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玉瘗三苏坟(原创)

汉风
创建于2023-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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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柏掩映的三苏坟,一代文坛巨擘在这里停下他宦海萍踪的脚步,一抔隆起的黄土,成了他们留给世间最后的回眸。一场风雨,洗涤了枋柱和碑刻上的光阴,在斑驳的苔藓上,在蓊郁的柏林间,有一种精神,在葳蕤上升, 高居在屋宇之上,笼罩在苍穹之下,俯瞰着大地。

                   -----------题记

  郏县茨芭乡,从字面看是一个荆棘丛生的地方,怎么也难以与来自四川的“一门三学士,唐宋八大家”联系在一起来。但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长眠着唐宋八大家的其中三家。青山有幸埋玉骨,汝水有情起歌声,正因如此,千百年来,绵长的黄土古道上走来一个个或鲜衣怒马,或粗衣芒鞋的文人墨客、布衣村夫,前来顶礼膜拜。

       源于对一代文豪三苏父子的仰慕与景仰,在一个雨水哗哗的夏日,我冒雨驱车七十多公里去拜谒 “三苏坟”,去感受三苏父子笔下那浓墨重彩诗风宋韵,去体会他们宦海浮沉的百味人生。    

             “三苏坟”陵园,坐北朝南,北靠嵩山,南临汝河,三面环山,一面临水,陵园外有东去开封,西进川陕的许洛大道。

        站在崎岖而来的许洛古道上,青山依旧,绿水长流。1056年至1065年,苏洵、苏轼、苏辙曾多次从这里走过,去求取功名,安送亲人。当时满腹经纶的苏氏父子是何等的雄姿英发,踌躇满志,然而等待他们的不是宏图大展,似锦前程,而是一贬再贬,颠沛流离的宦海沉浮。

      1093年(元祐8年)高太后去世,哲宗执政,新党重新执掌大权。山雨欲来风满楼,刚从黄州贬所回京还没过几年安稳日子的苏轼预感形势严峻,1094(绍圣元年)年苏轼赶到汝州(当时郏县属汝州府),和弟弟苏辙再次来到这里,登临小峨嵋山钧天台,他北望属嵩山山系的莲花山,见莲花山余脉下延,“状若列眉”酷似家乡峨嵋山,就和弟弟苏辙约定,以此地作为他人生的最终归宿。1101年苏轼在困顿中病逝于常州,次年其子依其遗愿葬苏轼于此。1112年苏辙病逝,其子将苏辙与苏轼葬于一处。元至正年间,郏县尹杨允,将苏洵衣冠从四川眉山迁葬于此,从此这里合称“三苏坟“。近千年过去了,黄鹤一去,白云空悠,三苏坟几度兴废,但废不去的是人们对三苏高山仰止般的敬仰。

        进入“三苏园”大门,也许是天气原因,游人并不多。经历了岁月负重的天幕,云角低垂,阴雨霏霏,仿佛上天也在为身若飘蓬,遭遇不公的苏氏一门黯然垂泪。

      踏着布满台癣的麻石台阶拾级而上,由古柏列植,石像陪侍的神道显得清幽肃穆,这不足百米的甬道仿佛记录了苏轼高开低走的人生岁月。相当年他会试考试,名列三甲,制科考试更是“百年第一”一时间跨马御街,名动京师,满以为前程似锦,出将入相,谁会想到此后的四十年宦海生涯,有二十余年都是被贬谪或在被贬谪的路上,死后还被诬为“元祐罪党”勒石宫禁。

       沿着苏轼人生轨迹的方向,踩着松软的青苔走过坑洼不平的甬道,感受着他在党争的夹缝中辗转腾挪修堤筑坝,整饬吏治,教化一方的家国情怀。但是在党同伐异,非黑即白的官场,刚正不阿,董道直行的一介书生苏轼,1079年(元丰二年)终究还是中了小人的谗言, “乌台诗案”身陷囹圄的苏轼被折磨得几度欲死。幸好亲朋故旧,甚至是政敌搭救及时才幸免于难,遭此一劫后“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从此, “会当弯弓如满月,亲射虎,看孙郎。”的踌躇太守死了,“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山水词宗凤凰涅槃般重生。

