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初中的时候,学校里流行的口号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些大道理我确乎不懂。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三门功课有趣味性,不讨厌。我感到枯燥乏味的是政治课与英语课。
先说政治课,政治课大抵是背诵老师编发的油印资料,多是问答题。老师不讲,我们乐得不问。有些问题,我们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如:什么是经济基础?什么是上层建筑?二者关系如何?再如:为什么说社会主义一定会取代资本主义?共产主义最终一定会实现?天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我们只知道政治课的考试成绩是要计入总分排名次的。因此,我就想,这玩意既然是用来对付考试的,不妨等到了考试时再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呢?先是急时抱佛脚——抢背,特殊时期要背的东西多且杂,此法收效甚微,怎么办?那就另辟蹊径,于是,临场时,手心、胳膊、大腿上墨迹斑斑,另外,还预备小纸条若干,藏匿于裤兜鞋袜与袖缝间,在考场里和监考老师展开了一场斗智斗勇的“间谍战“,期间难免演绎出不少弄巧成拙,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的悲剧与丑闻来,让人感到羞惭与懊恼。
说到英语课,就有些话长。学校开设英语课时,只有课本,没有英语老师。于是,将我们的政治老师派出去学习了一个多月,政治老师速成后,返校力马就“呜呜啦啦”地教开了,我们是两个黄鹂鸣翠柳——不知所云。不久,英语老师就抓耳挠头地有了些焦躁,干脆将政治课的招数搬上了,自然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老师抄教科书,我们抄黑板,大家都省事。当然,考试还得考,这是惯例,谁敢破这个规矩?我们的英语老师是挺幽默的,考试时笑着说:大家严肃点,考试时可不许抄袭,啊。我们会心一笑,交头接耳的,书页翻得哗哗响。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家伙还是能弄出个挺象样的成绩出来的。
每逢政治课与英语课,我就有点身在曹营心在汉,我常常不动声色地看点课外书籍,环境不错的话,我还可以做个短暂的白日梦,有时还动手动脚地搞些研究实践。
有次上英语课,我在课桌内探究拉炮的爆炸原理。我将拉炮的包装纸层层剥开,露出了里面的一撮黄色火药。化学老师不是说过吗,爆炸是由于气体急剧膨胀引起的,现在已经不具备气体急剧膨胀的条件,何来爆炸?我将拉绳轻轻一拽,“嘭!”一声闷响,接着是鸦雀无声,一片静寂·····
我被英语老师请进了班主任的宿舍面壁思过,班主任也不搭理我,朝着办公桌上聚精会神地拨弄一个新鲜玩意儿。我听同学们吹嘘过,说班主任家有华侨亲戚,华侨亲戚回国探亲时,送了个叫电子计算器的玩意给了班主任,什么加减乘除,开方乘方的,一按一个准。班主任家有华侨亲戚,这我相信,因为我曾见到班主任在宿舍穿过一套怪异的服装,红黄绿相间的花衬衫,色彩鲜艳绚丽,很耀眼,裤子是白底黑点的,又肥又大,荡荡漾漾,一点褶都不起。不用说,这是外国货。
说到那个神奇的电子计算器,我头摇得象拨郎鼓,只有人脑,哪来电脑呢?这不是天方夜谭吗?今天却眼见为实,不由得心驰神往,想入非非。
我这个人对新生事物还是挺敏感,挺好奇的。有一段时间,学校的一间教室被公社管理区的几位蹲点干部辟作了办公室,里面的一台带摇柄的黑色电话机引起了我的注意。有天趁干部不注意,我和几名同学溜了进去,我用手轻轻地触摸了裸露在外的导线,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心里就纳闷,这儿到镇上少说也有上十里路,按照((物理))的说法,得有很高的电压才能将电流传导过去,而电话机的电源就几包干电池,是怎么做到的的?于是,我向物流老师请教,物理老师一怔,然后挺和蔼挺深沉地对我说:象这些问题你现在大可不必探究,等以后上了高中,考进了大学,自然就明白了。老师说得当然对,我虽然有点疑惑,但很快也就不把这个问题放在以上。
