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阅读本书是在高中,具体情节其实绝大部分都忘了,似乎只记得男主托马斯风流成性。后来去外地求学,偶然又和朋友谈起,毛概老师也推荐过,之后便萌生了重读的想法,但因种种原因一直被搁置。好在这么多年住处尽管换了又换,本书却像书中的卡列宁一样一直忠诚地跟在身边,所以前段时间听闻米兰·昆德拉逝世,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终于在2023年7月23日二读完毕,并将读书过程中有触动的地方整理了一份:
一、关于“不能承受之轻”,P5
“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到地上。但在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性身体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
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
那么,到底选择什么?是重还是轻?”
最沉重的负担大约可以理解为责任,这种责任来自亲密关系、家庭或社会等等。一方面,责任意味着要与他者建立联系,意味着被束缚、失去自由等,但对个体来说,又正是通过这种与他者建立的种种联系获得踏实感;另一方面,拒绝承担责任个体则可以获得自由,但同时因缺乏与他者联系,这种自由也没有意义,因为尽管获得自由的个体可能会感觉到一身轻松,但这种一身轻松,但人作为一种社会性动物,这种轻松所带来的那种毫无方向的不踏实感又会使个体不堪重负,这种外在形而下的轻会带来内在形而上的重。
二 、关于“软弱”P91
“面对强力,人总是软弱的,即使拥有杜布切克那样健壮的身体。这份软弱曾令她憎恶,让她作呕,把她赶离了祖国,可此时突然间吸引着她。她明白她属于那些弱者,属于弱者的阵营,属于弱者的国家。她应该忠于他们,因为他们都是弱者,因为他们弱得说话都透不过气来。
她被软弱所吸引,如同被眩晕感所吸引。她之所以被吸引,是因为她感到自己软弱。当她又一次变得嫉妒的时候,她的手又开始颤抖。”
在特蕾莎这里分明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因为自身性格较为软弱,所以在生活中对弱者有更为天然的亲和感。相反对于强者,尽管佩服,或者会被其强力所折服,但因从中间隔着“同吸异斥”的天性和若隐若现的“嫉妒”,所以始终存有一定疏离感。这种一亲一疏,形成了身边的隐形磁场,左右着日常构建亲密关系或交友的抉择
三、关于“噪音”P112
“‘你不喜欢音乐吗?’弗兰茨问。
‘不喜欢。’萨比娜答道,接着又补充说:‘假如我活在另一个时代,可能……’她脑子当时想的是让—塞巴斯蒂安·巴赫的时代,那时的音乐就像一朵玫瑰盛开在寂寥的茫茫雪原之上。
以音乐为名的噪音自她小时便如影随形。她在美术学院读书时,整个假期都得在当时被称为“青年工地”的地方度过。年轻人全被安排住在集体木棚里,参加建设高炉。从早上五点到晚上九点,高音喇叭里不断喀啦喀啦地放出尖厉的音乐。她想哭,但那音乐是欢闹的,无处可逃,躲在厕所里不行,蒙在床上的被子里也不行,到处都是高音喇叭。音乐仿佛是一群放出来扑向她的猎犬。”
无论意识到或者承认与否,现代社会已被噪音充斥,像被一张稠密的网所包围。大街小巷商家促销的高音喇叭低声炮、川流不息的高架主路刺耳的车笛及轰鸣的发动机,又或者伴随城镇化而来日夜不停的工程机械,噪音总是如影随形。可是,又不仅仅如此,本应令人愉悦的音乐也大有逐渐演变成噪音之势,无论是旋律还是歌词,都逐渐开始以赤裸裸刺激人类感官为目的,音乐不再是音乐,逐渐成为“一片美妙欢腾的喧嚣”。
四、关于“征服”P239
“1.他在所有女性身上找寻什么?她们身上什么在吸引他?肉体之爱难道不是同一过程的无限重复?绝非如此。总有百分之几是难以想象的。看到一个穿戴整齐的女人,他显然能多多少少想象出她裸体的模样(在这里,医生的经历和情人的经验相得益彰),但是在大致的意念和精确的现实之间,还存在一个无法想象的小小空白,正是这一空白令他不得安宁。
2.‘我’的独特性恰恰隐藏在人类无法想象的那一部分。我们能够想象的,仅仅是众人身上一致、相同之处。个别的‘我’,区别于普遍,因此预先猜不出,估不了,需要在他者身上揭示它,发掘它,征服它。
3.只有在性上,那百万分之一的不同才显珍贵,因为不是公开就能了解的,而需要去征服。还在半个世纪以前,这种征服需要更多的时间(几个星期,有时甚至是几个月!)。被征服对象的价值与征服她们的时间成正比。甚至在今天,尽管征服的时间大大缩短,性仍旧像一个保险箱,女性之‘我’的所有奥秘都藏在里头。所以,促使托马斯追逐女性的不是感官享受(感官享受像是额外所得的一笔奖赏),而是征服世界的这一欲念(用解剖刀划开世界这横陈的躯体)。”
不知道这段写出了多少人的心声,当然,此处的“人”已经不再有性别的标签。正如作者所言,“我”的独特性恰恰隐藏在人类无法想象的那一部分,换句话说,因为要发现、要证明“我”的独特性,所以要无所不用其极地去征服“他者”,在征服的过程中完成自我的认识与升华。
五、关于“俄狄浦斯的忏悔”P210-259
“1.俄狄浦斯的故事是家喻户晓的:一位牧羊人发现了被遗弃的婴儿,将他交给波里布斯王,把孩子抚养成人。俄狄浦斯长大之后,一次在山中小路上遇到一辆马车,车上坐着的那位陌生君王正在巡游。后来他们发生争执,俄狄浦斯杀掉了君王。之后,他又娶了王后伊俄卡斯达为妻,并成为底比斯国王。但他万万没能料到,被他杀死在山中的那个君王正是他的父亲,而现在与他同床共枕的就是他的母亲。其间,命运迁怒于其臣民,让他们备受病魔折磨。俄狄浦斯明白了他是造成民众苦难的罪魁祸首,于是用针戳瞎双眼,离开底比斯,终身不见光明。
2.托马斯常常听到人们声嘶力竭地为自己灵魂的纯洁性进行辩护,他心里想:由于你们的不知,这个国家丧失了自由,也许将丧失几个世纪,你们还说什么你们觉得是无辜的吗?你们难道还能正视周围的一切?你们难道不会感到恐惧?也许你们没有长眼睛去看!要是长了眼睛,你们该把它戳瞎,离开底比斯!
