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芜湖中燕公司审计报告》(上)
我到芜湖公司不久,浙江远大公司伊宏出差,到芜湖来看我。
伊宏是我在燕化供销公司销售一科的同事,也是老大姐。负责聚乙烯产品销售,后来在化二做聚丙烯销售,然后辞职去了浙江远大。
伊宏是老吕在燕化职工大学物资班的优秀学生,吕经理亲信嫡传弟子,也是中燕公司创业元老,,我们在芜湖的一个咖啡馆畅聊到深夜,说起老吕和中燕公司,她是满腹糟心事,不吐不快。
伊宏在供销销售科干得好好的,忽然间调到劳资科去了。我们当时都很不解,劳资科这种事务性单位,有啥意思?
“哎呀,那就是吕经理让我去的呀......”
原来老吕当时除了负责销售业务,还分工管燕化供销公司劳资人事。他对劳资人事不摸门,觉得那里没有“自己人”,就让伊宏去做“卧底”(现在我也没想通吕经理当时思路,为啥劳资科也要安排自己人)。并承诺顶多一年,就让伊宏重返销售业务岗位,所以,成立中燕公司,就把伊宏从劳资科“借调”出来,作为主力,到中燕公司来做业务。
从体制内跑到江湖中厮混一年多,中燕公司的各路大仙渐渐修炼成精。吕经理也深感自己只会宏观把握大局,缺乏具体办事的能力,必须要依赖某些“专业人才”。而燕山出来的这些菜鸟,也迅速懂得了“要发财,先掌权”的硬道理。纷纷游说老吕,要出去自己单干,另立门户,各自为政。保证替中燕打下另一片江山,和供销公司其它驻外公司比个高下。
于是派伊宏去芜湖注册成立了芜湖中燕公司,王晓东到苏州成立了苏州中燕公司。连林建都跑到山东去,搞了个临沂中燕公司。
成立这么多子公司,孙公司,目的很明确,躲开监管,便于捞钱。
武汉公司之前成立一个联营公司,四个股东两个是外人,刘玉芬和周闵,还搞了一个年底按股分红。燕化公司得知大怒,通报批评:退回分红,公司关闭,停止运作。中燕公司要吸取教训。
把公司开到芜湖去。是中燕公司外聘员工,原芜湖化工厂业务员孙玉林的主意,说那里他人熟地熟,还有优惠政策啥的。所以老吕选了芜湖作为新的根据地,甚至在黄山西路还买了套住房。
中燕公司貌似国企,实际是个“怪胎”。注册资金是从武汉、烟台两公司出的,这两公司的董事长都是吕经理,别人无法实行监管;以进口苯酚名义临时组建,还没纳入燕化供销公司管理体系,供销公司不管,想管也暂时管不着;业务财务人员,都是临时借调,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能挣钱就行,自然唯吕经理马首是瞻,无法行使相应的职责;种种原因导致,在这里,老吕不是权责有限的“领导”,而是唯我独尊的“君主”。
既然是“君主”,自然就有另一套对应游戏规则。我们在国企或者政府体制里是很难感受到的。大家可以去看中国历史,或者去看恒大许家印的生活段子,想象脑补一下。
总之,在这种氛围下,吕经理逐渐从“明主”,变成被人控制戏耍的“昏君”了。
孙玉林本是外聘业务人员,很快就发现中燕公司其实是老吕一人说了算。他当然希望自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从而达到架空晁盖,独掌山寨大权的目的。千方百计设法把伊宏挤走。
我们国企员工当然也会拍领导马屁,但国企的上下级关系,还是自有其内在规矩分寸。孙玉林对老吕是阿谀奉承,百般讨好,对同事则大搞阴谋诡计,挑拨离间。打着老吕旗号要做这个干那个。伊宏自恃是老吕的学生,业务能力又强,当然不买帐。孙便去老吕那里说伊宏不把领导放在眼里等等……
本来业务上事情对错是很容易搞明白。但涉及到是否“听领导话”,这就复杂了。偏偏老吕是个“昏君”,此时已被小人所惑。临退休的年龄,最怕别人不尊重他。见伊宏还敢顶嘴,顿时火冒三丈。伊宏见老吕既倔又不讲理。愤而提出辞职,要回供销公司销售科去。
老吕在伊宏辞职报告上签了字。还很丢人地批了“不能回销售科,不能重用”几个字样。更显得他心胸狭隘,鼠肚鸡肠。
伊宏找到供销公司,要求回去上班。书记刘惠昌一看老吕批条,顿觉老吕为人不堪。没搭理他的批示(毕竟他已退二线),安排伊宏又回销售科做业务了。
伊宏和我说起中燕公司过去种种琐事和老吕现状,连叹无奈。“现在他终于知道到孙玉林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第二天我们俩一起去芜湖黄山西路看望老吕。问候一下老领导身体,说说我们各自现状,一番片汤话之后,就出来了。
出门后伊宏对我说,我本想再和老吕理论理论当年诸事是非,一看老吕,现在头发全都白了,顿时心就软了,什么也不想说了,唉……。
我倒是很想听老吕聊聊中燕公司。每次去都问他。老吕缺乏自省,基本都是抱怨别人。那你自己有啥体会呢?老吕终于说:过去的事就算啦,我现在只想过简单的生活。
啊,往事不堪回首。我终于意识到,让老吕反思自己,是件残酷的事,就不再问他了。
孙玉林终于赶走伊宏,当政掌权,但他业务做的一塌糊涂。认真做事做业务的人,到哪里都会受到对手的尊敬。靠说大话吹牛,还动不动就要回扣,到哪里都不受待见。正直的人不和你来往,心怀鬼胎的人立刻把你当做一只肥羊,将计就计,利用你的贪婪,宰你没商量。
老吕后来也心灰意冷,想把中燕公司交给供销公司打理,自己也要正式退休了。供销公司派审计一查,领导一看报告,大吃一惊,怎么搞成这样?