我喜欢看点课外书籍,正好上文言文《陈涉世家》,我就问语言老师,“世家”是什么意思?因为课本中没解释,只说这篇文言文摘至《史记》这部书,我也就顺带向老师提出借《史记》看看。我们的语文老师以前在部队里当个兵,挺严肃的一个人,当我提出问题和要求时,语文老师脸上的表情有些温怒,沉吟了一会,语重心长地说:有些知识,课文不要求你们掌握,你们就不要管它,至于课外书籍,决不能看,学习这么紧,怎么能分心呢?等将来上了大学,读书馆里的书有的是,还不是让你们看个够。老师当然是为了我好,我就有点自责,我对学习不专心不说,还有点不得法。
当然,对那个神奇的电子计算器,我的纳闷更甚,这么点小玩意儿,怎么长了个人脑呢?班主任是教数学的,我犹豫了几次,但终于不好意思开口。
班主任对工作是非常负责的,负责得近乎迂腐。我们每天早晚都有自习课,班主任每天都起早摸黑地准时点燃煤汽灯(那时我们乡村还没通电呢),不辞辛苦,风雨无阻。我们就有些怨尤,我们都是走读生,雨雪天气,乡间的泥土路摸黑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有一天,与学校紧邻的湾子里放电影,乡村的电影几个月半年才有那么一次,我们眼巴巴地望着班主任,心存殷殷的企盼,班主任能发慈悲吗?结果仍然是外甥打灯笼——照旧。我们心像是掉进了三九寒天的冰窟窿,里外凉了个透。
幸亏我早有准备,趁天未黑时,我在墙缝内扒了整整一玻璃瓶土蜂放进了课桌内,煤汽灯点燃后,我将这帮敢死队放了出来。飞蛾扑火,这帮家伙像中了邪似的,奋不顾身地往灯火里撞,一次、二次、三次……煤汽灯终于被撞破撞飞了(为了燃灯方便,煤汽灯是不上玻璃罩的),要在往日,班主任还得不厌其烦地重新燃灯,今天就非常痛快地挥挥手——我们乐得一蹦老高,争先恐后地奔向电影场,人人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呢。
我们的生活俨然拎紧了发条的闹钟,每天周而复始地沿着固定的轨道画圆圈。早上天没亮睁眼就起床,晚上摸黑回家闭眼就睡觉,做不完的题山题海,千奇百怪,层出不穷的考试与竞赛,真个是让人心惶惶然,不可终日啊。
不过,找乐子的事总还是有的。比如,我们每天上学放学都要往返经过一座呈一字型的长长的湾子,一路上,就能找到些乐事与趣事。
湾子里的大人小孩自然是熟识了的,我们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送给了他们很多免费的绰号,有些还是非常形象生动的。
略说二例。湾子西头有户人家的男主人,我们送了他绰号——鬼老鸹。怎么讲?除了他皮肤黑之外,再就是他的嗓门,哇哇喳喳的,声大还带有沙哑悠长的余音,让人联想到“鸦鸣聒噪”。这户人家的小孩多,排名最后的三位小女孩的名字就叫九美、十美、唤美。男主人的老伴面黄肌瘦的,走路脚一颠一颠地有点瘸,这就让我们不能不怀疑,是不是超生惹的祸。
湾子东头的一家女主人,嗓音尖细高吭,嘴特别琐碎,高低音交替使用,高音用来骂街,低音用来东家长西家短地唠叨,我们送了她双倍的绰号,大号“高音喇叭”,小号“细壳嘴”,细壳是我们那一带农村的特产——纺车纺棉线用的细而短的竹管,上了纺车以后,就“噼噼叭叭”,不厌其烦地噪过不停。
找乐子的事很多,叩门、扒窗户、用弹弓击打麻雀家燕、屋前屋后摸瓜果……我有一绝活,腿脚敏捷一撩,将附近奔跑的鸡撩在手中,轻轻地将猎物的脑袋折在翅膀里,然后举在空中划圆圈,再轻轻地放在地上,这家伙就象抱窝似的,呆卧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好长时间呢。
有那么一次,湾子里有户人家的姑娘退了亲,黄了的姑爷上门算彩礼帐,门虚掩着,我们把脖子伸得长长地探进门缝里,这家男主人的脸就有点挂不住,先是板着面孔横眉冷对,然后“嘘嘘”地呶嘴警告,最后“呼”地站起来,跺着脚撵了出来,嘴里骂道:小免崽子,看什么看。我们撒腿跑开后,回头嘟囔道:啥破事儿,看看都不行。
湾子里有两户人家我不敢放肆,一户是我堂姐家,再就是我的小对象家,我们是娃娃亲,一直到初中,我都不知道是啥时候有了这门 “亲事”。虽然我上了初中以后就自作主张不认可这么亲事了,但我的小对象老远瞅着我,总要缩头缩脑地往房里和后厨钻,我呢,就腼腆着脸,一阵风似地从她家门前一掠而过。
好多年过去了,初中三年在课堂上所学的书本知识早就扔进了洼爪国,留下了的仅是些童心未泯的嬉戏和恶作剧,偶尔在心底泛起,让人心生短暂的愉悦之后,又跌入淡淡的忧伤与惆怅之中,余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