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因一直忙于公务,奔跑的脚步未曾停歇,杂乱的心弦不曾有律,难得“二线”把我的心境带到了一片宁静的天空。家中迁坟之事,唤起了我尘封的记忆,打开了我感情的闸门。其实,与文字结缘是多年以前的事了,这让夲来还是“生坯子”的我,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诠释自己,虽然我知道自己写的实在不怎么样。于是,用一行行的字,一页页的纸,记录下我的心情。一下子,我终于沉浸在了我自己的世界里,那里,有我儿时熟悉的记忆,有我难以释怀的痛楚,让我淋漓的哭,酣畅的诉。于是,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三个篇章很快完成。《我的四叔》以抒情为主,《父亲的一生》以叙事为主,《苦难的大爷》则以情景和记事结合。随性的结构,平淡的文字,白描的手法,意在描述苦难的家史和不幸的命运,展现不屈的精神和高尚的品格。没有任何夸张,没有一点虚构,都是真实的你我他。也没有华丽辞藻,没有奇玄构思,都是内心世界的真情流露。所以,这夲小册子是属于我们自己家族的文字,属于我们自己族人的记忆。我的目的是谨以此来悼念我的父辈们,并以此让我们和我们的后代,引起共鸣,不忘历史,励志前行。
张立勇2023年8月于南皮
一篇:
我的四叔
文/张立勇
我的父辈共有八个姊妹兄弟,系六男二女,父亲在兄弟中排行老二。我有两个姑姑,一个大爷,四个叔叔。爷爷死的早,这么一大家子人全靠奶奶和年长的大爷带领过活。在那个灾荒连连、战火不断的年月里,日子过得可想而知,苦,很苦,特别苦!全家人衣不遮体,食不裹腹,只能靠四处乞讨来维持生计。最小的六叔尚在襁褓中,经常饿得哇哇直哭。大爷拖着残腿,拄着拐扙,挎着二胡领着父亲和三个叔叔走遍了周围所有的村子,挨家挨户上门乞讨。为了多要一点干粮,有时大爷会领着最小的弟弟,闯到鬼子据点,给日伪军拉拉二胡,讨好乞求,因此可能会要到几个窝窝头。除了大爷,弟兄四个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只有六岁。在寒冷的冬季,大雪没过膝盖,再加上刺骨的寒风,他们的手脚都被冻冽。最怕的是由于五个人要分成三组,形只影单,常常迷路,天黑路险,只能漫地哭喊。讨来的干粮多是些小块块儿,颜色不一,奶奶含着眼泪把剩余的晾晒、碾碎后就成了混合面儿,然后偷偷珍藏起来,只有到过节时才能拿出来吃。
后来,听大爷讲,讨饭的几个兄弟中,最给力的是四叔,他心灵嘴乖,又不害羞,能上得了门,讨的干粮也最多。那时他只有八九岁。
历史的河流缓缓流淌,困苦的日子漫漫无头,有时甚至让人感到有些窒息。我的父辈们就是这样在难熬的岁月里慢慢长大,成家立业,各奔东西。其中命运较苦、最不容易的还是四叔。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他已经走出家门,在县供销系统工作。由于政策原因,被下放回家。虽然这点挫折算不了什么,但日子不好过,心里又憋屈,倔强的四叔一气之下,带着妻儿闯了关东。从此,我的四叔便远离了家乡,远离了亲人,独在异乡,拉家带口,艰难度日,饱尝了人间的饥苦和辛酸。
我第一次见到四叔时,大约是八十年代中期,那时我已师范毕业,在县城第二中学当老师。四叔和父亲长得有些相似,只是身材略婑了点儿,带一幅度数不低的近视眼镜。虽然他刚刚50岁出头,但他那黝黑苍桑的脸上,刻满了苦难岁月的痕迹,那暗然失色的眼里,充满了浓浓乡愁的情思。
那几年里,四叔经常往来于东北和家乡之间,表面上是跑木材生意,做点买卖,贴补一下困难的家庭生活,但在我看来,还有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的乡愁,他想念家乡的亲人,想念家乡的土地,想念家乡的一切!每当他在泊头火车站下车,便总要经过南皮县城,在我的单职工宿舍里住上两天。白天,他去走亲访友,晚上,便和我彻夜长谈。回忆我的爷爷奶奶,讲述我们的苦难家史,谈论老家的亲友,畅想孩子们的未来。我永远不会忘记,中秋节前后的几个晚上,夜深了,四叔斜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皎洁而又凄冷的月亮,不停的抽烟,不停的咳嗽。烟头的火光,一闪一闪,伴着窗外银色的月光映射在他古铜色的脸上。而每当此时,我久久不能入睡,浓浓的乡愁袭上心头!泪光中,我仔细地看着他一一这就是我的四叔,我的亲叔叔,父亲的亲弟弟!因此我也仿佛看到了我那些苦难的父辈们,看到了我那贫穷荒寂的家乡!