我在芜湖公司晚上闲来无事,就翻看各种资料,在芜湖公司遗留文件中找到一份芜湖中燕公司的审计报告。
蔡老师并非财务科班出身。他原来在供销公司负责审计。各驻外公司被他审个底儿掉。这份中燕公司的审计报告,据他后来说领导要严格控制知情范围。一共只打印了四份,分别给了供销公司温总,财务魏总,燕化公司负责经营的刘炳义经理和另外一个什么人(忘了)。
我看到的这份应该是蔡老师保留的初稿,厚厚一本,还有某领导(可能是魏总)阅后的大量批注和修改意见,这引发了我极大的兴趣……
主要结论如下:
一,大量业务应收账款无法回收,货物丢失,仓库账实严重不符。
具体责任原因不明,经办人都说请示了领导同意。大家都互相推诿,谁也讲不清楚,或者说谁也不想讲清楚。
二,固定资产丢失,散落严重。
新买的桑塔纳轿车,放在燕山王晓东家楼下,连购车手续一块被人偷走,找都没法找。甚至有传言就是他监守自盗。至于手机、BB机、等其他物品更不用说了。
三,乱花钱,乱报费用开销。
某段领导批示是这样写的:“某月某日就已明确苏州中燕业务停止运作,怎么还有这么多费用拿到苏州中燕公司来报销,真是岂有此理!”
王某某的手机某月通话费用上万元,也拿到公司报销。领导边上怒批:“给谁打这么多电话!”
有个段子流传甚广:燕化公司刘炳义经理到上海视察,老吕唤王某某开车,刘经理闻听说:“等等,你就是王某某?”
是啊,我就是。刘经理一声怒喝:“好你TMD个王某某,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可把我害苦了!”。
原来这些天刘经理晚上在家里不时接到一个自称是王某某妻子的长聊电话(燕化公司领导家庭电话都在电话本上公开),诉说王某某不顾家,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还乱搞女人……,要求刘经理对他加强教育管理,采取组织措施,从外地把他调回来,维护我们家庭和谐……
刘经理既不认识王某某,更不认识他老婆。但这个祥林嫂夜半多次找领导絮絮叨叨哭诉家务事,搞得领导烦躁抓狂的不行。现在终于找到元凶。他将王某某痛骂一顿:“……你到底能不能处理好你的家庭问题?告诉你,你老婆要是再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你他妈的就给我立即滚回来,听到没有!”
四,滥发奖金、补贴;
钱没挣到,奖金不少发。一份发奖金名单,二三十人。除了中燕公司几个人外,还有燕化公司领导和供销公司有关领导,若干外聘人员和所谓对业务有贡献的外人。
伊宏说这奖金发放表是假的,至少部分是假的:“我就没拿到这个钱。审计问我时,我说有我领钱的签字吗?这张奖金发放表是审计追查某笔款项去处时,他们后补写的,上面列的好多人,我都不认识,到哪里查去?真正是谁拿了钱,天晓得!”
刘学理后来也提到过此事,“说我领了多少奖金,炳义经理多少。全是假的,签字都是假的。王晓东说买了好多刮胡刀送礼,我说你连那刮胡刀也没送我一个啊?”
“老吕前期还是挺好的,”刘学理感慨说,“后来完全不像话。他让我给他批条办事,净是那些胡整乱来的事,我能给他办吗?所以后来就躲他远点了。”
五,未经申请和批准,擅自投资,造成亏损;
和吴县振吴贸易公司联营成立了苏州中燕公司;还有芜湖燕鳯公司,芜湖能鳯公司,临沂公司等一堆子公司、孙公司,甚至还在房山一个做水桶的破厂还有十余万投资(还是挪用公款?),这些钱全打了水漂。
那个吴县振吴公司经理见这帮人胡来,早早把自己的投资款拿了回去,闪了,你们自己胡整去吧。领导一边批示:“他们怎么能擅自撤回投资款?(要亏应该大家一起亏嘛!)”
这些业务员每人掌管一个分公司,其实就是每人掌握一点资金权利,逃避监管。大家都如此,各捞各的,谁也别说谁,谁也别管谁。但是,据说所有的事情都得到吕经理批准,有事你们问他,我们不清楚。没有领导签字?他平时也不在啊,都是电话向他请示的。
事情大家做,利益大家拿,责任只有吕经理背,吕经理对此也毫无办法。
还有外聘人员,也掌握着中燕公司的业务大权......
老吕到苏州来收账,住在一个小破招待所(可见当时已经潦倒),高铁军和小刘闻听来拜见老领导。闲聊不一会儿,汪信心来了,见面就放声大哭,“吕经理啊,真是对不起啊......”
估计老吕这时候看他的部下,心头也是一万匹草泥马呼啸奔腾而过,内心酸楚,无处诉说。“唉,别哭了,我这次来,也不是找你要钱的......”
这个汪信心,我也认识。他也是鼓动辽燕公司老续做金融衍生物,导致辽燕公司巨亏的苦主。
总之,吕经理被彻底架空,对中燕公司管理完全失控。做事居然昏聩荒唐到这种地步,真是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