快赶过来的。”以往去武汉住院,因为入院等待时间长,而我因担任班主任工作,她总是尽量不耽搁我的上班,常常自己先行入院,办理手续,关键时刻再待我赶来。那天,送妻子上车之后,我返回学校,一边等她消息,一边安排手头工作。没想到,妻子此次的病情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我更没料到,她的那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4月1日,同济的医生发现妻子病情凶险,已肠瘘穿孔,便直接通过急诊通,中午就紧急给她安排手术。待我接到电话匆匆赶到医院做完核酸检测时,已是傍晚了。因为没有拿到核酸报告,医院不让我进去。我只好在外面旅店住着,焦急而又无奈地等待着医院的通知。半夜时分,医院终于打来电话,告知我妻子病危,手术后休克,被送进了重症室抢救。我的心一下子坠入了深渊,紧张不安起来。
4月2日上午,我早早的来到外科楼,办理了陪护证,原以为就可以见到病房中的妻子。殊不知,ICU病人不许有陪护,只能每天由医生约定时间召见家属,通报病情。我悻悻而回。下午,我迂回辗转,来到ICU病房门前,看到紧闭的大门和走廊里依次等候的家属,我的心异常沉重。想到仅别两天,妻子竟然躺在了这个我从没料到她有朝一日会住进的重症病房;想到她生死攸关,正与死神搏斗;想到妻子手术前,我竟然没陪在她身边,也没有与她交流;想到我来了却见不到她本人......我的眼泪不禁簌簌流下来。
邻座一个同为家属的五十岁左右的大姐,见我泪流满面,悄悄递给我一包纸巾,询问我住院的病人是我的什么关系,我哽咽着告诉她,她便安慰我道,“同济的重症室是全国有名的,你不要担心,很多危重的病人都能救过来,你的妻子不会有事的”。听了大姐的话后,我的心稍稍镇定了一些。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轮到我了。可是医生的一席话,却让我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一位主任神情严肃的告诉我,“你妻子的病情是这个病区里最危险的,没有之一。她肠瘘穿孔,昨晚一度出现感染性休克,多器官脏出现了衰竭,呼吸机、透析等所有的仪器设备都用上了,情况非常危险,现在没有脱离危险期”。听到这个消息,我两腿发软,哀求道:“医生,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我妻子。”医生应允到:“我们会的,但需要时间”“那她什么时候可以脱离危险期?”我赶紧问道。 主任略微停顿了一会,详细给我解释道:“像她这样的情况,至少要7-10天,时间越长,她苏醒的可能性越小,每多一天,死亡的概率要增加百分之一十。最坏的结果是,三天没挺过来,人就走了。你们要有思想准备。不过,她昨晚心跳停止,经过电击抢救,几分钟后就恢复过来了。目前的费用会比较高,每天要两三万元,后期看恢复情况,可能会少一点,你们的经费要跟上来,不然我们就不好办。你每天下午来这里等通知。”然后他给我大致报了一下收费数额,就进了病房。护士把医嘱和催款单交给我,嘱咐我按单子上的联系电话买指定剂量的人血白蛋白,病人护理用品等。之后,我赶紧下楼,一一照单执行。
4月3日,为了早点看到妻子,我恳请护士用手机给我录制一段妻子的视频。当我看到视频中妻子鼻子、口腔、身体等全插满了各种管子,护士唤她名字,她竟没有任何意识和反应,只有急促的呼吸时,我心如刀绞,顿时泪如雨下......