一九八七年夏季,我的三叔因意外事故身亡,从天津汉沽发丧回家。四叔也从遥远的东北匆匆赶回老家奔丧。三天的丧事忙忙碌碌,大家都很疲惫,并且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互相来不及落座、寒喧。丧事完后,我急着送三弟去省城念书。在泊头火车站侯车大厅里,我们正准备排队检票,突然看到四叔从北去检票的人群中朝我们走来。他佝偻着身子,满脸倦色,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灰布衬衣上起了一道道白白的汗碱。走到跟前,先是叮嘱了三弟几句,怎么要好好学习之类的,随后,他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元的皱巴巴的钱来,说道:老三,拿着吧,买点日用品。那个年代,对于一个没有收入的农村老人来说,五元钱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恐怕他回东北的途中也就所剩无几了。不知怎的,我们哥俩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接过了钱,望着四叔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禁鼻头一酸,哽咽住了。之后,我俩往南,四叔往北,从此远隔一方。坐在慢悠悠的绿皮火车里,我们默默无语,我不由得想到了朱自清《背影》里的父亲!也想到了我穷困却慈善的父辈们!紧接着,那咣当咣当的车轮声,仿佛是从我的心上碾压而过。
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四叔。每当静下心来,带着一种疼爱和敬畏看待四叔的人生,表面上他总是那么自信,那么豪气,对一切似乎都不那么在意。但我可以感觉到他人生里的不屈、安忍、艰辛、痛楚和遗憾,还有骨子里的那股善良和坚强!毎当此时,晚辈内心的感恩和惊叹便一次次的升起!
二00二年,四叔因长期疾病缠身,不得医治而去世,年仅68岁。从此,他便长眠在了东北那个偏僻的小山坡上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今天,四叔、四婶和堂嫂的尸骨终于回到了故里,与我的老爷爷、老奶奶,爷爷、奶奶,大爷、大娘,父亲,三叔、三婶,六婶,还有小哥团聚了!逝者终得安息,灵魂得以升华!
中元节将至,让我们虔诚地祈祷:愿我的四叔和已经过逝的亲人们,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更好,从此不再受苦受难,尽享天堂之乐!愿你们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的家族人丁兴旺,保佑所有的亲人幸福安康,保佑张府的后代前程似锦!
2023年8月2日
二篇:
父亲的一生
文/张立勇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七年了,他的去世对我的家庭,甚至整个家族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让我们痛彻心扉!直到现在为止,我仍旧在失去父亲的悲痛中不能自拔,走不出那片阴影。梦里常常看到他的影子,醒来后便禁不住失声痛哭一场!我不会夸赞我的父亲多么伟岸、坚强、豁达和睿智,但他的确是我们家族的舵手,我们家庭的支柱,我们人生的标杆。我们离不开他,我们想念他,全家老小总是不经意间提起他、念叨他!
父亲出生于1929年,在六个兄弟中排行老二。爷爷死的早,大爷腿又残疾,父亲打小就成了家中的顶梁柱。在那个灾荒连连,战火不断的年月里,这样一大家子人,只能靠四处乞讨来维持生计,因此,父亲的童年饱尝了人间的饥苦和辛酸!