          “言念君子,温如其玉。”站在“青山玉瘗”石牌坊下,郏邑这一方山水何其有幸,让温润如玉的文学泰斗苏氏父子托体于此,从此这片“土厚水深”黄土地成为天下士人高山仰止的圣地。

      雨下个不停,走过“青山玉瘗”牌坊,青砖铺就的路面更加显得湿滑。

       乌台诗案后苏轼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没有什么具体工作,受当地官员监视,也就是变相的软禁。他的仕宦之路跌入了低谷,刚开始没有住处,一家人寓居在黄州定慧寺院,一阕《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定。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首,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写尽了词人的迷茫、孤独、不甘和彷徨。但一家老小的生存终于使他放下士大夫的清高与孤傲,在黄州城东坡一个废弃的军营开荒种地,躬耕陇亩。这样不但解决了一家老小的生计,还远离了官场的倾轧,融入普通百姓生活,使他心胸逐渐开阔,寄情于山水,超然于物外。既写出了铜琵琶、铁绰板, 须关西大汉才能唱和 的“大江东去”豪放词句,又写出了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婉约词章,他感受到了 “江海寄余生”的超然与洒脱。苏轼似乎喜欢上了这种“僮仆欢迎,稚子候门”、“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的田园牧歌式生活。

      1085年(元丰7年)宋神宗去世,哲宗继位,由于年幼,高太后(宋哲宗奶奶)临朝听政,启用旧党,苏轼被重新重用,走上他政治生涯的高光时刻,先是任登州知府、4个月后奉召任起居舍人、又3月升任中书舍人,四年内升迁到龙图阁大学士,直到礼、吏、兵部尚书(正二品)。

      苏轼政治观点总体接近旧党,同僚也把苏轼看作旧党一派,但苏轼处事秉公无私,光明磊落,对旧党施政过程中的矫枉过正照样毫不留情,大加抨击,最后他也难见容于旧党, 1089年(元祐4年)苏轼以龙图阁大学士身份再度自请外放杭州任职。

        尽管苏轼已经退出朝堂,远涉江湖,可新党并没有忘记这个“老仇人”,1094年高太后去世,宋哲宗执政,再度执掌朝政的新党,一纸贬文把正在地方修堤筑坝、劝课农桑、因法便民的苏轼发配到了瘴疠肆虐、山遥水远的惠州。历经宦海沉浮的苏轼早已淡然得失、宠辱不惊。被李白、韩愈、李德裕、宋之问圣哲大家视为畏途的荒蛮之地,苏轼却在那里修桥铺路、改善农具、扶危济困,研究美食,过得如鱼得水,相当惬意,他的“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更是打了那些欲置他于死地的人的脸,于是1097年(绍圣4年)一叶孤舟,61岁的苏轼又被贬到了“天涯海角”的海南岛儋州,这是变相的判处死刑(两宋祖训不得杀士大夫),事到万难须放胆,人处逆境须从容。苏轼并没有被打倒,真像他说的“此心安处是吾乡”。他就像一颗种子在儋州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苏轼到儋州后团结汉、黎百姓,弃旧习、务农桑,开辟学府、讲学明道。使孤悬海外的南荒之地渐渐出现“书声琅琅、弦声四起”的中华文化景况,他的学生姜唐佐、符确分别考上了进士、举人。苏轼兴奋之余写下了“沧海何曾断地脉,珠崖从此破天荒”的诗句,无意中苏轼成了海南第一名师。

       1100年(元符3年),宋徽宗即位,大赦天下,苏轼始得自由,举家北返,但路途遥远,人生迟暮的东坡先生再也走不动了,1101年苏轼在贫病交加中病逝于江苏常州,第二年迁葬于嵩山脚下,汝水之畔的郏县均台乡上瑞里村旁,即现在的三苏坟。苏轼带着他“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豪迈”和“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深情溘然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地走进了历史,走进了诗词,走进了中华文明的星辰大海。

      神道尽头,代表苏氏一门荣耀的飨堂里,树立着几块旌表他们一家的石碑,碑文写满了他们不世功勋和显赫官阶,可在党同伐异,尔虞我诈的官场,以苏轼为代表的苏氏一门起起落落,颠沛流离的宦海经历,更是写尽了庙堂之上的满纸荒唐言和苏家的一把辛酸泪。

