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语】2023年6月18日,清华附中高60级毕业60周年纪念聚会在清华附中举行。我的初中同学、清华附中退休教师陈书祥参加了此活动的组织工作。活动过后,他发给我一篇关于清华大学1930年代工人的文章,我觉得很有意义,便帮他进行了文字整理,并在我的《美篇》上帮他发表。
作者陈书祥(左二)主持了“清华附中高60级毕业60周年纪念聚会。左一为高60级校友,清华大学教授金笠铭,右一是清华附中现任党委书记曹海翔,右二是93岁高龄的清华附中物理老师张能光。
1911年清华学堂在中华民族深重的内忧外患中诞生。1912年更名为清华学校。清华学堂和清华学校虽是留美预备学校,但以“培植全才,增进国力”为宗旨,又以“进德修业,自强不息”为教育方针,校风纯正严谨。在毕生以教育为己任的著名教育家校长梅贻琦、蒋南翔等人的主持下,上百年来培养了一大批科学家、各行各业的大家、两院士和领军人物某一领域的开拓者或奠基人,更培养了数以万计各个领域的精英和骨干力量,他们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必定是,永远引领中华民族继续腾飞、永远翱翔的大雁。
同时,我们也不要忘记,在他们的背后还有一大批默默无闻、踏踏实实、埋头苦干、出力又出汗、不分昼夜做着科研、教学、生产、生活保障工作的工人们,他们既不显山也不露水,但他们带来了光亮和温度。清华的发展从来也没有离开过他们。蒋南翔校长提出来的“依靠两个车轮,推动学校工作”的办学理念,我们应该一以贯之。汽车要跑得快,火车要提速,飞机要直冲蓝天,必须教师和职工“两个轮子一起转”。
一个偶然的机会从裴全同志处惊喜地得到一张老照片,这张照片是他父亲裴德润保存下来的,其中二排左一是我的爷爷陈仲芳,这激发了我对他老人家的思念和美好的回忆,更引发了我的探究。对这张老照片的回忆充满着愉悦和幸福。仿佛一下又把我拉回到无忧无虑而欢乐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清华园给予我的是永远的阳光、激励更是责任和胸怀坦荡,我爱着清华园! 是爷爷把我领进清华园的,我在清华园这片沃土上学习、工作、生活至今已67年了。清华园永远是我的家!
前排左起:裴德润,杜军及儿子,老张头,汪玉峰,王殿奎,岳忠;
二排左起,陈仲芳,李德江,冯德江,梁凤桐,岳庆;
三排左起:张德福,田 江,张玉祥,贾习贵,梁凤林,闫贵仁,陈仲元
根据裴全同志的口述、裴东亮《岁月留痕》一文和我依据史实的推测,把以下历史记录下来。
裴全同志说,抗日战争爆发后,因清华外迁昆明,照片中的大多数人都被遣返回原籍,他父亲裴德润因有水暖等方面的专业技能而留在了清华。但有一天裴德润走在清华二校门附近遭到日本人无理搜身,发现一块怀表后竟当众大声呵斥并打耳光,裴德润气愤至极,从此一病不起,返回原籍河北定兴县养病,不久去世,再也没能回到清华园。这张照片是裴全的母亲做为纪念物件长期保留着的。抗战胜利后,裴全同志等几兄弟得以重返清华园。1951年裴全同志等几兄弟把母亲接来,又把这张照片带回了清华园。
关于照片的时间,裴全同志是这样分析的:照片中这些人全部穿“正装”,可能是因为一项较大工程完工,工友们在二校门东的电灯房门前——他们长期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拍照,表示庆祝。当时这个地方是全校供电和供暖的中心。据清华史科记载,1931年10月梅贻琦任清华校长,继生物馆、明斋之后,又依次建成了气象台、西体后馆、化学馆、静斋、善斋、机械工程馆、电机工程馆、水利实验馆等等。机械工程馆几乎是这一系列工程中最后完工的,它与电灯房的外观颜色一致,最东边外墙与电灯房相连,馆一层最东边是电灯房的休息室。
照片中那个小孩比裴全同志大3-4岁,而裴全同志是1930年出生的,以此推断出拍照的时间大约在1933-1934年之间。这些工人完成保障系统的水暖电之后,当然高兴,选择这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一起庆祝,于是穿上“正装”,留下了这张珍贵的合影。
回忆是个人的一种极复杂的心理活动,连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有时是愉快的,甚至总在脑海里一个劲的转悠,充满着美好的想象,挥之不去;有时是痛苦的,痛苦到能情不自禁地伤心落泪,后悔不已,自责又自责,也挥之不去。
我1951年进清华时还与岳忠爷爷的儿子一起住过这里呢!