生活虽然艰难,但父亲还是坚持念完了完小。十四岁的时侯,他只身离开家乡到天津学徒,寄人篱下,历经磨难。在难熬的岁月中慢慢长大的他似乎看清了世间的一切,也瞄准了人生的方向。建国初期,父亲踊跃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准备奔赴朝鲜前线。但在德州集结整训时,却被选中加入了中央内卫团,从此,父亲便开启了在京保卫国家领导人的军旅生涯。在京八年,他先后在李立三家、宋庆龄家以及国家计委等地驻守,还经常见到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八年里,除了夲职工作做的优秀,他还学习了更多的文化知识,增长了才干,经受了锻炼,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上了内卫班长,也可算得上文韬武略。后来,我们每每翻看父亲当兵时的照片,是那么有精气神,那么高大上,敬意便油然而生。夲来,父亲应该被送到湖南长沙军事院校学习深造,但因上层内部原因,这批学员未能如愿,全部转业到地方,父亲被通知到哈尔滨林业系统报到。当时,奶奶正暂居在北京,听到这个消息后,死活不同意,因为那时正值工人挨饿返乡潮,再说,家里也缺少整劳力。就这样,父亲复员返乡,从此开启了漫长的农村生活。
回乡后,已经三十岁的父亲才开始考虑终身大事,与小十岁的母亲成了家。一开始,父亲在区里当武装助理,不久又回到村里当上了村支部书记。那几年,父亲当村干部干得风生水起,全村上下政通人和,村里还办起了副业,种植了果园,因此也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肯定,时属天津专署的《渤海日报》就登载了我村旧貌换新颜的专题报道。
父亲做事积极,敢闯敢干,能革新除弊,同时又为人正直,脾气刚硬,能镇妖除恶,这都是出了名的,因此也得罪了一部分人。文革运动期间,他遭受了批斗,经常被押到公社上学习班,母亲为此提心吊胆,精神抑郁。家里人也跟着受到了牵连,挨了不少的欺负。
几年后,父亲卸任支书,成了村里一个有身份的农民。上天对他命运的安排虽然有些不公,但豁达的父亲依然很乐观,很勤勉。在他的操办下,村里在村北四港新河畔开辟了一个叫三田的地方,一排低矮简易的农舍,一个供吃水用的坑塘,再加上几百亩盐碱荒地,在弯弯的小河边上,显得那么静谧、美好,简直就是世外桃源。父亲从此便和几个大爷叔叔驻守在这里,日夜劳作。路途虽远,但每到放学或礼拜天,我都会背着粪筐,捎上干粮,到那里割草挖菜,有时还会跟着大人们下河摸鱼。赶上改善伙食,父亲便悄悄留下我,在那里美美吃上一顿。我以为这是沾了父亲的光,但直到吃到肚皮发胀,才知道原来我吃的是父亲省出来的那一份。再看着父亲吃着我捎去的干粮,心里并没有泛起任何的涟漪,也许是年龄太小的缘故吧。
后来,父亲又和几个村民在我家隔壁的破房子里办了一个油坊。那时,我已懂事,经常看到父亲在油坊里光着膀子,汗流浃背,他轮着大木锤,使劲地敲打榨油机墩,那"咚咚咚咚"的声音响彻了半个村子。榨出的豆油被装上了独轮小推车,然后父亲就推上小推车,到很远的村子里走街串巷,四处叫卖。车把上,用多块颜色不一的三角布拼织而成的小布兜里装满了红高粱面的干粮和咸菜疙瘩。有时,父亲一出门就是好多天,才能卖完车上的豆油。他披星戴月,风餐露宿,大树下、桥洞里、牲口棚,是他经常过夜的地方。有一次,父亲回到家后,不顾倦意地解开小布兜,拿出一盘黑乎乎的小手一样的东西,招呼我们姐弟几个。说:孩子们,尝尝吧,这是我用生产队奖励我的豆油换来的香蕉,一人只有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乍一吃,甜的我差点晕过去,我惊到,天呢,天底下怎么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父亲自己却没舍得吃,高兴地看着我们几个,显得十分得意。那一刻,我觉得父亲那么伟大,那一景,让我终生难忘!