之后每天就这样循环往复,等待,会谈,缴费,买白蛋白......我度日如年,妻子本人却迟迟见不到,也不见苏醒。缴费的压力也一天天增大。每天晚上回到旅店,我无助地四处向亲戚、朋友、同学打电话哀求着借钱,加紧筹款,应对每天迫在眉睫的高昂医疗费,唯恐耽误了妻子的救治。预料的借款希望落空后,迫于无奈,4月7日,我再次选择放弃了尊严和颜面,求助水滴筹平台。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救活妻子,留她在人间。
4月8日,重症室护士打来电话,告诉我,建议转外科普通病房,接到消息后,我喜出望外。下午,我早早来到ICU门前。然而我等来的并不是喜讯,而是一个噩耗。那位主任说,“你妻子人是苏醒了,但情况不妙,据我们监测观察,她的腹腔又发生了渗漏,她补的肠子又二次穿孔了。目前,她肾功能有些恢复,但肝功能出现了衰竭,有黄疸,全身像橘子皮一样黄。”“怎么会这样?”我瞬间崩溃了,“她不是刚做完手术补起来了吗?那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还可不可再补一次?为什么有的肠癌切了一截都没有事?肝功能衰竭,那是不是有生命危险......”我疑惑的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医生依次给我解释道,“你妻子是十二指肠穿孔,这是肠的最上端,是横着的部位,人体胆汁、胰腺液等消化液都要流经这里。不像肠道下端,可以切了接起来。十二指肠只能补,不能切,切了就会没命。她缝补的肠道,第6天就又被消化液冲开了,人体的消化液是24小时不断分泌的,她的腹腔感染刚有所好转,但一旦渗漏,就会又感染,最终她会器官衰竭而亡......这种情况,治好的可能性极小,你们可以转普通病房,也可以考虑回去,不用再来武汉了,要做好善后思想准备,她幸存的时间不会很久......就诊报告我们等会写了给你,你就在外面等。”医生的一番话,仿佛一个晴天霹雳,让我猝不及防。我怔在那里,头皮一阵发麻,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我原以为这次来武汉可以彻底治好她的病,没想到事与愿违。我最担心的是妻子的胃肿瘤复发,出现转移扩散,但我做梦也没料到,她会因肠梗阻而丧命......我不知道之后怎么下楼的,我像个木偶人,缴完费,一个人来到大厅无人的角落,瘫坐在椅子上,任泪水汪洋恣肆......
4月9日,妻子转到了胃肠外科的普通病房,我终于见到了她。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她这次手术不是腹腔镜微创手术,而是传统的手术,她几乎是被开膛破肚,肚子上一排长长的纵向刀口,横着用胶管和绳子缝着,仿佛像一架梯子,触目惊心。她总算苏醒过来了,吃力地睁开眼,我问她:“你还认得我是谁吗?”她回答道“老孙。”“那你知道今天是几号?你在重症室住了多少天吗?”她没有回答我,只是费力地摇摇头,我安慰她,“现在手术做完了,只等着康复了,你会没事的,一定要挺下去!”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见妻子全身蜡黄,从脸上到脖子,到手脚,到眼珠,全都黄橙橙的。神情很疲惫,头发被护士梳了一个发髻,绾在头顶,系成一个乞丐头,显得很凌乱。脸上有管子压陷的痕迹,右脸还有一处血痂伤疤。鼻子一直插着氧气管,身体左后两侧各有粗细不同、颜色不一、标记不同的管子,连着几个体液袋。尿液呈深红的茶色,腹腔引流袋不时地抽出黄褐色液体。看到妻子的惨景,我知道她遭受了不少病痛折磨,我的心一阵阵痉挛。为了鼓舞她的斗志,我倚靠着她床边,坐在椅子上,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我想把我全部的力量和温度传递给她,让她感受一种安全感。这个动作几乎一直伴随着她住院的每一个日子。我心理明白,重症室时专家的最后一次谈话像一把利刃插在我的心脏上,不能拔出;这是一个关乎一个鲜活生命的秘密。我深知:信心和信念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我唯恐妻子知道真相,我怕她精神崩溃,撑不了多久......尽管医生已回天乏术,可我仍期待妻子的肠道会神奇般的愈合,会出现奇迹。
奇迹终究没有发生,事情也没有朝着我的幻想发展。妻子的引流袋渗透越来越多。当天晚上,她开始发高烧,疼痛更加厉害,意识有些模糊,言语有些混乱,手脚无意识挥动,气息奄奄,情况变得十分危急。因为是周末,没有管床教授,我心理极其紧张,一个人不知所措,却又始终不想接受这样的现实。最后,我索性拨通了管床教授也是主刀大夫的电话,询问他,“我妻子的肠穿孔为什么没有补好?”教授安排助手和值班医生,查看了妻子的ICU诊断小结和各项检查数据,回复我,“她的肠道基础条件很差了,就像烂了的抹布,已经千疮百孔,补不好了。”随后,值班医生代表手术团队找到我,与我谈话。我仍不甘心,再次询问道:“我妻子还能治好吗?她是不是挺不过来了?......”他迟疑了一会,语气坚定的回答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好的可能性不大。她的渗漏堵不住,一直在感染,希望不大了,你可以和家人商量一下,进行姑息治疗,明天你就可以带回去了。”说完,他便走了。我的心理很乱,我担心向亲人转述妻子的病情不清楚不准确,便用手机录制了医生的谈话视频。
4月10日,妻子略微清醒了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我,“怎么做手术了,肚子还是疼呢?”她一直在心里认定,做完这次手术,她的肠梗阻就一劳永逸的解决了,她的生命就安然无恙了。此次她完全奔着这个希望而来的。然而她却不知道,这次手术不仅没治好她,反而让她陷入了命悬一线的生死边缘。听到她的话,我的心一阵酸楚,我不知道该怎么正面回应她,只是说;“做手术了,怎么会好得那么快,医生说,需要很长时间康复,你就安心等着慢慢恢复吧。”她听了我的话,似信非信,但还是很配合我和护理。晚上,妻子照例又是发高烧,疼痛,打止疼针。我一个人仍是不停的清理体液袋,不时的进进出出喊护士......
