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偶翻闲书,在读到老子“贵柔守雌”中的“知其雄,守其雌”一语,不免好奇而掩卷沉思。
老子是春秋时期的哲学家,“知其雄,守其雌”翻译白话意思就是:知道什么是强大,却安守雌柔地位。“为天下溪,”即甘愿做天下的山涧小溪,将自己居处于最恰当、最卑微的位置。看似卑微,实是高深的处世谋略。强大处下,柔弱处下;硬物易折,软皮难断。在老子的处世哲学中,强大是不提倡的,柔软才是处世之道。
历代强大之人大到帝王将相,小到山村野夫,过分地张扬自己难免会受到明枪暗箭的打压和攻击。
清代中后期的曾国藩步入仕途后也是一个风华正茂、书生意气的愤青。在长沙奉旨操办团练时还没和太平军交手就乱世用重典,先杀掉了一批不听号令的将官,外号“曾剃头”。这样一来,曾国藩得罪了整个长沙城的绿营帮,痞子兵寻衅闹事,堂堂正二品大员被一群手下人执械围攻,钢刀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如此以下犯上不守规矩,曾自然是暴跳如雷、火冒三丈,差点情绪失控,上书咸丰皇帝也偏偏开了他的缺。
他感觉自己被抛弃,他始终不明白:自己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处处遵循国法,秉公办事,却常常行不通?待情绪平静下来后,下决心不与这帮人渣纠缠,南下衡阳专门操练湘军。在人生最低谷时刻,曾国藩再读老子的“知其雄,守其雌”。但此时的再读与儿时的读感觉不一样了,悟出了“以柔克刚”的真谛。发出了:“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当遇利争夺之境,当退让以守其雌”的感慨。在复进长沙之际,恪守老子的“守其雌”,宽容对待曾经伤害他的人,对自己从前不屑一顾看不上眼的小人也向朝廷举荐请功,一时身边聚焦了大量人才,外界对他的攻击也大大减少,终得政治安稳,位极人臣。
而宋代的范仲淹就不同了,“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理念未能改变其命运。由于为官清廉正直,难守其雌,难以敬畏,在一生仕途中总觉得是天降大任于我,针对时贬匡扶正义非我莫属。先是得罪了垂帘听政的刘太后,后又得罪了宋仁宗和郭皇后,三次遭贬差点丢掉了性命。虽然范仲淹受到了不公正待遇,但中国历史正是像范仲淹式的清廉官吏,为几千年封建历史增添了几许亮色,为后世楷模。
老子的“知其雄,守其雌”本意是学会藏锋隐剑,不张扬的明哲保身处世之道,与“守拙”有同样道理,“守拙”是一种精神品格的笨办法,更是一种人生智慧。“守拙”一词出自陶渊明的《五柳先生》。“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孔子在年轻时曾向老子请教守拙做人的道理,老子告诉孔子:“良贾深藏如虚,君子盛德若愚。”意思是说:一个精明商人懂得深藏财物而外表看起来好似空无所有;一个品行高尚的人懂得内藏品德而外表看起来貌似愚蠢迟钝,将锋芒收起来。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三国的杨修因过于炫耀自己的才华,乱揣曹操之心而招杀身之祸,而司马懿在敬畏守拙方面却做得得心应手、炉火纯青。
曹爽即位后,为了牵制架空司马懿在朝中权力,把其升为太傅(朝廷辅佐大臣,虚衔)。司马懿的门生钟会和司马昭愤愤不平,想蠢蠢欲动,但司马懿不为所动,倒好言相劝两位,不要重蹈杨修覆辙。他说:“人不能怯懦,但不能不知敬畏,要敬畏自己的对手”。
他问司马昭:“曹爽与孔明比,如何?”
司马昭回答:“蝼蚁耳”!
司马昭认为曹爽只是蚂蚁之类小虫,与诸葛亮之才比是天壤之别。一句敬畏对手的话点出了司马懿胸有成竹,不和曹爽一般见识。不是怯懦,而是先保有一份敬畏之心。曹操在位时,他曾对曹操说:“臣一路走来,没有敌人,只有朋友和师长。”司马懿诚恳的表白让曹操放宽了对他的戒心。
人这一生难免和愚蠢为伍,当遭遇一些愚蠢的挑衅和下三滥手段时,没必要睚眦必报,司马懿只是暂时向曹爽低下了头。他在蜀军退出后的营帐内祭奠孔明,眼含热泪。要不是儿子司马昭提醒身后是大魏将士,司马懿甚至要躬身跪下去祭拜。
守其雌,敬畏守拙本义会让人觉得你不懂世故、笨拙。但的确不尽然,敬畏守拙不是不懂,而是懂得了不说。真正的不懂是不理解、不了解对方,说话动作才会鲁莽刻薄。
《红楼梦》第四十回刘姥姥进大观园便是一例。林黛玉鄙夷刘姥姥是个到贾府蹭吃蹭喝的“母蝗虫”,还叫惜春画画时画一幅《携蝗大嚼图》。刘姥姥是个乡村野妇,比贾母年龄还大,穷得过不下去才到贾府讨口饭吃。但她知贾府其雄,为了活命宁让人取笑作乐,毕竟人活着才是硬道理。人的尊严是建立在温饱基础上才谈得上货真价实,在生存和尊严不能两全时,要先生存活命再说。刘姥姥就不得不到贾府“守其雌”了。林黛玉的意识形态与刘姥姥的生存法则距离应该用光年来计算,那是隔了一条银河系的距离。一个在云端养尊处优地俯视,一个在泥地饥寒交迫地仰视,林的衣食无忧、不懂世故所以才会对刘的刻薄。
著名作家张爱玲说过: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真正懂得“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敬畏守拙”的人是那些能屈能伸懂得谋略的人,正如曾国藩家书所言:“吾辈读书之人,大约失之笨拙当安自于拙,不可弄巧卖智、而所误更甚”。
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以“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而言也并不是完美的。为人处世,即使尽了最大努力,总还有不完美、不如意之处,奉行完美主义,往往会因小小的失误而耿耿于怀,既束缚手脚又影响情绪。而是在明白凡事无绝对道理之后,对人对己对事都摒弃求全责备的心理。生活中从敬畏自然、敬畏法律、尊敬师长,抱朴守拙之心处世,才能少走弯路,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