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我们走了” ——再见,我的关门弟子

楚子
创建于2023-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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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四年前,刚参见工作,在一所山区学校。干干净净的山,干干净净的水,干干净净的人,自己也干干净净的,像被山风拂过,被山泉濯过。

    那一年六月,自己从学校毕业;那一年九月,被安排做了班主任——最年轻的班主任,整个学校的“老满”。

    初为人师,又做了天下最大的主任,神圣中有担忧,庄严中有忐忑——想做好,又担心做不好。好在许多年长的老师,欣赏我的干净,做了我写字的师傅,做了我打篮球的师傅,做了我教书的师傅,做了我做人的师傅------

    那一年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布置班级环境,要求在教室门口贴对联。我拒绝了书法师傅帮忙的好意,狂妄的自己拟,自己写——笑看着师傅们的星星鬓发,张牙舞爪的写下“问严师镜中何时添白发,期雏凤天涯早日放清音”。

    师傅们又笑又恼的摇着头,发间的银丝跟着闪动。我知道师傅们没有真的恼我,要不然他们的爱人给送东西来时,总会给我捎一份吃的——可能是因为我嘴甜,见到他们都会叫一声“师娘”罢!

    

    两年后,送别了我的开山弟子。

    我完全记不起分别的情形,记不起当时的心情,记不起那天的天气:如果是晴天,阳光应该在山头在林梢在跳跃的溪涧流水上闪动;如果是下雨,应该是浥了轻尘,湿了嫣红,风中添了更浓郁的草木的清香。肯定不是阴天!

    然而,我调离这所学校的时候,师傅们都不怎么说话。我记得我的篮球师傅他的爱人(已经作古近三十年了)恰好来学校,我打了声招呼:“师娘,我走了!”

    出山的汽车在山间轻捷蜿蜒,窗外的山风很快把师傅们师娘眼中的黯淡吹走了。

    

    

    

年少轻别离。

    三十多年的时光,分解成十多个三年。一批批不同的人,相似的场景,相同的挥手:“再见,老师!”绿树白花前,淡淡的花香——年轻,真好,不知愁为何物!

    年轻,确实是好!那时,冬夏寒暑,一大早陪着孩子们晨练,一路的欢笑一路的风;停电的晚上,和孩子们数星星,大声地唱歌——之后,就着蜡烛的黄晕,为明天上课刻完一张蜡纸;白天,还和孩子们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不知道累为何物!

    

    渐渐地,知道了疲倦;悄悄地,发间探出了银丝;哪时候起,送别孩子们的的青烟化为浓稠的雾霭?

    我的妻子——被多少孩子叫过“师娘”的,我的爱人,九年前就说了:“收官了吧。”

    

    三年前,一个妈妈,带一个小小的妞妞第一次进思九阁报名。妈妈问候我:“老师好!”转过头,跟女儿说:“这是妈妈的老师呢。”姑娘满眼的惊讶:“老师好!”

    很多次,和爱人出外,碰到一对父子,或一对母女,老爸老妈先叫:“师娘好!”孩子也跟着诧异的问候:“师娘好!”

    是的呢,差不多做了三代人的师娘了。


    

    很多次,孩子们离校了,留下清风和鸟鸣。和妻子在校园里散步,总是无意中转悠到思九阁门口。走廊上静悄悄的,窗台上绿萝青翠的影子映在洁白的瓷砖上,映在清澈的玻璃里。指着绿萝叶尖的水珠:“是乐乐姑娘养着它们呢。”

    推开教室门,风涌了进去,书页扇动白色的翅膀。

    我一一指着桌椅,告诉妻子:

    这是三年劳动总监的,这是三年饮水供应队长的;

    这是班长的,这是体育委员的,旁边的是最爱跳舞的姑娘;

    这个组工作记录本没收拾好,肯定是谢李轩的,他总丢三落四;

    这是打篮球摔了一跤,撕烂了裤子,擦破了腿,问你“师娘,针,药”的那个男孩的;

    这是不能吃辣椒光吃白饭,你给炒了清淡的菜,她说“谢谢师娘”的那个姑娘的;

    这是肚子疼,找你“师娘,冲点红糖姜汤水”的那个女孩的;

    这是年级第一名的那个女孩,这是进步最快的那个男 孩,这是送老黄一条戒尺找打的那个男孩;

    这是刚进来总是哭鼻子现在笑得最甜的的那个女孩,这是刚进来肉肉的现在最帅气挺拔的那个男孩-------

    

    妻子指着一本书上的名字:“这个男孩你不要收拾得太厉害,人家爸妈在外打工,没人呵护,你宽容一点。”

    就你知道宽容他们,他们关心过我么!

    近一年来,总是力不从心,中午要眯一会儿。很多次,刚躺下,外面大呼小叫:“师娘,老师呢!”只不过是针尖大的忧伤要找我倾诉,芝麻大的惊喜要和我分享。

    一帮小混蛋!


    

    小混蛋们教室门口手写的班牌——思九阁,底色已经从鲜红变得泛白,一如我满头的花白。

    小混蛋们教室外面围墙上的藤萝,花开了三年,落了三年。明年,花香里的身影,不再是你们。

    小混蛋们教室外面围墙边的樟树,鹅黄发了三年,春来红叶飘零了三年。秋来,它俯视着这个教室,但教室里肯定是另外一群稚气的人脸;这个班肯定不叫“思九阁”;这个班的主任,肯定不是我这个老头。

    当然,孩子们叫师娘的那个人,肯定不用再陪我来转悠!


    老樟树,再替我点一次名,关门弟子们会大声地回答:“到!”声音会长久地在我梦里回荡。

    那22个女孩:

    王佳怡 邓佳佳 黄烨 马子怡 向雨霏 谢湘怡 谢奥洁 向紫玲 颜婷 饶聪云 王毓琳 向雨晴 谢思琦 谢智慧 谢雪兰 张诗玉 向景  谢怡宁 向乐乐   舒敏君  舒奕轩 舒妍

    那22个 男孩:

    瞿涛  谢李轩   黄志强 向佳鹏 谢俊锋 徐俊豪 叶思成 黄浩 周海峰 饶忠琪 邓鹏欢 黄璞 黄鹤宇 叶振星  王羽枫  邓永成  向勋  张佳 黄靖 顿天国  覃熙 武义翔

    

    明天,思九阁会成为历史;明天,孩子们会挥挥手,高兴地说:“师娘,再见!”

    


当年,一副对联开启我的班主任生涯。

    临了,用一幅对联做结吧——

    水长流,三都涛声响日夜;风乍起,九万鹏程亮青春。

    

    (2023年6月14日星期三11点51分 于思九阁教室后面收笔)

    

    


几天来,断断续续的敲击着上面的文字,键盘如同老迈的我一样卡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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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由 美篇工作版 编辑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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