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父亲的简史
萧 萧
1、要饭
回到父亲的胞衣地
他的发小告知我
小时候他与我父亲
结伴在老街上要过饭
那年父亲十二岁
他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要饭，作为一个动词
一个少年曾经频繁使用过它
他不是乞丐
他只是为了他的小妹和母亲
能够活下去
八十年代外地的灾民
轮番来村里要饭
每次父亲都会塞给他们
一把米 或一碗米饭
目送他们离开村里
恶犬出没的那条小路
2、稻香
每次听孩子唱周杰伦的《稻香》
我的眼眶是湿润的
稻香漫过河流、村庄与时光
返回与我相拥而泣
我眼中的画面
与电视机里的MV截然不同
我的父亲坐在田埂上
抽着用旧报纸自卷的旱烟
他是点燃村庄第一缕曙光的人
每天按时坐在稻香中间
看着眼前抽穗的水稻
粒粒饱满，然后默默离去
孩子唱罢
我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像极了父亲当年
赤脚站在潇潇风雨中
搂着自己种下的水稻
3、农夫
我每天放学回来
父亲都在下地干活
太阳总是比他提前收工
村庄上空已经升起了炊烟
那个锄禾的人
还在田地间弯腰、流汗
他要赶在雨季来临前
将他全部的生活种在地里
期待风调雨顺
那些曾经尊称他少爷的人
每天坐在人民公社的粮库门前
一边与寡妇聊着男女那些事
一边等着收他的粮食上缴国库
农夫们的三轮车
一辈子在同一条道路上
往返，烈日投给他们阴影
他们浑然不知
4、搬运工
父亲将我们一家的生活
从农村搬到小镇上
他为此沾沾自喜
在镇上，接下来他将水泥
煤炭、尿素以及世俗的眼光
从这里搬到那里
父亲赤祼上身
在船上卸货
他身上淌着无数条耒河
我一个人在河边
看着一群蚂蚁
从我的脚趾间穿过
父亲一辈子搬运的东西很多
却无法搬动他的命运
直到那年他把生命
从他的体内搬到另一个世界
他完成了上帝
交给他的最后一次任务
5、野菜
在放学路上
我曾见过遍地的野菜
自生自灭
那时候我无法一一叫出
它们的名字
无以裹腹的年代
这些无名英雄
都是父辈的救命恩人
它们在风雨中
献出了自己的全部
那些活下来的人
都成了它们的后裔
我也是，在荒野中奔跑
此后父亲从不吃蔬菜
他害怕在蔬菜里
吃出熟悉的野菜的味道
2023.6.17
萧萧，原名肖建军，七十年代生于湖南衡阳，放过牛、教过书、编过报、拍过电影。出版诗集若干等，偶有诗歌、电影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