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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语出老子《道德经》第二十二章。
不争,也一定有自己的世界,这一直是我信奉的。
陕西这块土地上盛产大作家,这里有璀璨的文明和悠久的历史,蕴藏着丰富的文化元素,加上民风淳朴、人情憨厚,是孕育作家的好土壤。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陈彦老师,十六岁就学习并改编了舞台剧《范进中举》,十七岁在《陕西工人文艺》发表第一个短篇小说《爆破》,由此点燃了他的文学之梦。后在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工作二十八年,从编剧到团长,从团长到院长,再成为中国戏剧家协会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始终关注和离不开戏曲艺术。
关于写作,陈彦老师有一个原则,就是只写自己熟悉的生活、反复浸泡过的生活、已然发酵了的生活,他认为“只有深入进去,触摸到了那一家一户、一摊一店地形复杂的生存河床,才能真实感受到这个特殊群落的人性温度与生命冷暖”,他的文学有很浓的人间烟火气息,咀嚼现实,进而化枣成泥。
《主角》的内容,亦很纯粹。洋洋洒洒近八十万字,通过叙述秦腔名伶忆秦娥近半个世纪人生的荣辱、悲喜、兴衰、进退、成败、毁誉、抉择,以浓郁的地方特色、鲜活生动的人物群像、运用巧妙的方言口语,道出了陈彦对秦腔这一行当的理想与信念。
文学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是高度浓缩的生活艺术。 但真实的生活,远比文学更加宽泛,更加震撼,也更加精彩。
我小学阶段,也曾随我父亲在一个县剧团生活过一阵子,那时候年龄很小,没有能力观察到舞台和生活当中主角之间的微妙关系或是争斗,尤其是象《主角》一书中的激烈冲突场景。但我却也能隐隐感觉得到做为主角,在剧团、观众、导演心中的地位,是其他演员不能够取代的。一部好戏上台,得到赞美最多的只有主演,其他配角和跑路套的演员鲜有人提起。作为一个配角,很多人会感到自己的价值被低估了,他们可能会感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默默无闻地付出,没有得到足够的回报和认可,找不到在剧团的存在感。这对同样在为一台好戏努力的其他演员来说,确实需要一个非常好的心态调整自己。
有一个印象较深的场景我依然还记得,应该是七七年至七八年间,县剧团上演《牛郎织女》,剧团有一个安徽籍贯的女演员马佩君,把牛郎嫂子的刁蛮演得活灵活现,其中在跟牛郎分家时的一场,用手指着牛郎,双脚气得跳起来,甩出一句长声“嗨....”,其清脆的嗓音和夸张的动作,把牛郎嫂子的刁蛮和女性的妩媚展现得淋漓尽致,把观众逗得拍手叫好。演出完毕后,做为导演的父亲,反反复复在职工宿舍当着很多演员的面,对还没有卸妆的马佩君大加赞赏。这可能就是很多演员做梦都想往舞台中间站一站的巨大动力之一。你的一举一动都是观众和导演,甚至领导关注的焦点。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安徽省很多黄梅戏演员带着文化援建任务,来到我们县组建黄梅戏剧团,一批老艺人如胡绍坤、 李辅堂等从安徽过来,扎根于都昌,几年后,为剧团培养了一大批文艺人才。