光荫荏苒,岁月如梭, 转眼国家实行改革开放,农村推行包产到户。日子开始好过起来,父亲因此也做起了买卖,炸果子,串乡卖,换点零用钱贴补家用。父亲更加忙碌了,一边种地,一边串乡。他每天早上和好了面,就去忙地里的活儿,下午再把果子炸好,然后,骑上一辆大架子车,到各村叫卖。有时,为了把箱子里的果子卖光,根本顾不上吃晚饭,直到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吃口冷饭。我永远不会忘记,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父亲在昏暗的灯光下,数着一沓沓的毛票儿和一摞摞的钢蹦儿,我知道,那是他的血汗钱。而第二天,正是王寺镇大集,父亲把一套崭新的数理化丛书给我买了回来,那可是我朝思暮想,最想要得到的呀,得八块多钱呢。我接过书夲,闻着那醉人的纸香,感动的流出了眼泪!后来,父亲又攒了点钱,专门到县城给我买了一个马蹄表,为我上学看点儿用。我喜出望外,随后非常小心地呵护着那个小马蹄表,并珍藏至今。
那年,我考上了泊头师范,父亲显得很自豪,很高兴,但在我看来,志存高远的父亲并不十分满意,因为凭我的成绩,如果上高中,最起码也要上个类似现在的“985”或“211”,弄不好会是清华、北大。但这正是父亲最为痛心而又无可奈何的。那个年月,一个农村孩子,初中刚毕业就考上了小中专,等于跳了龙门,从此吃上了商品粮,最起码不再受苦受累,挨冻挨饿。就这样,我稀里糊涂走进了泊头师范的大门。临走前的一天里,父亲舍不得花钱坐公共汽车,专门骑上大架子车,驮着我,穿过无数的村庄和无边的青纱帐,抄近路来到沧州市内,为我配了一幅近视眼镜。中午,我们爷俩儿简单吃了碗面,坐在大街上纳凉休息,还买了两根几分钱的冰棍儿。我知道,这是父亲专门带我进城消费,以示奖励。我看到,繁华的城市里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人们的穿戴花花绿绿,时髦洋气,突然觉得我们自己是那么的寒酸和渺小,让人心里非常的难受,很不是滋味,一种难以名状的虚荣感油然而生,并且久久不能散去。后来的一天,父亲还是骑着那辆大架子车到学校给我送东西,我的同学们都看到了,特别是一些女同学都窃窃私语,并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看得出,他们是在议论,原来我的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土里土气的庄稼人,黑黑的,瘦瘦的,显得十分寒酸。我当时觉得很尬尴,很害羞,很没面子。其实,这也可能是父亲唯一不能给我的所谓的面子,是唯一的遗憾!出于一种虚荣和好胜,我默默立下誓言:父亲不遗余力,倾其所有,只要能给予的,全部奉献给了他疼爱的孩子们。在我今后的人生旅途上,要以他为榜样,珍爱我的后代,父亲不能给我的荣光、门面,我一定要补上,传给后代。现在想来,这些事很好笑,很幼稚,但这是真实的,我无法回避。后来,随着履历的增加,我明白了一切,慢慢丢弃了内心的虚荣,对父亲的爱有了更深的理解,心里也就更加的满足和自豪!
儿时的记忆,旧日的往事刻骨铭心,令人 终身难忘! 那一个个画面拼凑出了父亲悲苦的人生,不屈的人生,奋斗的人生,默默奉献的人生!
