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大概成书于500年前(世德堂版的刊印时间为万历二十年,是当今流传版本的基础),书中涉及许多当时的敏感话题,这些内容我们当代的人不容易看出来,但对于当时的人来说是很容易看懂的。当时的执政者看懂了《西游记》,于是它就成了禁书。按郭健先生讲,《西游记》的作者应为道教南宗的人物,而道教北宗有一个人看懂了《西游记》,出于立场不同,想与其作对,于是也写了一部神话小说,叫《封神演义》。从这些事可以看出,《西游记》是很得罪人的书,上至朝廷下至江湖都有人反对它,如果不是道教中人一直宣扬其中包含着所谓的“金丹之道”,其流传都会成为问题。但是,《西游记》成为禁书的理由还不止于此。《西游记》既然已经把当朝皇帝祖孙三代统统骂了一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揭一揭朱家王朝的老底,又触碰了另一个禁忌的话题――景泰帝。
景泰帝朱祁钰,是明英宗的弟弟。明英宗名朱祁镇,他们这一代皇族五行属金,所以名字里都是有金字旁的。顺便说一下,明朝的皇帝除了朱元璋之外,名字都是遵循着五行相生的规律来起的,这一代正好到了金字辈。明英宗朱祁镇曾两度为帝,第一次是继位登基,当时北方的瓦剌进犯,明英宗亲自出征,但由于崇信宦官,指挥不当,发生了土木堡之变,明军大败,明英宗被俘虏。大明朝为了不受瓦剌控制,朱祁钰临危受命,继皇帝位,尊朱祁镇为太上皇,第二年改年号为景泰。朱祁钰在危机时刻,带领军民打败了瓦剌,保卫了国家。此时朱祁镇被囚禁在北方,但打败瓦剌后朱祁钰并不想把哥哥接回来,原因很简单,帝位只有一个,你回来了我怎么办,所以朱祁镇在北方呆了好多年,后来才阴差阳错地被接了回来。朱祁镇回国后即被软禁起来,但是在朱祁钰病危的时刻,发生了夺门之变,朱祁镇重新夺回了帝位。朱祁镇十分憎恨自己的弟弟,复位后废除了“景泰”这一年号,还废了朱祁钰的帝号,死后赐谥号为“戾”,属于恶谥,按亲王礼葬于西山,是明朝迁都后唯一一个没有葬入十三陵的明朝皇帝。朱祁钰一直没有庙号,直到南明时期才追加其庙号为“代宗”,意思是他只是临时代替了一下。应当说这样对待朱祁钰是不公平的,因为他毕竟临危受命,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对社稷是有功的。但是,朱祁钰没有后人,此后继位的皇帝都是朱祁镇的子孙,即使认为朱祁镇的做法欠妥也不好纠正,所以这一话题一直是不能触碰的。
《西游记》中什么地方触碰到这一话题了呢?有两个部分。第一个是朱紫国。朱紫国即“朱子国”,明朝皇帝姓朱,其所指代的就是明朝。“朱子”也是对宋代大儒朱熹的尊称,虽然朱元璋与朱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朱元璋当了皇帝后,总是觉得自己出身不够荣耀,想与朱熹攀亲,给自己脸上贴金,此处使用“朱子”的谐音也可以理解为指代明朝。另外《论语》中也有“恶紫之夺朱”之语,这一名称的选用与儒教也有着一定的联系。
有人认为“朱紫”代表富贵之意。我为什么说朱紫国指代的是明朝呢?咱们回到小说中的表达来看。唐僧师徒到达朱紫国的时候书中先安排了一段孙悟空与唐僧的斗嘴,孙悟空先是讥讽唐僧不识字,之后孙悟空看到旗上“朱紫国”的字样告诉唐僧后,唐僧说了一句:“朱紫国必是西邦王位!”这句话从逻辑上来说是不合理的,假如师徒尚未看到旗上的名称,唐僧根据所走的路程或其他因素猜出了结果,说“此必是朱紫国”是合理的,因为外延在缩小,有判断的必要;而此处的逻辑是相反的,西邦王位很多,朱紫国只是其中之一,当已知是朱紫国的情况下,唐僧判断出其为西邦王位,把外延扩大了,明显是一句废话。如果我们把这句话翻译一下,它实际是这样的意思:这里不是大唐。西邦王位的意思就是在表明其不是大唐!翻译过后更是显得可笑,唐僧从大唐出发,向西走了几万里路后看到一个国家,猛然警醒判断出这里不是大唐,非常明显的废话!
