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
夜空，月亮银盘样，山们都罩上白，有些清凉的光。
有月的夜，小孩总有些兴奋，喜欢那月光中清晰又有些孤单的影子。太阳光里的影子，暖暖的；即使一个人，也是不会有这种感觉。
门前是场坝，月色里，更显出它的宽阔，远处就隐在深灰中。
小孩对这月痴迷，白天里看得清清楚楚的东西，这时都变得神神秘秘。
家的左面，是壁立的山岩，黑暗中，睁大了眼，小孩总想看清这离自己很近很近的山壁，现在它只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好像总有东西会从那山岩上下来……。
朦胧中，听见有人说“你的家到了”。
茫然四顾，这是白天，小孩看见了她有生以来看到的最宽广的，空荡荡的大空间，甚至都可以和月色中的场坝比，没有山和岩壁的映衬，这空间更显稀疏空寂，小孩有些不知所措。
不久后，小孩知道这是马路。
“还记得你的家怎么走吗？”声音问，小孩依然迷茫，这极大极空的地方。
知青回城，小孩也就跟着回到了这个她很陌生，没有大山的城。
以后的岁月，小孩再没有这空寂的感觉，再没有看见很亮的月光；
马路越来越宽，路灯越来越亮，人越来越多，最后竟密密麻麻地拥挤着，喧闹着。
落水孔，溪水在这里进入地下，孔还在，水却没有了
（二）水
家乡的城，城中的家，旁边没了大山，多了条大河，大河的对面，有壁立的岩石，和故里家左边的山有些相像，这让小孩多少有些安慰，虽然在那岩顶上，是农民种着的庄稼，不是黑黑的大片原始森林。光秃秃的岩壁，有纤夫留下的一个个石孔，刚回城时，偶尔，还可以看到纤夫在水中的身影。
好的天气，在河的这边，能很清晰地看见对岸，石壁上“还我河山”几个大字，隔着那么远，依然不觉得小，据说，每一笔画，都可以躺下不止一个人。每每望见这字，总幻想这大慨应该是岳飞的吧，后来知道，这是抗日时刻下的。
这几个大字旁，有更小点的字，十方世界……波罗蜜多心经……每个字大慨也有60，70cm见方。
兴起时，和父母兄弟一干人，竟然随着这些凹进的笔画，空手，爬上了那绝壁，等上到顶上农家的菜地，才觉得两股战战，双手发抖。现在看，那应该是徒手攀岩。当时，电视都少见，更不知有这运动。
河边，有一块杜甫石；好像，杜甫沿江流浪时候，到了这里，看到这方方的巨大的石块，爬上这大石块，杜甫和当地的文人在上饮酒作对。也有人说，这就是豆腐石，它如一块方方的大豆腐立在水岸之间。印象中，这石块的侧面，对着江水的地方，刻着“隐青含碧”几个字。
大河，并不总温柔，这母亲河，每年夏天涨潮时，黄黄的水卷着木块，草，庄稼，打着旋，向下游去了。有时，还可以看见黑毛的猪，也被水急急地冲了下去。
一年夏天，大水，又和兄弟游离到了杜甫石，兄弟顺着杜甫石的缝隙下到石下面的水里，这块石头，有一半是凹进去，是经年水冲蚀的结果？
一会儿，弟面色苍白地回来，水里有人，他说，我也没敢去看。
故里没有这样的大河，故里的家，右边，有一条一年四季，叮叮咚咚往山下去的小溪，溪总清清的，被草木掩映得实实，往坡下走，可以看到细细的竹子，那是水竹，专门长在水边，出竹笋的时候，可以到水边去采摘。再往下，有一个小小的潭，溪在这里汇集起来，有了墨绿的色彩，幽深，总让人觉得在潭底，肯定隐藏着怪物之类的神秘东西，每经过那里，总走得快些，有点怕怕。
溪旁的石板，被水冲洗成了青绿色，干净透彻的水中，螃蟹时常在里面穿梭，这也成了我姐弟游乐的场所；捉螃蟹，得小心翼翼进到水里，悄悄地搬开石块，仔细查找石块下面有无螃蟹，再悄悄把手伸进水中，快到螃蟹时，一下用手指死死按住螃蟹的背壳，不让它有机会逃跑，还不会被螃蟹的两个大钳夹住，然后，大拇指慢慢移到螃蟹腹部一方，捏住腹部后背，就把它抓出水面了。
那里的螃蟹，不需要去污杀毒，生着吃，有微咸的味道。
家里水缸的水，是用楠竹从后山小溪的水引涧下来的，供应着这几口人，牲畜和菜园子。
（三）梦
梦中的月光，还有月光下，场坝中嬉戏的两个小孩，一个站叉头扫把上，一个拖着，在场坝中奔跑，影子一路跳跃，笑声脆脆，顺着场坝滚进了暗荫中。也藏在了小孩心的角落。
终于，多年以后，已经是青年的小孩，来到了那心的角落。
通往故里家的路，依然是山路，依然得双脚翻过高高的山垭口，垭口的风依然呜呜响，上山时一身的汗，被垭口的风猛地就收了回去。山上的树有些奇怪，不是印象中的南方杂木丛生，多的是不大的莎木。山上，有孤零零的电线杆，一根线，晃悠悠地随风荡着。
翻过山，眼前是一大片黄，小溪，没有了，绿树，没有了，乱石和黄土，狰狞着扑向眼前，显示洪水肆虐后的荒凉狼籍，溪边的竹林，水里的螃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雄心勃勃，为炼钢，那原始的森林被大片大片的砍伐，依然雄心勃勃，想让满山很壮观地呈现一排排美国进口的莎木，剩下的原始林，最终被伐净，听说，还飞机播种莎木种子。可怜那一山的灵物，生生被毁尽了。
在半山腰上，小孩看见了故里的家，原来的瓦房好像变成了草屋顶，场坝也还在，低矮了很多，场坝边上，印象中整齐的石头没有了，有些少人修饰。屋主人，换成了一个孤寡老人，可能，他也实在没有能力将这屋子维护得好点。
屋子左面，壁立的岩还在，岩上的林，因了那绝壁，幸运地留了下来。最近，有一两次，老人感觉到了岩壁上有豹子的气息，这是近几十年没有再闻到过的味道。
太阳掉到山的那边去了，老人点上煤油灯盏：“电太费钱，还经常停，不如煤油灯好。”
出了家门，直奔父母下乡时一个交好的邻居那里，今晚会在这里住下。
邻居的小孩，和我一块儿长大的，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山里的娃，总是早早地就成家立业了。家里，有一盏昏黄时明时灭的电灯，这是山里比较富裕的人家。
晚上，在猪圈旁，伴着猪的哼哼声，盯着屋外的黑暗，就着木桶里的水，偶尔还听见屋外有人断喝，“哪个，不要偷看”，匆匆地洗了个澡，夏天，山上依然是凉飕飕的感觉。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
重新翻山，回到了黄土公路上，远处，贫瘠的黄黄的公路上，一辆小车驰过来，看着这群穿着不像乡下人的行路人，小车在身边停下，司机旁的人，父亲认识，他也认出了父亲，现在已经是乡里的官员。
“回来看看？”
“对，回来看看。”
心满意足，有些踌躇，还有些得意，他说“要不坐我的车，送你们一程。”
“不用了，来就是想感受感受这里的山山水水。”
不再要求，小车昂扬地绝尘而去，掀起了的黄土灰尘，又复飘回，重新覆盖地面，还有那几双行路的脚上。
杜甫石
(一篇qq空间中的旧文，把它重新放美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