让我感到最庆幸和释怀的事,就是父亲的晚年还是比较幸福的,除了和母亲帮我们带大了几个孙子孙女外,基本没再操劳。我们姐弟几个也都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各自安好。
进入新世纪,我们在县城买了套房子,把父母接了过来。大哥一家也随即搬进了县城,一家人团团圆圆,其乐融融。为了完成父亲的夙愿,我还特意和爱人陪着老两口逛了趟北京,登上了天安门,走进了人民大会堂,另外,凡是父亲呆过的地方,都来了个故地重游。那年,父亲已经七十八岁了,但身体还是特别硬朗。父亲很知足,也很幸福。
父亲自打年轻时就爱喝酒,并且海量,再加上乐善好施,善于交际,又豁达宽容,不计得失,因此我们家常常宾朋满座,七大姑八大姨,来往不断。我们也自嘲为“麻将酒家”。
父亲十分睿智,且思维缜密,什么事都看得开、处得开,什么事都能拾得起、放得下。他办事有策略,处事有手段,堪称我们家族的舵手,任何事务在他手下都风轻云淡,且满意度极高。因此,街坊邻居,左邻右舍,都愿找他帮忙,大人孩子,男女老少,都愿听他的。现在,一遇到难以处理的问题,大家都会这样说:要是二哥(二大爷、二叔)还活着的话,什么事都会解决的。
父亲十分明事理,心里装着家国情怀。虽然国家发给的军人补贴很微薄,但他很知足,很感激。他把曾经的希望寄托给了我们,把未竞的事业交付给了我们。因此,支持大哥走入军营,大姐也嫁给了军人。鼓励我和三弟认真念书,考进中专学校,成了国家干部。因父亲好交友,爱面子,来找他求情办事的人很多,但他识大体,顾大局。我们为公家干事,他从未干预过,从未打扰过,总是在默默地支持着我们。
父亲虽然年轻当村干部时脾气很大,但他从来不乱发火,一旦生气着急,便是镇妖除恶,这一点很让人佩服。在家中,他温柔似水,时时处处谦让母亲,呵护子女。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们,记得我还不懂事的时候,惹他生气,哪怕是气得他自己捶胸顿足,也没碰过我一手指头。因此,孩子们都亲近他,依赖他。
父亲一生勤劳,从懵懂到青涩,从青丝到白发,他从未敢停歇,更不敢倒下。打我记事起,没有看到过父亲睡过一次懒觉,总是起早贪黑,不停劳作。来到县城后,有了闲暇时间了,父亲又承担起了家务,照顾体弱的母亲,给一大家子人买菜做饭。父亲饭菜做得好,孩子们下班或放学后,都会赶上门来,挤到他的小饭桌上,美美的撮上一顿。
父亲一生坎坎坷坷,起起落落,但他总是积极乐观,自强不息。在他八十五岁左右的时候,自己还能骑着三轮车上街买菜,甚至骑车到几公里外的村子里会友搓麻。在他去世前的一天里,在县医院住院部的大厅里,他还坐在轮椅上,忍着病痛,坚持看完了国庆大典阅兵式。他那憔悴、庄重、敬仰的神态至今仍浮现在我的眼前。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平生头一次让我们帮着他去拿了便盆儿,但再想扶他一把都不让。这就昰我的父亲,一个顽强毅力令人惊叹的八十七岁的老人!
父亲看似平常简单却又神秘传奇的生活场景,深深地感染着我们,令人终身难忘!那 一种种情愫勾勒出父亲伟岸的一生,厚重的一生,精彩的一生,令人敬仰的一生!
父亲不仅传承给了我们生命,还教会了我们怎样生活,怎样做人!他把高尚的品格,不屈的精神和人生的真谛留在了人间,永远指引着我们前行!
父亲虽然离开了,离开了他眷恋的人生,离开了他疼爱的孩子们,离开了他和谐相处的亲人和朋友,但他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2023年8月10日
三篇:
苦难的大爷
文/张立勇
大爷去世很多年了,但我每当想到他,总是禁不住潸然泪下。我们怀念大爷,怀念他的音容,怀念他的慈详!我们更感叹大爷,感叹他凄苦的人生,感叹他磨难的岁月!