在普通病房的第二天,仍然没有见到管床教授。我不甘心就这样把妻子带回家。尽管当时情况凶险,我一度联系了120救护车。最后我还是选择了等待,只为等周一亲见管床教授,因为这是教授必须例行查房的日子,我试图寻求最后一丝希望。
4月11日,周一,八点多左右,管床教授终于来到了妻子床边,这是妻子手术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管床教授,她眼神里瞬间燃起了光芒,显得颇为兴奋,满脸的喜悦,微笑着打招呼,仿佛只要管床教授一出现,她就有了希望,有了救星,有了保障,就万无一失了。管床教授简单询问后,跟我悄悄说到:“等会我与你们家属聊聊。”不知是妻子觉察到了不祥还是什么,管床教授一离开,她眼里的光又马上黯淡下去了,呈现出疲惫不堪,无精打采的神态。之后医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治疗。管床教授的谈话与之前的告知没多大区别,最后我再问了一次,“我妻子还有救吗?”这次,他说话没有以前的自信和肯定,倒有些支支吾吾,低声的说到:“如果你们再筹点款,愿意再做一次手术,再赌一把,我就再试一试吧。”“那能保证治好吗?会不会休克了再也醒不过来?”“这我们不能保证,不能保证治好,不能保证不住重症室,不能保证她的生命安全,而且需要的钱比较多”。后来我托同学问管床教授实话,同学真话转告我,医生也无能为力了,况且医疗费是个天文数字,并且仍然可能人财两空......原来教授只是不忍直接宣告结果,一番委婉敷衍我罢了。
谈完话,我回到妻子病房,她似乎预感到什么,也没怎么问我。我只是仍然安慰她。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忙前忙后的,时间在挂着的点滴中悄悄流逝,病房里静得可怕。忙时,我给她清倒引流液,翻身,抹洗身体......闲时,我就与她回忆,讲述我们从恋爱到成家到立业的诸多甜蜜往事,称赞她的好,以唤起她的信心......
中午时分,她的刀口、引流口开始源源不断的涌出墨绿色液体,我紧张得不知所措,不停的喊医生和护士。管床护士看到我眼泪涟涟,大约看出了我的恐慌和绝望,便在走廊里跟我说,“像这种十二指穿孔,脓毒血症来这里的病人,基本上没有一个治好的,医生也没办法了......”护士的一番话,彻底浇灭了的幻想。妻子沉默良久,突然说:“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事,我们回去吧。”我意识到,妻子似乎也绝望了。我担心妻子撑不了几天,不能活着回来,便答应了她。办理出院的那一刻,想到妻子两年多前,曾同样住在这楼层病房里,顺利做了胃肿瘤手术,最后平安出院;想到这年3月17日妻子在这里保守治好肠梗阻,为分享喜悦,她在回家的商务车上还亲自发了一个朋友圈,“同济,再也不见”;而现在,距今不过二十多天,妻子却真的将永远再也不见......我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医院,它就像是一个梦工厂,可以起死回生,曾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使濒临绝望的人重燃生命之光;但它有时又是噩梦的诞生地,无情的击碎着人们的幻想,斩断最后一丝希望。
下午,我们上了120救护车,一路上风驰电掣返回石首,看到妻子躺在担架上身体僵直,气息奄奄的一幅病容,我一路泪如雨注......
