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宋俊
舒建桥老师的文字一直是直抵人心的，读了舒建桥老师写父亲的文章，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我想起那个时代的人，想起那个时代的苦，想起那个时代的父亲。舒老师的父亲或许就是那个时代的父亲、那个时代的苦、那个时代的人的一个缩影吧。
舒老师写尽了父亲的一生：进不了羡慕的学堂，挑着重担在大街小巷踉跄，独自含泪把母亲送到高高的山岗，为了妻室儿女在沅水险滩拿命“徜徉”，到头来，白发苍苍，为儿女洒扫庭院、收折衣裳。父亲的一生是苦的，舒老师的文字是含泪的。静静的叙述中，满含浓烈的情感。舒老师在写作时，回忆了父亲的一生，肯定也思考了父亲的一生。辛劳一生，遗憾一世，这样的人生无法选择，这样的人生值不值得？答案是肯定的，可能答案就在舒老师的身上。一世父子，舒老师是懂父亲的。
父亲是水手也是大山的儿子，山与水成就了父亲完美的性格：豁朗、大方、质朴、暴虐、粗犷，还有正直与善良。每一项品质都深深影响着身后的孩子，才造就了舒老师如今对我们后辈的豁朗大方、正直善良，对文学对语文的自信“张狂”。父子一场，总少不了大手的奖赏，也正因如此，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一路顺畅。一世父子，舒老师是认可理解父亲的。
读过不少写父亲的文章，可唯独舒老师这样的文章，让我感动，让我平静，让我思考，让我也去想想自己的父亲，他的一生是怎样？这或许就是舒老师文字的力量。
父亲节话絮
文/舒建桥
【一】
尽管我平时喜爱写作，时常倘佯在唐风宋韵中，感沐先贤的圣光，以慰奠我寂寞的灵魂，聊度这汹涌如潮的激荡岁月。可是在我有限的文辞里很少提及您---普天下山一般伟大的名词---父亲。生怕凭借我饱含涩味的言辞和不道德的思维逻辑玷污您伟岸的灵躯。
刚过了父亲节，我还没有写作的冲动，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今年的父亲节。因为我有父亲，我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孕男育女在我这简短的人生中品读了对新的生命的爱抚和激扬。周一上班，闲来无事，在旧有的博友中闲逛，博友们在父亲节里用心血凝结的父爱篇章，总让我的情感激昂。白天里很想在办公桌前急就，但总不能深层次把握“父爱”的主旋，于是白天里我昏昏沉沉在办公桌前稽度了生命中的一米阳光。
正值江南的梅雨季节，无论是家里的什物还是人的心灵都或多或少沾染一股闷心的气味，这就是古代诗人笔下的江南模样。古人的键笔错误的逗引了更多的人对江南的向往，望江南、忆江南、梦江南、成就了中国文史上不朽的华篇乐章。
梅实迎时雨，苍茫值晚春。
愁深楚猿夜，梦断越鸡晨。
海雾连南极，江云暗北津。
素衣今尽化，非为帝京尘。
这是柳宗元在元和四年写的一首五言律诗《梅雨》。前人评说“此诗不减老杜。”杜甫有写秋雨的《对雨》，表现的是忧国忧民之情；也有写春雨的《春夜喜雨》，表现的是对理想的追求和“穷年忧黎元”的伟大胸怀。柳宗元的这首诗，写的是晚春的“梅雨”，抒发了作者离乡去国的思乡幽情。今晚却很好，几天的阴雨已经停了，天朗气清，沉默了多日的夏虫也在争鸣，更平添了夏夜的宁静。妻儿早已入睡，带着白天的喜悦进入了各自的甜蜜梦乡。
【二】
我家本是寒门，以耕读为本，虽然在我们乡下算得上“门第书香”，但时间持续不长。曾祖时代，家道曾经贯乡，可是刚到59岁时，曾祖就抛妻别子泪流满行。从此，祖父把家庭的重任一肩扛，也是在59岁的时候，祖父告别了上屋场。这一年您刚满10岁，家里还有比你小8岁的弟弟---我的瞒叔。伯父大您8岁，在那个“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岁月，伯父被抓成了壮丁跟随部队扛起了刀和枪。剩下幼子弱母相依为命守候在故乡。
在那个年代，在古湘西的山乡，母弱子幼没有了劳力，也就没有了生活的保障。更谈不上您永远羡慕的学堂。于是您与瞒叔自然成了时代的文盲。艰难的家境迫使您过早的背着简单的行囊走出家门去学一门织布匠。在离家15华里的江口墟的彭家，您担着比你身体还重的担子在大街小巷踉跄，虽然你为织布而来，虽然你为织布而忙，但在您的身上尽是芦絮充实的衣裳。因为您没有了父爱只有用体温疼爱您的亲娘。至今我无法忖度您当时的眼量，您是怎样度过您少儿的寂寞时光，少儿的生活洒满凄凉。
