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祭母(2022年9月)
又逢白露，母亲已一去七、八年了。
父母那一辈人都活得太认真，我们做儿女的也秉承了父母的这一“优良传统”，也象他们一样，活得认真，拘谨，放不开。难得几回快乐开怀！
母亲更是苦难 一生，命运多舛，七十多岁便已垂垂老矣！她比父亲小十岁，父亲去逝后的十年里，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呆在老房子里，我多次请求她来跟我们一起生活，方便我们照应，总是被她拒绝。
我少时读书贪玩不用功，走上社会后只能做点小手艺聊以为生。由于性格耿直忠厚不会转弯（按现在的观念就是有点傻逼），全部精力都盯着脚尖上那点小钱，勉强讨点生活，境况并不宽裕。每个月抠抠搜搜给母亲三百来块钱度日，想她一个人独自烟熏火燎烧火做饭，柴米油盐，肯定过得很拮据。我自己一小家人也过得紧巴，本人起早摸黑忙得吃饭睡觉都冇得规律，又哪里抽得出身回去照顾她老人家？本来自己的收入还不及一个保姆，想雇保姆照顾老娘就更不现实了。可是，再苦再难，我们自己每天总得生火做饭，母亲如能跟我们一起生活，我们不过就是顺便多放一把米、多买一斤肉而已。母亲喜吃肉，当时猪肉不过上十块钱一斤，她一个人还不一定吃得完！但母亲很固执，一直不肯答应。可能是因为过去极力反对过我个人的婚姻，赌硬气吧？最后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由她一个人在家里自己照顾自己。我也弄不明白，母亲过去是很随和一个人，很为他人着想，可到了我这里，我那深明大义、和蔼可亲的老娘却一点都不受商量了呢?
虽说我开照相馆谋生的地方，离母亲居住老房子也不是很远，只是我们做手艺的，谋生卖的就是时间，平时只能偶尔抽时间到老房子短暂看望一下她老人家。
母亲心灵手巧， 年轻时在外面是医生，在家当裁缝，操持家务从不输于别人。后来我们搬到杜柳起了房子，她就一直待在家里照顾父亲和我的日常生活。 父亲去逝后，母亲便一个人呆在家里，把家里的锅碗瓢盆擦洗一遍又一遍，她过去听惯别人夸她的菜腌得好，做的饭菜可口好吃，可是我们很少有时间回家吃她做的饭菜，她也没了兴致，自己一个人孤单单的有一餐没一餐！
她原是抗日遗孤，娘家没什么体已的亲人，没什么来往密切的亲戚好走动！也没什么朋友，邻里左右个别人喜欢说是斗非，她懒得答理，更不喜欢张家长李家短的拉家常；她不打牌，又没有什么娱乐打发时间，总是一个人闷在家里洗洗涮涮，老有清不完的屋子做不完的事，到后来家里实在没什么好做了，她还是闲不住，老大原来在家里养几盆朱顶红，花开得十分娇艳，她就在顶楼上种起了盆花， 我喜欢吃韭菜打鸡蛋，她就将黄土挑到楼顶上，秧一垅韭菜。每等韭菜长一茬起来，她就割几把送我这儿， 她不会骑自行车，为了来去方便我给她买了一辆脚踏三轮车，她有时将盆花放在三轮车上，路上逢到有人买她的盆花，她也送一把 翠懒的韭菜给人家。后来她骑着三轮车，顺便也会捡拾一些别人丢弃的废品，带回住房旁边的回收站去卖，我很反对她搞这些事情，总怕被熟人看到误会，以为是我们儿女不管她，生活没着落。她骑三轮车，一般都是往返于我这儿和老房子之间，我每遇到一次，都很上火，将她三轮车上的东西扔掉，我甚至认为她是故意搞这些破事让我们招人骂的，因为辛亥革命100周年后，政府给她每个月发放了一点抚恤，生活并无多大困难，她搞这些事，可能主要还是空虚和孤独所致。
后来，她用那种半透明编织打包带给我们编了一个买菜蓝子，我觉得很精致，赞美几句，她就一发不可收，一下编了十几个，也确实很精致很好看，经常有人向她买，她到处收集的编织带材料不够用，我们就找工厂求人弄一些回去给她，她不知道，我为了感谢别人买烟的钱，可能比她卖出蓝子的钱还要多，但是她老人家高兴，花点小钱还是挺值得的!
