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赏枫时节。介老在微信群里连发几张天平山照片,说到了观赏红枫最佳时候,而一干茶友刚去过天平,介老说准备自个儿去了,我挂记他长我9岁,又猜他或另有心思,赶紧响应。
是日,我随介老伉俪30天内二进天平山。循景区步道缓缓行去,穿白云池,到“先忧后乐”坊,远远望一眼登天平路,嘟囔一声上月刚去过白云泉茶室。
走过御碑亭、放生池,遥看宛转桥、咒钵庵,株株枫香呈红叶,处处水面映碧空,搅得天地皆成斑斓梦幻境。大妈们穿红戴绿摆开姿势频频拍照,枫染山醉人酣,个个重返年轻。
回头忽见林间枯叶遍地,几百年的老树历秋入冬,片片树叶由绿转红,捧出一年中的最后精彩,终归纷纷落尽,心生一丝悲凉。
一路漫步到高义园石坊,远眺天平山全景,青山依旧,离我上次登顶已十年。在山下的听莺阁买座喝茶,说说今昔闲话,聊聊孙辈儿女,用过午餐,起身出景区。介老忽然发话:“啊去鸡笼山看看?”
鸡笼山在景区南侧,应属天平余脉。2017年,时任苏州地学会顾问的蒯元林老师尚健在,他送我一本他编著的《苏州沧桑》,书中写苏州山水名胜沧桑变迁,其中有篇“天平石桌”,并附此奇石照片。缘此,是年12月,我和介老等人曾结伴去鸡笼山寻访天平石桌。
沿木渎健身绿道前行百来步,路旁就是鸡笼山东峰,峰高四五十米,坡上树石互缀,隐约斗折野径。两人正说着时光倒流三十载敢上去的狂言,过来四五位年轻人,二话没说“嗖嗖”往上蹿去,不由羡慕得喝一声:年轻真好!
又数百步拐入泥路,小心翼翼兜转到鸡笼山南麓。举目望去,鸡笼山东西两峰尽收眼底。
东峰灌木纷杂,黄绿相间,山头怪石嶙峋。午后的金色阳光洒向峰顶绝壁,清楚映出四个隶书大字“夕照鸡笼”。四年前的冬日上午到此,绝壁背光,介老嘀咕要再来一趟,今日遂愿。
东峰。东峰上的年轻人正觅路去西峰。
西峰高只二十来米,天平石桌在峰巅。我央介老的夫人在山下看管衣物,再想寻找我走过的上山荒径,介老却已在登山者踩出的似路非路的坡上攀登。
路不陡但多砂石,几处“台阶”我实在无计抬腿,只能先膝盖跪上去,再手足并用挣扎站起来。我惊讶他是如何上去的?
山巅是片十来平方米的砂石地,北沿耸立着约五米高的方石,四周陡直,如斧削刀劈,巨石上又立五根石柱,再凌空平托起两块卧石,是谓“天平石桌”。迎面绝壁竖刻“五人撑伞”四个擘窠大字,乃坊间对石桌的俗称。
石壁下端镌一方铭文,说此石曾呼作“七仙张伞”,叹“岂两百年沧桑七颠其二者乎”, 石桌在渐变。李根源先生在《吴郡西山访古记》中写道:“鸡笼山山石蜿蜒东下,崷萃可爱,惜前人无一摩岩之字,以章奇迹。”今人了却前辈遗憾。
“天平石桌”说明碑。《苏州沧桑》中说天平石桌“是由花岗岩岩性和风化规律所致”“是由三组不同方向的节理控制岩石风化的典型花岗岩地貌”,老友蒯老师曾科普地理知识。
在西峰眺望东峰。远处是苏州城。
在另一角度看石桌,峰如卧羊。
清乾隆年间苏州人沈三白写《浮生六记》追怀“浪游记快”。辛丑年(1781)重阳,沈三白与好友顾鸿干共游上沙村古园,“村在两山夹道中。园依山而无石,老树多极迂回盘郁之势。亭榭窗栏尽从朴素,竹篱茅舍,不愧隐者之居。中有皂荚亭,树大可两抱。”“园左有山,俗呼鸡笼山,山峰直竖,上加大石……旁一青石如榻,鸿干卧其上曰:‘此处仰观峰岭,俯视园亭,既旷且幽,可以开樽矣。’”鸡笼山麓老树古园,俯园仰峰,一觞一咏,或歌或啸,岂不快哉。
年轻人与我俩聊几句,继续西去翻山越岭。我在北坡找到较缓的下山路,回头见介老竟随年轻人去了,我叫他下山,他唤我上去,不一会儿不见其人只闻其声。我千呼万唤,总算拗他回头,不料他说道:“跟不上年轻人,他们不见人影了。”
说话间峰上唯余两人,萋草野树,夕照鸡笼。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天行有常,万物皆变,鸡笼山依然在,却已无沈三白描摹的境地。
蓦然想起山麓古无隐庵遗址的石刻偈语: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