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拄着拐棍,步履蹒跚的从远处走来了,这是记忆中爷爷的样子,仿佛他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不是的,爷爷个子很高,也曾年轻有为,英姿勃发、工作出色,早年投身革命,曾在银行工作,解放后,任郑州市某税务局财务科长,业务能力出色,可左右双手打算盘,后因为人耿直,文革时遭受迫害,被打成右派,遣回原籍——唐山玉田县。奶奶也因此放弃了教师工作带着孩子们跟爷爷回到了农村。
从大城市忽然到了小乡村,小康之家忽然变得一贫如洗,工作场所忽然从气派的办公室到了尘土飞扬的田间地头,如果说这些落差尚可承受,最让人心寒的恐怕是在那个人性扭曲的年代,曾经一奶同胞的兄弟亲人们并没有施舍给爷爷一家多少温暖,反而各种刁难欺负和落井下石,甚至不如邻居有人情味。也正是因为这样,我的大爷在好不容易完成学业、工作成家后稍微有点能力时,便把爷爷、二大爷和我的父亲从老家迁到了他当时工作的中捷农场,一家人总算到了一起,能互相关照了,奶奶则有很多年一直跟大姑一家生活在山西。
若干年的辛酸苦楚、聚散离合足矣磨平一个人所有的棱角、激情、抱负。右派的“帽子”、时常的批斗和艰难的生活让爷爷变得佝偻、变得寡言、变得黯淡,他再也不是那个曾经梳背头、穿西装、打领带,意气风发的业界翘楚了。尽管后来平了反,摘掉了“帽子”,爷爷也早已从那个果敢的中年人变成了花甲老人,他不能再回到他曾经热爱的工作岗位,他成了一位离休老干部。尽管待遇不错,但终究难以弥补爷爷的韶华已逝、双鬓已斑。
本来我的父亲可以作为子弟去郑州接爷爷的班,但因为我刚刚出生,便放弃了。
现在提起笔来,忽然发现我对爷爷知之甚少,所有的记忆仿佛都是他生病之后的郁郁寡欢和沉默寡言,也难怪,在我大概五六岁的时候,爷爷就得了脑血栓,小孩子的记忆大概也就是从那时候才开始的吧。
大人们说,我是从小在爷爷背上长大的,爷爷在众多孙辈中最偏爱我,去哪都背着我,每次出门,都是一老一小还有一只大花猫。有时爷爷也骑车带着我出去遛弯串门,总之那时我很少下地走路。
如果生活就一直这样平静淡然也还不错,但是命运仿佛还是不能放过一位已经饱受磨难的老人。爷爷平反后没几年就得了脑血栓,因为当时医疗条件有限,而且没能引起足够重视,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爷爷半身瘫痪了。他躺在床上,说不清楚话了,情绪也无法控制,整个人都变了,他的性格不再温和,他变得倔强、爱发脾气。恢复了一段时间后,在家人的鼓励下,爷爷开始积极复健,他不怕辛苦、韧性十足,现在想来,在那最艰难的岁月里,爷爷大概也是凭着这股韧劲坚持下来的吧。终于,爷爷可以站起来自己走路了,虽然要借助拐棍,但总算是可以自已活动了。
现在回忆起来,跟爷爷一起生活的这些年,从未听他提过一句过往,无论是曾经的光鲜得志,还是处境艰难,所有的一切,他都自己默默的封存在了心中的一个角落里,也许他不想再提及,那里有他太多的遗憾、太多的无奈、太多的叹息……他好像也从未提过什么要求,总是安安静静的。
从爷爷的生活习惯中,能感觉到他也曾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他曾酷爱京剧,听奶奶说,爷爷年少时走很远的路去听戏,赶夜路回家时还遇到过“鬼打墙”,天亮后才找到回家的路。有了电视以后,爷爷最常看的也是戏曲节目。爷爷还喜欢象棋,他每天下午拄着拐棍去离家挺远的老干部活动中心和好多老头一起下棋,风雨无阻,这样过了很多年。后来年纪越来越大了,他就自己在家里摆个棋盘,一个人对弈,那时大家各自奔忙,没有人陪他,爷爷应该很孤独吧。
爷爷生病后在奶奶的悉心照顾下,虽行动不便,但还是又踉跄蹒跚地走了二十几年,慢慢走向了人生的终点。2003年,他去世了,终年84岁。
二十年过去了,如今却越发的想念他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时空可以穿越,真想回到过去,和爷爷奶奶一起过他们曾经的生活。去北京参加李先生和李太太的新式婚礼,看李先生神采飞扬勤恳工作,听李太太柔声细语教书育人,晚上和他们看戏回来,等巷子里的挑担小贩吆喝“热汤圆”时,跑出去买两碗,和李先生、李太太一起宵夜……愿光阴永远留在你们最美的时候……
昨夜梦见爷爷,写下此文,纪念您,想念您……
风华正茂李先生
秀外慧中李太太和她的妞妞、小虎
李先生曾经工作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