坦白说，到晚年，母亲最怕带小孩!我们这一代兄妹六人，到了我们下一代又是好几个，抚这么多小孩，等到我的小孩出生后，母亲是伤心伤意不喜欢照看小孩了，张旗小时候，父亲有时牵挂不过，偶尔接回老房子，逗弄个把小时，等张旗一哭闹，就赶紧打电话让我回去接，小孩一吵起来，母亲就心烦，连摸都不想摸一下，对此我多少还是有些微不满，可是我媳妇 和俩娃却并不怎么介意。
我的俩小孩，从小就没怎么被被奶奶疼爱过，倒是外婆还经常来帮忙照看一下，小孩天生的骨肉亲，外婆对他俩再好，他俩也认为那只是外婆，只有我的老娘才他们自家的奶奶，哪怕她们的奶奶从不带他们玩，也从不买东西他们吃，他们也还是认为自己的奶奶更亲！
贫贱夫妻百事哀，有一段时间我与媳妇闹点别扭，扔下店里的事情回到老房子小住了几天。我在家的那几天，老娘很活跃，好象年轻了很多岁，自己平时舍不得吃肉，却天天早上下肉丝面给我吃，每天帮我洗好衣服放在我枕边，哪怕我闷在房间不出门，母亲也明显舒畅很多，她也不再骑三轮车出去，也不打扰我，尽量翻着花样给我弄一些吃的，忙并快乐着。我懂得她需要我们儿女的陪伴！可是，身不由己，在家里没呆几天，我还是放心不下店里的事。个体户，一天不劳作，生活来源就没有着落。平时，能象这样休假似的回家小住几天，真是绝无仅有的。现在回想起来真是 悲哀又 遗憾！晚年孤独的母亲是是多么企盼亲人的一点点陪伴！
缺少儿女陪伴的老娘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并患上眼疾和老年痴呆。倔强的老娘迫于无奈终于答应来到我的小店和我们一起居住生活。老年痴呆有个特点，就是老是说身边人冤枉话，越是亲近的人她越是冤枉你，越是对她漠不关心的，她反而无话可说。老背冤，我当时心理上是愤懑不平的，凭什么?越尽孝越受委屈，甩手旁观者，反倒落个安逸清闲，屁事不相干！真是不公平。虽然我明白她是个病人，暗自劝自己不必计较，可是心情总是免不了受到伤害，时间长了，对老娘原本的心疼逐渐被消磨，在老娘最后的日子，对老娘剩下的只是出于责任和义务，甚至没有同情，也没耐心再和老娘说句体贴的话！母亲去逝后的那几天，我没有多么不舍，想一想她一生，没享到什么福，也没怎么开怀欢笑过。真是为她不值！真心觉得去逝对她来说只是一种解脱……
老娘晚年痴呆期间一些让我无法忍受的言语中伤，只是当时令人难堪不舒服，其时过后早就烟消云散，有时回到梦中，老娘还是原来慈样微笑的模样。醒来之后，我很自责，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我对她的冷酷真是大逆不道！前阵中元节烧袱包时在包袱上自称孝子，我实在感到汗颜。
我的堂姐二十年前做过脑瘤摘除手术，去年开始有些痴呆症状，记忆力急遽减退，姐夫哥一直精心照顾她，从无怨言，我在今年上春看到她走路都不稳，生怕她一不小心摔过去！后来我店铺搬回原来的老地方，三个多月没看到姐姐、姐夫二人了。正想着抽时间去看望一下堂姐，五一节过后，姐夫突然到来，说:“舅爷，你出来看一看咯！”我赶紧从店里探出头去，只见堂姐大步踏上我门前半米高的花坛，轻盈的向我们走过来，还洋溢出久违的笑脸！原来经过检查，堂姐患的不是老年痴呆，而是原来动手术的地方又长出了一点小瘤压迫了血管和神经所至，经过一个小手术，很快得以康复！大爷大病一场死里逃生，真是万幸！我和老婆欢呼雀跃，真心替大姑爷高兴了一阵，真心祝福她，健健康康的多活些年吧！作为丈夫，姐夫耐心耐烦，悉心照料姐姐，都能做得这么好！我作为老娘的儿子，我对老娘都做些了些什么呀！真是万分愧疚！可是哪里还有悔恨和弥补的机会?
一直以来总以为自己没做什么缺德亏心的事，现在想想自己年轻时的荒唐，以及在母亲晚年时的冷酷，这都是我个人德行上的缺失。对自己赢弱无助的母亲，没有耐心，不冷不热，耐不得烦，甚至时有嫌弃之意！一直认为自己满心善良，可是在老娘最后时光却没有好好善待生养自己的老娘亲，原先对老娘的敬爱之心竟然被残酷的现实生活消磨殆尽！这究竟是枯心绝义还是只是力不从心?
人生与猫生、狗生不同，一样生老病死吃喝拉撒，不同之处，在于人有良知。动物也许会感恩，是因为通了人性，开始有点象人了，人会感恩，是人作为人本该有的本性！人脱人生，就是来修行的。行多少善，积多少德，创造多少金钱物资，忍受多少窝囊气，办了多少磊落事，多少忧愁烦闷，多少开心快乐，曲曲折折，就是人生修行的趣意!
余生无多，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开心，有趣，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如果真有灵魂，但愿下辈子再见老娘时， 少些怨怼，多些开怀。
（本来想轻轻松松写点有关父母的趣事，或者美好的回忆，搜肠刮肚，竟然想不起来！所以说，人活着时候，放开怀，率性一点，尽量活得欢天喜地，多点童真和浪漫，多点滑稽和搞笑，多点调皮和风趣。活得有趣，是留给孩子们精神上最好的礼物！）
2022年9月7日′′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