经过近十年的沉淀,县剧团沉淀了很多都昌和安徽籍的黄梅戏演员。凭借安徽黄梅戏的养分和语言方面的天然优势,当时很多主角多是以安徽籍贯的演员为主,也形成了类似《主角》里面省秦剧团中的“外县范”和省秦本地土著一样的演员结构,安徽籍演员和县本地演员这样的明显组成结构,总体来说,“本县范”和“安徽范”演员之间的气氛都很好,相互尊重,虚心求教的氛围很浓,象《主角》里面夸张的争主夺角的事似乎没有,当然,这只是我当时做为一个小学生的视野,能够观察到的结果。
人只要不离开有组织的生活,甚至是无组织的群居生活,就不可避免地主动或被动地去争主角,争主角的本质实际上就是争地位争名利。《主角》一书中,为了争夺名利,撕破脸皮,脱下伪装,甚至泼妇骂街式大动干戈的场景,现实生活里,各行各业就有。
在我踏入职场不到三年的时间点上,也碰到了人生的第一次主角之争,我所处的一个小单位的领导,因为工作期满调离,需要从单位挑选干部补缺。无论是工作时间、工作经验及社会背景等都毫无优势的我,自然不会考虑和参与主角之争,更关键的是,我似乎对这个环境下的主角从来也是毫无兴趣,更何况,我的人生里面从来也没有去争主角的规划,我只想做一个中规中矩、生活在自己小圈子里的人,直白一点,我不是一个有大想法和抱负的人。在主角未定之前,同事之间的关系首先表现在气氛上,语言稍有不慎,便让人觉得有所图有所谋,言语必须谨小慎微。我这个时候年龄不到二十五岁,对语言和察言观色的敏感度不强,对这种气氛感受不深,等到若干年后我调到城市单位,因为一次单位分房的事,才感受颇深。因为分房是僧多肉少,所以每天定时大家都是聚在一起阶级斗争式的讨论谁够资格。我那时年龄上已经很成熟了,但“斗争“经验很稚嫩,在他们讨论到群情激愤时,情不自禁地插入一句话:”我够基本分房条件,我也报名“。立即就有一句话回应过来:”分房不是唐僧肉,哪个妖精都想吃一口“。争名夺利的舆论场上,我刚一露头,就遭到无情的暴击。
回到我小单位的这个小主角。
因为,我是最不够资格和条件参与这一场主角之争的,因此,我庆幸躲过了很多对我评头论足等不友好的舆论压力,也因此乐得清闲回家休假,等待主角之争之后,静观新的主角登台。
我在假期一半不到的时间,就接到单位电话让我回来跟单位老领导交班,也就是说,我成了没有参与竞争主角的主角。这天上掉的馅饼突然砸中我,让我始料未及。回来后,我悄悄地找了主管人事的领导,询问为啥没征求我的意见,经过我的同意,就让我坐到这个位置上来。我的本意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好,无论是思想准备,还是能力准备,对我来说,这个天上掉下来的主角,我还没有来得及激动和兴奋,就被这赶鸭子上架式推到主角的位置上而开始紧张。本以为我是来谢恩的领导,听到这么一句不解风情的话,突然暴怒:“你这么个位置算个什么东西,我现在这个主任位置,当初都没有人征求过我的意见”。我也心由不甘地问了下面推荐我的人,你为啥把我往火坑里推?“我要调离,必须急着找替死鬼,你是最佳人选。”好吧,我只能谢谢他了!
从此,平时默默无闻的我,便在少数人心中留下了官瘾很大、心机很重的印象。在几个符合条件争夺主角的人之间,我做为一个局外人,似乎是早有布局,早有预谋,不动声色地就拿下了主角,是个狠角色。
当时,真的没有意识到,就是这么一个小角色给我后面的生活带来影响,也意识不到角儿之争,会改变周围叵测的人心。