到了石首,我们又住进了她曾几进几出的石首人民医院外一科,这个科室的医生几乎都接诊过妻子,对她病情了如指掌。一到医院,她的老管床医生查看了同济医院的诊断资料和出院小结,询问了她的治疗经历后,就立刻给我开了病危通知书,并直截了当的回复我们家属,“她的病连同济医院都诊不好,我们就更没办法了,我们只能减轻她的痛苦,给她临终关怀了。”我回复道:“这些我知道,但是请你们该上的药和营养都用上,她的生存期能延长一天就多延长一天吧。”我心想,万一有奇迹出现呢。
入院后,氧气管,检测仪,各种输液,营养药仍旧挂上了。大约一个多星期过去了。妻子的黄疸退了,肤色渐渐接近正常,似乎在我们心头又燃起了一缕希望,但不久就又瞬间熄灭了。
4月19日左右,她的咳嗽加重了,口中不时吐出白色液体。妻子腹痛开始加剧,她要求打止疼针,开始是小剂量,但管不了几小时,她又催着要打,后来改成杜冷丁。医生告知我,杜冷丁不能使用太频繁,它会上瘾的,还会损害心脏。我转告妻子,她开始也还听我的劝告,后来坚持不住了,仍是嚷着要打,打完了,她甚至怀疑不是止疼药,情绪显得有些烦躁。再后来,她的呕吐也更频繁了。有一天,我用纸巾给她擦拭呕吐物,突然发现,她洁白的牙齿上流过一大串黄色的液体,接着喉咙里也涌出。这一刻,我害怕了。我大致猜到,她的腹腔感染已到了最坏的地步,消化液已从肠孔渗出,开始从喉咙里倒灌了出来,她的生命已凶多吉少了。我的心顿时又紧张起来,却又束手无策,仍旧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时而放在我胸前,时而抚在我脸上,我害怕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会从我的手心滑落,我再也握不住她纤细温暖而又承载我们太多记忆的手。我多想妻子一直可以在我身边,一直听我讲述曾经的故事,一直牵着我的手,相伴到老,永不放手......
然而,现实总是那么残酷。妻子也许实在受不了病痛的折磨,从入院起,她已二十多天一直躺在病床上,不能吃不能喝,不能下地不能翻身不能动弹,甚至连抬头摆手都没有力气完成。21日晚上,她近乎祈求地对我说:“我太累了,你让我走吧。”说着,她就试图拔下氧气管。我反过来哭着哀求她道:“这么久你都坚持下来了,你不能放弃,挺过这一关,你就好了。胃肿瘤都没事,肠梗阻让你丢命,你值得吗?况且女儿现在又不在这里,她明天看不到你,怎么办?.....”听我一番劝慰后,她就又同意我把氧气管给恢复插好,只是喃喃的重复说道“熬了这么久,我太累了,我太累了......”。
后来,她止疼药打得越来越勤密了,医生安慰我说,“她这个地步了,你让她多拖一天,她自己多一天痛苦呢。”但我们仍然没有选择放弃,坚持给她打人血蛋白,输血,仍幻望她出现奇迹,养足精神后,再转武汉做最后一次赌注。可是,妻子的病情还是急转直下,25日起,她开始整宿的不眠,意识模糊,夹杂着胡言乱语。后来,她似乎耗尽了所有的精力,渐渐静了下来,不再说话,几天都陷入了沉睡和半昏迷之中。
28日下午,护士给她做雾化治疗,她已不像之前能配合了,而是紧咬牙关,并不张嘴。我唤她,她只是睁一下眼;我跟她说话,她已没有力气应我了,只是急促而均匀的呼吸。我静静的守在她身边。晚上七点左右,妻子呼吸越来越急促,我担心妻子快到弥留之际,我一边赶紧打电话通知亲人(因疫情管控,医院陪护管理严格,女儿和其他亲人不在旁)一边喊来医生。七点九分,妻子突然一口长气接一口短气,就渐渐停止了呼吸,任凭我怎么呼唤,她再也没有答应我,待到其他家人赶到时,妻子却永远的闭上了眼,病房里一片泣不成声.......