       与煊赫的飨堂相比,飨堂后的苏氏墓园则显得幽静凄凉。苏氏墓园是苏洵与苏轼、苏辙以下苏氏一门流寓中原后裔的家族墓。墓园最前排从左至右依次是苏轼、苏洵、苏辙墓。三位“万事到头都是梦”的天涯倦客,终于结束了萍踪一生的漂泊,收起如椽大笔和满腹经纶,安静地躺在形似家乡峨眉山的莲花山下。苏轼旁侧不但有陪他“对床夜雨听萧瑟”的苏辙,还有伴他“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王润之和一路照顾他颠沛流离的王朝云,再也不用夜深人静的晚上独自徘徊,再也不用仰望一轮明月独斟独酌。至此支撑赵宋王朝的三架栋梁终于变为寻常阡陌间的一抔黄土。苏轼一生的“不合时宜”,只有这次离世显得很是时候, 24年后,金军南下,抽掉了栋梁的赵宋王朝大厦,轰然倒塌。苏轼若在,看到徽、钦二帝受尽“牵羊“之辱,看到他的后人惨遭屠戮,亲眷星散 ,那该是怎样的心碎。“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世间沧海桑田,历史兴衰往复,近千年时光荏苒,苏轼相邀的那一轮明月始终照在中国人心头。伫立东坡先生墓前,满怀虔诚与仰慕,深鞠一躬,东坡先生千古!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宋王朝经过了“靖康之变”,宋金战争,终于认识到元祐党案的错误,于是划淮而治的南宋高宗才想起给元祐党人平反昭雪,1139年(绍兴9年)奉命出使金朝的苏符(苏轼长孙)来到苏坟广庆寺,传达宋高宗诏书:敕令广庆寺(当时叫广惠寺)僧人打理祭奠苏轼、苏辙墓。苏轼在世时每次路过广庆寺都要前去礼佛,拜访僧众,和广庆寺结下了深厚友谊,所以据考证,有金一朝,苏氏坟院一直面貌严整,香火不断。我想已经沦为敌国的广庆寺僧人完全可以不理会南宋皇帝的敕令,但之所以他们接受宋高宗的诏命,更多的是感念与苏轼情谊,敬重苏家高洁。广庆寺后边是苏祠,苏祠也是元代郏县令尹杨允所建,这种祠寺合一的形制全国独此一处,由于阴雨天气,祠内光线昏暗,但高大的三苏塑像栩栩如生,千百年来这三位文学泰斗一直享受着人间的牲醴和香火,也无形中延续着中华文明五千年的灿烂文脉。

      三苏祠院落中立着许多各种笔体的石碑,这是郏县政府为弘扬三苏文化,邀请当代一百位著名书法家同书《念奴娇。赤壁怀古》形成的碑林。百位书法名家以风格迥异的书体将东坡先生的千古绝唱——《念奴娇.赤壁怀古》书写一百篇献于三苏祠,弘扬东坡先生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宽广胸怀。看着或遒劲刚健或龙飞凤舞或狂放不羁的书法名篇,我却分明感受到苏轼大江东去壮志难酬的激荡心情和他多情应笑我的现实自嘲,看似气势磅礴、宏伟大气的经典名著,实则隐含了作者关河梦断,身老沧州的一声浩叹。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无处诉说,又无法言说的苦闷只好借助一阕清词来抒发自己心中的无限惆怅。

       漫步在曲折往复的园中小路上,阴雨霏霏,碧草遍野,娇艳欲滴的花朵静静盛开在蒙蒙细雨中,使偌大的三苏园显得更加空旷寂寥。苏轼的汉白玉雕像矗立在园子中央。他右手持书,左手背立,深邃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在回顾自己命运多舛的宦游萍踪。“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临终前都念念不忘的这三个地方,其实是他处于人生低谷的伤心之地,伟人之所以是伟大,就在于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以超然物外的态度,过着随遇而安的生活。更在于他不以利益为先导,明辨是非,追求真理的家国情怀。

     