1951年爷爷把我领进清华园,第一个落脚点就是西体锅炉房。它就在现在的马约翰塑像西边20-30m的地方。当时有两间平房,一大一小,门朝东开。大房间很大,里面装有两台锅炉,一是冬季供暖外和平日为浴室和游泳池供应热水的大锅炉,二是给老师们供开水的茶炉。刘鸿文在大房间的西北角用木板支起了一张单人床;小房间是休息室,面积不大。我爷爷在小房间西南角支起一张比较宽的木板床,在东边紧靠窗户的位置给我准备了一张旧课桌。那时我已上清华附小了,回到这里好做功课呀!爷爷时常嘱咐我,将来也要做一个有文化的人。爷爷的嘱托总是浮现在脑海里,激励了我一辈子。
就在这段时间里,爷爷还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他在这儿已经烧锅炉十几年了,抗日战争开始后,他就是从这儿离开清华园的。
我在西体锅炉房最常见的是曹善爷爷和闫国珍伯伯,我在大锅炉房(就是电灯房)以及图书馆、新斋、明斋、善斋、静斋的锅炉房常常见到其他的爷爷和伯伯。他们对我可好了,有时还给我糖果、糖葫芦、花生米、铁蚕豆等,从不叫我的学名,专叫我的小名,我在他们面前毫无拘束感,淘气极了。
那些年,西体附近也是我和我的发小一起追逐、打闹、踢足球、打篮球的最佳场所。由于我爷爷在西体锅炉房烧锅炉,我还享受着可以带着几个同学在游泳池嬉水、在洗澡间洗澡的“特权”,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吧!游泳池水不深,最多只到我们几个小伙伴的肚脐,爷爷当然很放心,任我自由自在的玩耍。
陈书祥(右)和爷爷陈仲芳
探究是一种功夫活,要实事求是,要缜密,更要有史料。我不仅专访了裴全同志,而且走访了校友会和校史馆,查阅有关史料,再回想少年时代爷爷对我自觉或不自觉的话语,以此推测。
又据《清华史苑》中记载,1916-1919年体育馆前馆建成,里面除了有当时国内最先进的运动场地还有最先进的运动器械,更令人羡慕的竟然还有暖气和热水干燥设备。在当时中国高校仅此一家。至此,我们完全可以追溯到西体前馆是清华最早有暖气的地方,有暖气的时间大约在1919年。我爷爷1917年进清华时,年龄24岁,风华正茂,从抬煤工干到技工。可以推测,我爷爷一定是西体锅炉第一批烧锅炉的人,但也绝不仅我爷爷一个人,至于其他水暖工、电工还有谁?我已无法考证了。我现在知道的这些人的后代还有裴德润的儿子裴全、岳忠的大儿子岳宝光、岳庆的女儿岳秀兰、田江的三儿子田俊义。他们都在清华工作,目前都已经退休了。
我还有两个问题没有探究清楚:
第一,这18个人是怎么样汇集到清华园的?这个问题从我爷爷在世时,我就没弄明白,至今当然更是个迷了。但裴全同志曾经提到,水暖工、电工、电话工因技术性较高,大多数是从外国人在北京和天津开办的“洋行”中招聘来的。当时的中国太落后了,西方都进入工业革命时期了,中国连钉子都生产不了,管钉子叫“洋钉”,管火柴叫“洋火”。而像抬煤工、烧锅炉这些技术含量低的工种,则由原来的庄稼汉干就行,他们年轻有力气,不能说一教就会,但只要多指点,反复嘱咐也就会了。这18人中就有7人又是我的老家——北京大兴采育镇人,村与村相距很近,最近的只有1-2里,远一点的也不过7-8里。不过,他们是结伴来,还是先来一个,再相互介绍来的,我至今也没有考证出来。其中我爷爷、陈仲元、岳忠、岳庆4人都是一个村的,岳忠、岳庆是亲兄弟,我爷爷和陈仲元是一爷之孙,但他们也不是一起来的,我至今也没有考证出来,只能是迷,已无人能解释了。
第二,他们汇集到清华园后为什么能留下来?有的人甚至把毕生都奉献给了清华园。这些人中大多数都是庄稼人,世代务农,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过着衣不遮体、食不裹腹的半饥半饱的生活,农闲时不得不外出打工,但依然生活贫苦。我爷爷虽在家中是独子,但仍不能养活父母。据爷爷对我说,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距家20多里的安定或马驹桥一带给人家摇煤球。一次偶然的机会,爷爷听工友们说北京西郊清华学校招锅炉工,他才只身一人来到清华园。工作条件虽然艰苦,生活环境也只以锅炉房为家,但工作稳定,收入尚可,还略有节余,以后在老家逐渐置了点地,生活越来越殷实了,以致于1937年前一干就是20年,1946年复校,奉召返校又干了9年,1955年退休,在清华工作长达29年。
这张老照片向我们明白无误地诠释着“衡量人的尺度,不在职位高低,而在成就多少”。清华之所以成为清华,也离不开这些工人们辛勤的付出,特别是早期工人们在现代人难以想象的条件下的艰苦劳作。让我永远牢记他们吧!
最后,请让我们再一睹他们“想当年”的风采吧!
清华附中退休教师 陈书祥 2018年4月于清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