我的父辈共有八个姊妹兄弟,大爷最长。爷爷死的早,大爷还不到二十岁就成了一家之主,操持着一大家子人艰难度日,饱尝了人间的饥苦和辛酸。一个阴雨天,大爷到井边担水摔折了右腿,从此落下了终身残疾,一生也没有离开过拐杖。尽管如此,他还得拖着残腿,领着弟弟们四处乞讨。有时也靠拉二胡卖艺,给家里换回些吃的和用的。大爷就是这样苦苦地支撑着,拉扯弟弟妹妹们一个个长大。后来,在全公社忆苦思甜大会上,已是一名共产党员的大爷作为代表,上台讲述了我们的苦难家史。那时,我已经懂事,趴在炕头上,聆听着窗台上方广播小喇叭里大爷的声音,感动得热泪盈眶,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肩头似有千斤重鼎一般。
好不容易盼着弟弟妹妹们都成家立业、各奔东西了,大娘却又撇下三个不懂事的孩子,早早的撒手人寰了,这让大爷不幸的命运雪上加霜,也许这就是大爷永远也挣脱不了的宿命。从此,他又独自一人抚养起三个孩子,既当爹,又当妈,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又赶上了“低指标瓜菜代”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还得想着法子糊口,差一点又去讨饭维生。想着凄苦的岁月总也没个头,看着破衣烂衫、面容清黄的孩子们,叔叔婶婶和街坊邻居们万分心疼,总也想着法子帮这帮那。
七十年代中期,农村温饱问题已渐好转。我依稀记得,傍晚时侯的小村落,炊烟袅袅,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其中,有一个声音特别洪亮,那是大爷卖榆面的叫卖声。大爷腿有残疾,基夲不能下地干活,但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做起了榆面生意。白天,他搞来一些老榆树皮,经过几道加工工序,做成了当时家家都离不了的榆面,用旧报纸一包包的包好,大包的2角,小包的1角,遇到家庭困难的,自然要施舍一个小包。他拄着拐杖,拎着破兜,走村串户,四处叫卖,那情景很令人辛酸。后来,大爷还做起了轧面条的生意。那时,随着日子的好转,家家户户已改成吃细粮,面条也就成了饭桌上常见的主食。大爷在集市上买了一个小小的手摇轧面机,在家专门给夲村甚至邻村的乡里轧面条,收取几分钱的工费,还可得到一点碎面条。买卖虽小,但也是人来人往,非常兴隆。每当放学后,我就去那里帮忙,减少大爷的一点疲劳。
大爷自己扛起了家庭所有的责任,几乎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也没有享受过人间的任何幸福。但他对孩子们却是百般的疼爱,并充满了深深的期盼。或许是因为我的调皮,也或许是因为我的玲俐,总之,他对我的喜欢和疼爱很不一般。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收拾柴禾时捡到了一个花生,擦得干干净净,放在口袋里,等放学后交给了我,算是一个惊喜;他把煮红薯和胡萝卜以后熬出的水留给我,算是给我买了碗甜水喝,相当于现在孩子们喝的饮料,我感到好幸福;我从鸟窝里掏来了小麻雀,他就坐在灶台边,认真地把麻雀烤熟,然后坐在一边看着我吃,那滋味比现在的烧烤要好得多;为了给我做个洋火枪,他不惜一瘸一拐的走了几里路,到亲戚家讨来废旧的自行车车链,然后,再仔细地研究,尝试着给我做好。手握洋火枪,我感到气派极了;冬季里,我大概是身上生了虱子,痒得难受,他让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睡觉,自己戴着老花镜,在昏暗的油灯下,认真地摆弄着我的小棉袄,抓虱子。总之,那一幕幕,一景景,时时会触动我的泪腺,常常会映入我的心田,像一场黑白电影,陪衬着我多彩的人生。
我上初中那几年,一直住在大爷屋里,大爷陪伴我渡过了那几年刻苦学习的难忘时光。因为怕我出村上早自习迟到,大爷就以院里大树的树梢为参照物,观看天上的星星,叫做“丝儿”,他每天三五更时就起身,在院里看“丝儿”,揣摩时间,然后喊我起床穿衣。每天上完晚自习,回到家以后,我还要趴在油灯下学上一阵子,大爷就坐在一边陪着我,一根接着一根抽着老旱烟,不时发出阵阵咳嗽声。有时,大爷还会和我唠上一会儿,诉说我们的苦难家史,鼓励我求学上进,为我们老张家争口气。有时,夜深了,我一觉醒来,看到大爷还坐在黑暗里,不停地抽着烟,不知怎的,在晶莹的泪光中,我默默注视着他那凝重的神情,感慨万千!大爷的心思我明白,他有他的愁,也有他的盼,愁的是眼前悲苦的生活,盼的是自己的后代长大后有出息,能改变我们家庭悲苦的生活境况,改变他们这一代所遭遇的不幸命运,于是,我也暗暗发誓,一定不负他老人家的期盼,学有成就,光宗耀祖。此刻,窗外璀璨的星光,照耀着少年的梦想,我的心中升起了对未来无限的暇想,好似有一束光,指引着一个少年奔跑的方向!