3.拒绝妥协。而我们却正在丧失这种明辨善恶的能力。我们不再知道负罪感是个什么东西。人们找到了托辞:斯大林欺骗了他们。谋杀犯竟以母亲不爱他而感到失望为借口。突然,你道出了一切:没有任何借口。没有人在灵魂和良知上比俄狄浦斯更无辜。然而,看清了自己的所为之后,他惩罚了自己。”
这段让我想起了近现代沉重的历史,无知是否意味着可以免责?
六、关于“民族性反思”P264
“历史如同个人生命。捷克人仅有一部历史,它和托马斯的生命一样,将终结于某一天,无法上演第二回。
一六一八年,波希米亚贵族鼓起勇气,决定捍卫自己的宗教自由。出于对坐在维也纳御座上的皇帝的激愤,他们把皇帝的两个代表阁下从赫拉得兹城堡的窗户扔了出去。三十年战争由此而开始,它几乎令整个捷克民族毁灭。较之勇气,捷克人是否需要更多的谨慎?答案看似简单,却并不简单。
三百二十年过去了,到一九三八年,即慕尼黑会议之后,整个世界决定将捷克人的国家牺牲给希特勒。他们是否该奋起反抗,和数量是他们八倍的敌人孤身奋战?与一六一八年的所作所为相反,较之勇气,他们表现出更多的谨慎。他们的投降标志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开始,结果是彻底丧失了作为一个民族的自由,几十年甚至几百年。较之谨慎,他们是否更需要勇气?到底该怎么做?”
这段带有民族性反思的论述让我有些动容,感觉经过昆德拉三言两句的记叙,向世人展现了一个立体的带有沉重历史又有些迷茫的捷克形象。每个民族都应该有那么一位民族作家,代表民族通过文学向世界展现自己的过往,让其他国家民众再次听到自己民族名字时不再是仅仅想到几个毫无意义的符号。仔细想了很久,在中国似乎很难找到这样一位或者几位作家,当然,也许也有,只是自己尚未读到。
七、关于“男性凝视”P282
“他心里想:大脑的时钟结构应该有两个转向相反的齿轮。一个负责视觉,另一个负责身体反映。一个齿轮上刻着裸体女人的影像,卡在相反的那个齿轮上,而这个齿轮上记录着勃起的命令。如果一个齿轮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跳了一个槽口,让负责兴奋的那个齿和记着正在飞翔的燕子的影像的齿发生了关系,这样在看到燕子的时候,阴茎就会勃起。
另外,他对睡眠这门学科也有所了解,他的一个同事是这方面的专家,这个同事证实说,一个男人在做梦时,总是处于勃起状态,不管做的是怎样的梦。勃起和裸体女人的联系只不过是造物主在千万种可能性中选择的一种调节方式,以校正人的大脑的时钟结构。
所有这一切与爱情有什么共同点吗?没有。如果托马斯脑子里的一个齿轮跳了一个槽口,如果他只会在看到燕子的时候兴奋,那么这就一点都没有改变他对特蕾莎的爱情。
如果兴奋是造物主用以取乐的一种机制,相反,爱情则是只属于我们的,我们凭借着它逃脱造物主的控制。爱情,就是我们的自由。爱情超越了‘es muss sein’(非如此不可)。
但也不是这样,这也不全是真的。即使爱情不是产生性欲的时钟结构,不是造物主想象的用来消遣的东西,它仍然和它们两者有着联系,正如巨钟的钟摆上坐着个赤身裸体的娇嫩的女人。”
这段描写始终站在男性的角度,隐藏着男性凝视所含有的攻击性,不是很喜欢。
8、关于“牧歌”P356
“为什么牧歌这个词对特蕾莎如此重要?
我们都是在《旧约》神话中养育成长的,可以说牧歌就是印在我们心中的一幅景象,犹如伊甸园的回忆:伊甸园的生活不同于那将我们引向未知的直线赛跑,也不是一次历险。它是在已知的事物中间循环移动。它的单调并非厌烦,而是幸福。
只要人生活在乡下,置身于大自然,身边拥簇着家畜,在四季交替的怀抱之中,那么,他就始终与幸福相伴,哪怕那仅仅是伊甸园般的田园景象的一束回光。所以那天,当特蕾莎在温泉小城遇见合作社主席时,她的眼前就浮现出一幅乡村景象(她并没有去过那里,从未在那里生活过),并为之神迷。这就如同向身后望去,向伊甸园的方向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