      雨哗哗的下着,如鼓点般敲打着油布伞。独步山清水秀,一尘不染的园林中,远处小峨眉青山隐隐,近处东坡湖绿水悠悠,清风徐徐,吹皱了东坡湖的一池碧水,芦苇飘摇,舟楫自横,好一副淡烟疏水画屏幽的山水画作。仰望东坡先生不怕风吹雨打,胜似闲庭信步的一身浩然之气,不由得想起范仲淹赞美严子陵的话,献给先生: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雨越下越大,一阵清风吹来,荡起丝丝细雨,打在脸上,溅在身上,有麻麻的轻庝,有缕缕的凉意,抬头看看漠漠无边的天际,低头看看雨滴激起的水雾,再也没有了苏轼沙湖遇雨的淡定,赶紧收起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心情,落荒而逃,到三苏纪念馆避雨。

      纪念馆里挂满了三苏的诗、词、文章、书法、绘画、和政绩介绍,苏轼的作品最多,还有他的书法作品《洞庭春色赋》《江上帖》《黄州寒食诗帖》《前赤壁赋》《渡海帖》《吏部陈公诗》等。我对苏轼的书法作品了解不多,看到他这么完整的书帖,还是第一次。他的字画圆润流畅,隽秀洒脱,表现出一代文豪内心的那份超凡脱俗的淡定和兼济众生的人文之美。这种美就如一条流畅的小溪,于无声处却能体味出他大海般澎湃的心声。

      徜徉在苏轼琳琅满目的作品当中,感悟他命运多舛的一生,许多人只看到了他大江东去的恢弘,雄姿英发的飒爽,挥手谈笑间的从容,以及“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的豁达,把苏轼定位为豪放派词人。可又有谁看到了他“只影自怜,命寄江湖之上;惊魂未定,梦游缧绁之中。憔悴非人,章狂失志。妻孥之所窃笑,亲友至于绝交。疾病连年,人皆相传为已死;饥寒并日,臣亦自厌其余生。”的惶恐、孤独、崩溃的样子。与不食人间烟火大家比起来,我更欣赏苏轼那种“天有阴晴园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人情味,这才是有血有肉的文坛领袖,一位可亲可近的仁兄。

      走出古色古香的纪念馆房间,徘徊在雕梁画柱的回廊间,淡淡的烟雨,潺潺的流水,映衬在虚掩的窗帘上,使方井一样的庭院显得更加的清幽。一对燕子 在院落里、在廊柱间穿过风雨双双飞舞,“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想起葬于千里之外的王弗,再读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微风吹过,飘下廊檐的雨水,拂过我的面额,打湿了我的双眼。

       来到纪念馆大门,仰望栉风沐雨的三苏雕像群,仿佛穿越时空,和他们对望,看到他们填词、写诗、绘画、作文,其诗词大气恢弘,其文赋清澈淡远,其书法圆润流畅,其绘画意境空灵,他们是文采飞扬冠绝天下的才俊;他们精通音律、善于品茗、深谙岐黄、娴于弓马、擅于烹饪,更能躬耕田园,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栋梁;他们高居庙堂,则心忧天下,杂处渔樵,则俚话桑麻,他们是处变不惊进退自如的智者。他们是君子,睥睨朝堂奸佞,淡看浮禄虚名;他们是红尘过客,勇渡尘世悲欢,谱写千古风流…然而纵使公子如玉,千载无双,最终也要湮没于历史的黄尘古道,玉瘗青山,供人评说。呜呼,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来时淅淅,去时哗哗,走出三苏陵园,驻足陵园外的广场,仰望漠漠无边的苍穹,这曾经走过秦山汉关,抚过唐诗宋韵的风雨,见证了一代代风流人物的辉煌与没落、喧嚣与永默。其实人生,原本就是红尘中匆匆过客,只是,回眸处,世间的酸甜苦辣,起落沉浮,都已成了沧海桑田间的一缕烟云。如今,三苏父子曾经的千秋梦、古今愁,都淹没在如梦似幻的历史尘烟中,浮现在唐风宋韵的雪泥鸿爪里,而他们的锦绣华章和文化精髓,在白云苍狗的时代更迭中,依然能以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的安然留存在天地之间,吟诵于黄钟大吕,支撑起民族脊梁,余韵绵绵,千古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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