《西游记》中没有废话。这句话对于唐僧来说确属废话,但作为《西游记》来说却非常有意义,因为其想表达的意思是这里就是大唐!再直白一点来说,它是大唐的延续――大明。《西游记》刊印于明朝,书中讲明朝之事会有诸多不便,于是便采用了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达方式,先声明这里不是大唐。但在接下来描写街中景象的词中,又讲到“真不亚大唐世界”,其实就是在提醒其所写的就是大唐。而当孙悟空报怨会同馆不让他住正厅时,唐僧又说“他这里不服我大唐管属”,这种没有必要的解释仍是欲盖弥彰,不是大唐即是大唐!而作者之所以在开始这段故事之前反复澄清,就是因为提到的问题过于敏感。
朱紫国有一处避妖楼,在四方石板下。这个避妖楼什么样子呢?书中描写:“有三丈多深,挖成的九间朝殿。内有四个大缸,缸内满注清油,点着灯火,昼夜不息。”为什么一个避妖的地下场所要挖得三丈深,还要有九间朝殿,难道说是皇家防空洞也要有这样的排场?不是。因为作者想说的是避妖楼其实就是宫殿,朱紫国有两个宫殿,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宫殿四面都会放四个大缸装水用于防火,故事中将其换成了灯油。灯火昼夜不息所喻正是“明”字,表明其所指的就是明朝。写这个避妖楼,作者其实想表达的是明朝地下还有一个皇宫。明成祖迁都北京后,仍保留了南京的宫殿,并配备有一套官员系统,相当于备用政府。而《西游记》对于明朝这样的做法是不赞成的,故借孙悟空之口说“那妖精还是不害你,若要害你,这里如何躲得?”意思是这样的安排并没有什么意义。
在为朱紫国王治病时,孙悟空制作了一颗乌金丹,当中是难得的原料是白龙马的龙尿,其后用龙的唾液作药引送服,黄周星《西游记证道书》对此的点评是:“此药可名二龙丹”。这一点评非常妙,此药如果叫二龙丹确实比乌金丹要好听,也更贴切,但为什么作者不这么起名呢,反而解释说“锅灰拌的,怎么不是乌金!”《西游记》中对事物的名称都是有寓意的,但其通常不解释,而当其解释的时候就可能是在掩盖。此处确实运用了二龙的元素,龙代表皇帝,二龙即是两位皇帝,朱祁镇与朱祁钰。明明应该叫二龙丹,但却偏偏不叫这个名字,连读者能想到的事情作者会想不到吗?不会的,作者是在引发读者自己去思考。金是祁字辈这一代人名字的要素,所以朱祁镇、朱祁钰的名字都是金字旁的。乌本意是黑,又与污字同意,即抹黑之意,二龙、乌金意在表达朱祁镇、朱祁钰两兄弟为他们那一代皇族抹黑。
故事中猪八戒把太监称为奶奶,而不称公公,其不仅是在表达对太监的厌恶,而且可能还有影射明朝的官员与太监之间的斗争。明朝的党争主要是在东林党与阉党之间的,阉党即宦官集团,掌握着东厂、西厂等特务机构,东林党可以说是读书人组成的集团,其中也有担任各种官职的,两派的争斗十分激烈。东林党可以算是儒教的,《西游记》三兄弟中分别代表儒、释、道三教,其中代表儒教的正是猪八戒,太监本来被人们称为公公,但猪八戒故意称其为奶奶,就是站在儒教的立场上讽刺太监。
在《西游记》的故事当中,当三兄弟都在的时候,如果需要主动出击去打妖精,通常都是把沙和尚留下来保护唐僧,孙悟空与猪八戒一同前往妖精的洞府去战斗,红孩儿、狮驼岭、祭赛国等都是如此。而此次前往麒麟山獬豸洞却是孙悟空自己前往。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为什么这次猪八戒没有跟着却帮忙?取经队伍中的五位分别代表五行,猪八戒、沙和尚的五行分别为木和土,猪八戒是木,沙和尚是土,把木、土都留在城里,其似乎指向的就是土木堡。