学徒成功，您慢慢把家庭的重担扛在肩上，四处织布四处飘荡，为的是家里的弟弟和高堂。当您把那一文文浸透您臭汗的钱币奉送给您的亲娘，您惊恐的心里得到了补偿。上世纪50年代，您便成了家乡人们羡慕的好儿郎。接着是瞒叔当兵入伍，去了大连，您曾说，那天祖母把瞒叔送了一程又一程，母子在山间里的话儿串成行。可是谁能想到，等到瞒叔复员回家，唯能见到的是祖母坟茔上葱绿的野草在寒风中招摇飘荡。在瞒叔离家两年后，您独自含着眼泪把祖母送到了高高的山岗，完成了您作为人子的使命。
【三】
后来呀，你遇上了一个与你终生相依的姑娘，结了婚，生了子。我和比我大10岁的姐姐进了您的屋堂。也许你过早的缺失父爱，在下一辈您总是尽力补偿，于是您风里来雨里去急于拯救家庭，急于寻找维系生命的食粮。
在绵延几百里的沅水，有你用生命赌博的影子。无论风高浪恶，无论险滩激流，您凭借单薄的身板在这风浪里咬紧了牙，为的是家里的妻室儿女。依稀记得，您每次远行，我的母亲总是带上我把您送到河边，“小心呀，小心！”“注意自己的安危！”简朴的言语浸透的是沅水纤夫的生死道别，每道别一次每泪流几行。当您从容挥手走进船舱，把背影抛给您的妻子和儿郎，“孤帆远影碧空尽”的踟躇让我顿感饱经风霜。在沅水的孝子桥畔，在沅水的寡妇滩上，在沅水的汹涌的清浪，如今我蓦然听到您歇斯底里的声响。孝子桥上的月亮，也许有您留下思家想娘的目光，寡妇滩上的铁链，也许是您用赤足把它磨光，还有清浪滩边翻飞的乌鸦，总和着您的雄壮......
我的一位文化朋友，要写关于湘西的水手，特意专访了您。每当我的朋友提起那个时代，您就汹涌澎湃，紧束衣装，以长凳为船，以木棒为桨，一高一低的号子在我们的耳边回荡，活现了您当年的模样。如今《纤夫的爱》成了时代的糜糜绝响，可是在这糜糜绝响中又湮没了多少凄凉。
【四】
您是水手同时又是大山的儿子，从湘西大山深处走出的水手，山与水成就了您完美的性格：豁朗、大方、质朴、暴虐、粗犷，还有正直与善良。
您的豁朗、质朴、大方，让您赢得了大家的厚赏，于是您有很多朋友--四面八方，“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在我的家是一种时尚。每当朋友来访，您总是拿出您亲手酿酒的乡酒，热情大方招待来客，即使您醉卧在床，也不会把朋友淡忘。您一端杯就全把生命遗忘，浑身胆识回气荡肠。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还夹带着淡淡的哀愁，直到明月照斜西墙。
您的暴虐、粗犷，在我不听您召唤的月季里，常常领教到您无情的大手的奖赏。每当我在您的眼里失去了乡里孩子的榜样，我就会不自然成了您的出气棒。咬着牙把手挥扬。吓得我逃离他方，您总是说“恨铁不成钢”。我是骑在牛背上长大的孩子，在这山野里，总免不了野性的张狂：逃课、偷瓜、打架、骂娘、玩水、捉迷藏等等，在那个叛逆的时代成了儿时伙伴们结盟加约的第一条例，于是在其中就有了我的身影，这也让你心伤。可是每当我夜晚偷偷归来，聆听您与母亲的对白，您愤怒的话语夹带淡淡的内伤，我现在才明白，您的大手打在我的身上疼在您的心上。
您有您的正直与善良。但是在讲假话的年代曾经让你迷惘。您受了骗，您又被载了赃，于是一场厄运降临您的头上，甚至连累了家庭，更苦了我的娘。好在你平时攒下的善良赢得了乡亲的利息兑换，即使在艰难的厄运中，您挺起了胸膛。乌云总会过去，雨后总是彩虹与阳光。
【五】
我无法洗涤您残留在我血液里的基因，在我困惑的时日，我真后悔成了您的儿子，很多地方抄袭了你的模样。每当我咆哮的时候，您不但不责怪我，您还总是眯着眼睛对我点头赞赏。我接触您灼人的目光总是给我以无穷的力量，于是我的生命在您的怂恿下不断膨胀，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一路顺畅，因为有您的鞭影挥扬。如果我真的没有您的鞭影我相信我成就不了今天的我。上次曾拜读著名学者钱文忠先生的文章《教育，请别再以爱的名义对孩子让步》，我深有所感。在这里，我要感谢您---我敬爱的父亲。虽然您现在佝偻着腰，白发苍苍，但是您一直在为我奔忙----为我洒扫庭除，为我收折衣裳，一位八十又四的老人呀，须发飘逸，满脸沧桑，虽然褪去了容颜但是不减当年的容光。
【2011年6月20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