在这个小单位,我勤勤恳恳、颤颤兢兢地顶着这个小主角快三年时,正好赶上机关有个职员空缺需要找人填补,这个空缺是机关主动找我的,也迎合我一贯的不愿意跟人打交道的想法,我也厌倦了这个本不是自己想要的主角之位,想到机关做个小职员,安心过自己的生活。就在机关放出要调我的风声时,我收到了人生第一封到上级机关的告状信,数落着我条条罪状,让我有口难辨,人生第一次意识到人心险恶可能就在身边。这也突然让我想到当主角的第一年,参加单位的重大活动时,我在例行的技术检查中,发现了一处非常隐蔽的人为破坏活动,如果这次破坏活动得逞,这次重大活动就会宣告失败,而做为这个位置上的主角,我有可能会受到严厉处分帮领导背锅,当初也对这个人为破坏装备的事做了追查,有了几个嫌疑对象,考虑到一旦认真追查起来,报到上级机关,当事人轻则严重处分,重则面临刑事责任坐牢,出自爱护当事人的怜悯之心没有上报。三年之后,把对我的举报陷害信以及几件蹊跷的事情联系起来,我真的为自己在这个主角的位置上三年捏了一把汗。
举报陷害信最终没有得逞,好不容易调到机关做回一个小职员,每天做好领导交待的份内工作就可以了,着实要比在一个主角的位置上心里压力、工作压力要轻松很多,责任也要小很多,什么样的主角,都远不如做自己生活中的主角来得实在。但好景不长,一个更大的主角之争又让我身不由己的卷入了。
直属机关领导主管的一个业务部门,缺少一位我这个专业领域的业务负责人,虽然是个无钱无势的位置,但偏偏这个位置的级别可以配得特别高,就是因为这点,这一角儿也是对晋级晋升有想法的人趋之若鹜,暗流开始涌动。
我是第一个被提名进入这个角儿的首选之人,其实,我的初心自我踏入职场就没有改变过,也不会因为有名利诱惑轻易改变初衷,我了解自己的能力,富同情心、喜欢仗义、吃亏是福等价值观,在人生这种名利规模之争的战役中,几乎没有赢的可能。这样的价值观,一方面可能在原生家庭里就形成了,甘愿付出,愿意吃亏,喜欢做别人幕后的垫石;另一方面,也受环境影响,我一直很喜欢小圈子安静的生活模式,接受得了批评,但受不了表扬,心理素质顶不住稍大一点的光环。记得我进入大学的第一学期,就听到身边个别同学给自己定的职业规划是“至少要在多少年后把职务上升到某一个级别”,我真的惊叹他对人生规划的高瞻远瞩,我那时就想着将来能够有一个方便的生活环境,稳定的工作单位,一个基本容身的房子,将来把我母亲接到身边来,过一个默默无闻,不打扰别人,别人也不来打扰我,这样简洁而清晰的普通生活。想到同学的大展宏图,我应该算是最早就把理想定在躺平位置上的人。
有了第一次被人硬逼上主角位置的经验教训,这次机关领导虽然只是放出要让我上位的风声,我觉得这次我应该要主动出击,主动找领导表达我强烈不愿意的心声,如果吹出的风声这事是真,至少我可以在正式雨点来时,就可以阻止这事成为现实。如果风声是空穴而来,我也可以借此向领导表达我个人的初心,不希望有这种风声出来影响我的正常生活。
主动出击还是有效的,很快也有风声传出来,因为我个人强烈的不愿意,人事部门在该职位的考察对象名单里,据说都没有我。这是一个极有利于我跟周围搞好关系的声音。但最终结果仍然不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据说在人事讨论中,候选名单里面都没有的我,最后由一位强势的领导拍板让我上位,他倚重我,我感谢他信任我,但他强推给我的主角,是我不喜欢的,我对他无话可说。这种奇葩上位的事,不知道他人是如何将故事编出一个可以让人理解的职场逻辑,我想,不同的人编,应该有不同的故事版本,不同的人心,也有不同的版本,而主角只不过是编剧在故事里面的自己而已。
或许是上一次主角之争中早有布局、早有预谋、声东击西的升级版!