朱紫国王特别强调该国的后妃称谓不同于其他国家,为什么?因为他所说的不是后妃,而是皇帝。朱紫国的后妃称为金圣宫、玉圣宫、银圣宫,“圣宫”即是“圣躬”,表面上说的是后妃,其实指的是皇帝,所以书中才强调该国后妃的称谓不同于其他国家。金圣宫被妖精抓走的时间是端午节,端午节是纪念屈原的,屈原是由于楚怀王被抓才投江的,也喻示君王被抓的因素。明英宗名祁镇,“镇”字由“金”“真”二字组成,金圣宫指的就是朱祁镇。朱祁钰的钰字由“金”“玉”二字组成,所以玉圣宫指的是朱祁钰,朱祁钰接替朱祁镇为帝,所以玉圣宫排在金圣宫之后。朱祁镇后来又夺回了皇位,虽然仍为皇帝,但比之前当然已经有所逊色了,银圣宫指代的就是复位后的朱祁镇。朱紫国王曾差“夜不收”军马探得妖精的所在,却从未发兵征讨,其喻示的可能就是朱祁钰明知朱祁镇在哪里却不去接他。孙悟空打死送信的小妖后,有一个藏匿战书的情节,这在故事里看来很不正常,因为他即便早点将战书拿出来也不会影响情节的发展,其所暗指的应该就是朱祁钰不接朱祁镇回国的事。在孙悟空提出要去救金圣宫娘娘时,国王表态情愿让出王位,还因此受到猪八戒的嘲讽,这个表态本身就有些不合常理。你把皇后救回来是应当加以感谢,但也不用让出皇位。但如果金圣宫指的是朱祁镇,那么接他回来后就会涉及到朱祁钰让不让位的问题。朱祁镇回国时是比较惨的,迎接礼仪十分简陋,回国后成为了待遇条件最差的皇帝,所以故事中金圣宫回国时乘的是孙悟空编的“草龙”。
故事中有一名送战书的小妖名“有来有去”,这一名字可能亦是有含义的。朱祁镇被俘时有位宦官叛变投降了瓦剌,然后就挖空心思帮助瓦剌对付明朝,让朱祁镇头痛不已。朱祁镇设计让他出使明朝,然后暗中通知明朝守军在其出使过程中将其除掉,所以孙悟空说他“有去无来”。
《西游记》世德堂本刊印于万历二十年(1592年),当时朱祁钰去世已经一百多年,但一直没有真正平反。书中写这一难的妖精住在麒麟山獬豸洞,朱祁镇、朱祁钰均为“祁”字辈,“麒”与“祁”同音,“麟”与“林”同音,林就是许多棵树的意思,这一辈皇族之人就是“祁”之“林”,喻示这里说的是整个“祁”字辈的事。獬豸即独角兽,是传说中的神兽,执掌公平。洞在山中,比山要小,麒麟山中有个獬豸洞,意思就是在“祁”字辈中讨论一下正义的话题。这里的妖精为金毛犼,这个神兽的名字也是有用意的。“犼”字由反犬旁与“孔”字组成,这个字其实是用来骂人的,而且骂得很重,意即是有的人口言孔孟之道,却行禽兽之事。《封神演义》中有万仙阵中三大菩萨收狮、象、犼的情节,如果读者越熟悉《封神》中的情形,就会越忽略《西游记》的用意。但这两部小说之间并不是上下集的关系,《封神演义》成书晚于《西游记》,其中的内容看似是为《西游记》进行了补足,实则是在改变《西游记》的原意,所以不能把金毛犼的出现视为理所当然。妖精的法宝是紫金铃,虽然在书中夸得很很厉害,却并没真的给孙悟空带来什么障碍,为什么这么设计?“紫金”二字仍是在围绕这一难的主题,“金”字还在强调“祁”字辈这一对象,而“紫”字与朱紫国的“紫”字是相同的用意。《论语》中孔子讲过:“恶紫之夺朱”,“紫”是为孔子所反感的,为什么?因为过分了。朱就是红,是三元色之一,这一颜色本来很好了,但人们却非要追求更加绚丽的紫色,这就过了,这就是孔子反感“紫”的原因。这句话在《论语》中是紧接着“巧言令色鲜矣仁”一章的,都是不赞成过分的意思。而放在这一难中来讲,“紫金”就是你们“祁”字辈两兄弟事情做得过分了。一个在哥哥被俘的情况下不去营救,回来就软禁;另一个则是在复位后疯狂报复,无所不用其极,你们这样的人还好意思以圣人门徒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