终日不成章,涕泣零如雨
妻子的患病史,是一部心酸的苦难史,更一部痛心的血泪史。
她的生病,无疑是一场天灾人祸。
人有小恙,永远不要大意,不要去基层医院。
这事还得从2018年10月说起。有几次,妻子说她腹部不舒服,我便带着她去石首人民医院做胃镜检查,我们把报告结果拿到消化内科坐诊医生看,一位陈某专的医生看了一眼报告,一边与人谈笑风生,一边似乎嬉皮笑脸的说:“这是胃炎,开点药回去吃就好了。”虽然报告上的专业术语我们不大懂,但是有胃镜检查和医生权威诊断,我想,应该无大碍,心头的疑虑便打消了。遵照医生处方,我们从医院开了奥美拉唑等一些胃药,回来后大约一个月按疗程服用完。我们以为妻子的胃病就会治好。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服药期间,她的胃痛症状就消失。药服完了,胃痛又发作。于是,我们仍然带着胃镜报告去人民医院求诊,仍然是陈某专医生,他瞟了一眼报告,不屑一顾的扔给我,仍然轻描淡写的说道:“胃要靠养,再给你们开点药回去吃就行了,胃炎不要紧的。”我们仍旧拿了药信心满满的回来了。然而,妻子的症状仍旧重复着。如此循环往复,持续了大约半年多,她的胃痛症状始终不见好转。
我开始疑心石首人民医院误诊。趁着暑假,我联系了荆州中心医院的同学。2019年7月15日,我带着妻子来到荆州中心医院,妻子重新做了胃镜检查。这次检查时间比较长,中途医生发现妻子的情况有些异常,问道:“你们之前没检查吗?”我赶紧把妻子一年前曾在石首人民医院检查和治疗的经过陈述了一遍,并拿出了石首的胃镜报告。医生一看,很惊讶的说:“你这报告就显示有大问题了呀,怎么现在才来看呢?”我说,“石首医生说是胃炎啊。”“那医生太不负责了,这哪是普通胃炎呢?你们三天后再来这里取病理报告。建议你们马上办住院治疗,不要再耽搁了。”这时,我们才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严重,开始不安起来。检查结束后,我们回到石首家里等候报告。
7月17日中午,我和妻子正在餐厅吃饭,我接到了医院同学打来的电话,我下意识的避开妻子,悄悄躲进房间接通电话,当同学沉重的语调告诉我“结果很不好,是恶性”时,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这是我最担心最害怕也最不愿接受的结果。此时,我才明白,原来的确是石首人民医院误诊了,妻子病情延误了大半年。
想到这些,我悲愤交加,一面为石首医生的不负责任,医术不精愤愤不平,一面为妻子的患病而悲痛。他们简直就是百年前鲁迅曾深恶痛疾的庸医,是至今还活在鲁迅笔下《父亲的病》中的那一群不学无术,草菅人命的陈连河之流的庸医!鲁迅虽伟大,他用无情的笔触,深刻揭露和批判其恶毒本质,呐喊了一个世纪,但没想到,这样的悲剧竟然一直还在重演,至今没有唤醒庸医的良知,而我们却丝毫也改变不了这种痼疾和乱象!呜呼,悲哉!
许久,我从房间出来。为掩饰神态,我平复了情绪,檫干眼泪,回到餐桌前。妻子急切地问道:“检查什么结果?”我不敢正眼看她,故作镇定的说:“胃溃疡,要去住院治疗。你赶紧收拾东西,下午就去。”她似乎看出了我眼神里躲闪的慌乱与异常,却也没有再问。当我们赶到到荆州中心医院时,其他医生都已下班了,楼道里基本上没有人。只有同学打招呼了的化验科医生在等我来取报告。我嘱咐妻子在一楼大厅等候,不要走动。我一个人上楼,来到窗口,医生看到我涕泪滂沱,便和蔼地对我说,“要不,你再等我一会,我再去复核一下。”我赶紧说着感激的话。过了不久,医生从一道铁门里出来,把报告递给我,说,“病理报告结果还是没错。”透过模糊的泪眼,当我看到报告上赫然写着“胃低分化腺癌”时,我再也抑制不住感情,顿时嚎啕大哭。医生见状,轻声的安慰我说:“结果没错。不过,胃肿瘤比其它肿瘤治疗效果要好,生存期要长,有的可以活很多年,你们赶紧去做治疗。”
拿到报告后,我一个人在楼梯泪如雨下,直到妻子打电话催我,我才下楼。她索要报告,我没有给,只是马上催促她,赶紧拿好行李,火速赶往武汉同济医院。
下午,阳光热辣,刚到仙桃高速,突然乌云滚滚,瞬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雨幕完全挡住了车窗视线,有的私家车只能低速缓缓行驶,有的打着双闪干脆停在了应急车道。我的心理也笼罩着阴云,一种不安的预兆袭上心头。当天夜里,到达武汉后,我们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旅馆住了下来。
7月18日,我们在同济医院办理了入院,从此妻子就开始了她漫长的治病生涯。
胃肿瘤全切手术 住院18天;
六次化疗 住院 36天;
放疗 住院34天;
2019-2022年 累计复查 住院19天。
2020年11月 肠梗阻 住院14天;
2022年2-3月 肠梗阻 住院21天;
4月 肠瘘手术 ICU 住院9天;
脓毒血症 住院19天;
......