职场上的事,特别人事上主角的新旧更迭,一直都是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事,各种势力内斗,各种纠葛疑云,让结果变得愈发扑朔迷离,群众想当然且期待呼之欲出的结果,到最后又能惊艳到一片,一切皆有可能,一切又皆有不可能,一切又合情合理,一切又不合情理。曾有一次大机关的中层更换,有人通过活动,基本上稳坐中层主角大位,谁知上面空降一位神仙取而代之,让群众惊呼煮熟的鸭子竟然都可以飞走,后面又兜兜转转,大领导通过各种技术性的操作,将空降的神仙调到院校学习培养,把大位又让了出来给到那位中层,所以,煮熟鸭子又可以飞回来,这就是主角之争的不确定性,带给吃瓜群众玄妙的体验。
我人生之中仅有的一次真正直面交锋、刀光剑影的主角之争,是在我已经实现了有一个方便的生活环境,稳定的工作单位,一个基本容身的房子的人生巅峰时期。正当我开始迈入简洁而清晰的普通的幸福生活时,一场不期而遇的职场主角之争扑面而来。
战斗还得是从单位领导更新迭代时开始打响。一茬又一茬的领导,如野草春风般地周而复始在轮换,一场又一场的主角之争,也在明里暗里上演着。暗地里较量的都是高层次的较量,文明中于无声处,谈笑之间就把主角的位子占了,不伤和气,无伤大雅,讲究的是显规则与潜规则范围内,愿赌服输。这些大多发生高层次的主角之争,毕竟层次越高,文明的外衣就会披得越多,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脱掉最后一件遮羞布。但在底层的主角之争就不一样,就会简单直接得多。
我所在的这个小单位,庙下,妖风也不大,水浅,王八也不多,平日里各忙各的,闲时还能在一起打打趣,开开玩笑,看着挺和谐。小领导要轮换,估计多数人也是抱着无所谓的心态看待着这个空缺,毕竟权力也不大,油水也不多,但凡有点上进心的人都不稀罕这个角儿。然而,苍蝇虽小也是“肉”,也还是有极品人盯上。
正当你期待着有新人出现的时候,有人却盯上了你,不过这次不是组织,而是盯上苍蝇“肉”的人,因为,你可能是他潜在的竞争对手,你的原罪就是恰好也符合争主角的条件。于是乎,有人找到我,直接甩出一句话:“感觉你官瘾挺大啊!”,初听,感觉这是一句夸我和鼓励我的话,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只有官瘾比较大,人才会显得有上进心。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好,就是在贵圈没有上进心,凡事都不想去争,但凡有个机会都是主动去规避,除非外力施压,赶鸭子上架。人有自知之明,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性格、爱好及能力,都不适合在众目睽睽的主角位置上。第一次有人直面表扬我有上进心,看来我是低估了自己的能力和潜力,曾经不自信的我,有重燃自信心之势,刹时心头一热,职场这么多年,就在自己彻底想躺平过安静的小市民生活时,突然得到一句鼓励我自信心的话,也还是有些许小感动,尽管为时过晚。
可是,接下去的话就让我惊掉了下巴,“大院子里到处都在传你准备接班,你是不是在上面找好了关系......”突然猛醒过来,感情是担心我跟他竞争哦!对这个子虚乌有的事,我也来了一句简单直接和接地气的话,“鄙人要是将来坐这个位置上,一定是个王八蛋”。跟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最有效,我心里还是有数的,在我们这个层级,话粗俗一些理解效果更好。
不出所料,夸我“官瘾大的“的人上位了,可是,接下来的操作我就不懂了,有人已经上位了,大家都各自安好时,偏偏又有主管人事的领导找我谈话,“单位的新官上任,本来这次你也符合条件,但最终没有使用你,希望你不要有情绪,配合新领导的工作”我说我很开心,没有情绪,非常愿意配合工作。“不要说违心的话哦,情绪肯定是有的,我们也是过来人”,这强加给我的“情绪”,我还是真的接受不了,于是乎我三番五次地发誓没有情绪,人事领导也三回九转的强调有“情绪”很正常,最后,还是我高风亮节,主动让步承认有“情绪”的基础上,结束了尴尬的谈话。
这应该是我人生当中碰到的,最有意思的一次正常职位轮换。于一个不争的人而言,对遭遇的羞辱和不敬无感,有感的是,这种经历,无疑丰富了自己的人生阅历,看到了更多的世界,而对对方来说,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终究是一种内力消耗,伤了元气,必得不偿失。
如今,我早早地就远离了刀光剑影的职场,走到自己的主场,做回自己生活的主角,当年的事,回头想想,尽是笑谈和故事,感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