大爷对我的诉说里,最多的还是爷爷的死, 说到爷爷的死,其实是很复杂的,也是令人心寒的。抗日战争时期,爷爷在村里当保长,他一边掩护地下党,服务八路军,干着革命工作,又一边应付着日伪军,给鬼子据点送东西,为鬼子修路挖壕沟,以保全全村百姓的安危。当时,八路军县大队有一个工作组驻在村里,组长姓张,因在村里有男女作风问题,被爷爷举报给了县大队。从此,二人结下了怨仇。他带领一伙人,四处搜集爷爷的黑材料,找爷爷的不是,添爷爷的麻烦。更可气的是,他没有向上级报告,未经批准,就私下以给鬼子卖命当汉奸的罪名,悄悄地把爷爷枪毙了。大祸临头,奶奶和大爷在族人们的帮助下,含着眼泪,无可奈何地给爷爷收了尸,下了葬。
更不幸的是,到了文化大革命前夕,有人又以爷爷是被共产党所杀,说我们家是反属,并以此罢免了大爷的村支书。其实,给我们扣上反属的帽子,背上反带命的罪名,没有一点点证据,况且官方根夲就没有正式定论,都是人云亦云,瞎吵吵、乱起哄而已。但是,村里的舆论狂潮和闲言碎语压得我们一家人喘不过气来,晚辈们因此也受了不少的气,挨了不少的欺负,甚至还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凡是我们家的后代,不允许入党,不允许参军。大爷自然是不服的,心里的怨气,甚至是怒火很大,因为他清楚内情。但在当时来讲,要澄清事实是很难的,于是,大爷便开启了漫长的求证和申诉之路。杀我爷爷的人因另有案底,已在文革时期畏罪自杀,其他证人也很难找到。为了申冤昭雪,大爷几乎赌上了半辈子的付出,历尽千辛万苦不回头,终于,在1978年找到了一个唯一的证人,这个人已是当时南京市政府的高级干部,他曾是我爷爷多次掩护并救下过生命的地下共产党员。我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令人振奋的一天,村里来了一辆绿色吉普车,那是县里来给爷爷和我们家平反的。从此,我们一家人在村里抬起了头,并有三个兄长参了军,入了党。大爷内心的不平得到了慰藉,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真希望他余下的光阴里,笑容是他永远的陪伴,但看着他,那饱经沧桑的脸上,皱纹平添了许多,头发也已经全白,我们的心里却是苦涩涩的。
苦难的大爷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他拉扯大了几个苦命的孩子,默默关心着后辈们的成长,也完成了自己所背负的使命,但他这时已年过古稀,因积劳成疾,带着眷恋,带着遗憾,悲惨的离开了人世。
下葬的那天,是我们终身难忘的日子。我们趴在大爷的坟上,哭得撕心裂肺。我们哭的是大爷凄苦的人生,不幸的命运!哭的是大爷对孩子的疼爱,对未来的期盼!哭的是大爷对现实的不屈,对生活的坚韧!那一刻,我仿佛又听到了那熟悉的拐杖声,那痛苦的咳嗽声,仿佛又看到了那凝重的神态,那慈善的目光!
如今,我虽已近耳顺之年,也经历了不少的事情,但我觉得,我和大爷的感情是很深的,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更是从内心无法磨灭的,大爷的音容和笑貌,大爷的命运和磨难,以及大爷的精神和品格,我,我们大家都应该永远铭记!
2023年8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