累计住院 22次,总共170天。
在同济医院住院,很多次妻子都会选在周末或假期去,因为她不想耽搁我工作。每次我从医院提前返回,辞别妻子,看到她高挑瘦弱的身子,穿着宽松的病号服,还亲自送我到电梯口返石上班,当电梯门一合上,想到她孤零零一个人留在医院,而我却不能陪在她身边,我深感愧疚,没有一次不泪流满面......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2020年起,伴随着妻子的生病,新冠疫情爆发。我先后带着她辗转穿梭在武汉同济医院、荆州中心医院、石首人民医院治病,一边与病魔斗争,一边与病毒赛跑。
我的人生就像一部过山车,跌宕起伏;我就像一只惊弓之鸟,风声鹤唳,一次次试图穿过风雨,迎接阳光,可最后却被淋成落汤鸡,一败涂地,铩羽而归。
在肿瘤科的精心治疗下,妻子的胃癌治疗十分成功。虽然每一次检查等待都险象环生,但当两年后妻子的复查报告显示,没有出现肿瘤转移或扩散,教授宣告妻子胃肿瘤临床治愈了时,我一度为妻子的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然而不到三年,她却意外卒于肠梗阻,终究没逃过死神之手......
往后余生,我朝看花开满树红,暮看花落树还空。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在生死面前,我懦弱无能,只有终日不成章,涕泣零如雨.....
此恨绵绵无绝期
妻子的离去,如同我失去左右手,我深以为恨!叹苍天无眼,恨庸医害人!从此,我的心像一颗漂浮的尘埃,流浪的星球,无所归依。我穷尽一生,也难以治愈我永远一触即痛的伤疤!
何以解忧?我唯有信笔涂鸦,聊寄我无可安放的灵魂,表达我无尽的思念。
永远的怀念(组诗)
一
2022年端午寄思
廿年夫妻百世恩,每逢佳节倍思亲。
子规啼鸣处处雨,亡妻遗歌时时闻。
千呼万唤皆无应,梦里梦外不见人。
忍看流年花辞树,万念俱空苟余生。
二
故园重游
前年孟夏枇杷黄,携妻摘李去下乡。
去年龙虾正上时,双双重游味初尝。
今年再来独失伴,桃李无言兀自香。
人面不知何处去,偷向一隅泪沾裳。
(2022年6月17日 只身重回调关姨妈老家)
三
2022年七夕有怀
牵牛织女拆分离,鹊桥相会尚有期。
最痛人间生死别,奈何桥去归无计。
四
中秋寄远
斗转星移又一年,沧海桑田换人间。
望穿秋水少一人,今夜何处共婵娟?
朱颜倩影隔天远,明月何向离人圆?
伊人难拥天难久,惟盼相见入梦眠。
(2022年9月10日,农历八月十五日)
五
追远
---祭妻冥寿49岁诞日
一别无相见,黄花正开遍。
遥寄岁寒衣,伴伊长相眠。
(2022年10月18日,农历九月廿三日)
六
大年送灯
今夕又年关,思量非寻常。
新坟草木深,老身风雨寒。
旧事如眼前,好梦留云端。
白首两分离,佳节再无欢。
(2023年1月21日,农历2022年腊月三十,除夕夜)
七
2023年三八节有怀
故人三月上江洲,
水断帆倾搁行舟。
落英飘零又梨开,
香消泉泥空悠悠。
八
清明思
年年双双祭清明,
翻作故人辞红尘。
且惜眼前人世间,
不教来日泪纷纷。
(2023年4月5日)
九
农历周年祭
蓬山一别千万重,
梦魂相期无相逢。
江湖皆忘我独忆,
浮生一梦太匆匆。
(农历2023年闰二月廿八日)
十
偶逢故友
风景旧曾谙,
人非意难平。
犹恐逢故友,
不敢话伊人。
(2023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