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环的《双镯》是一篇难得的好小说，电影《双镯》，都说它没有拍好。类型：剧情，同性。导演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她是生吃螃蟹吗，让夹子咬了嘴唇？
我还是说说阿莫多瓦的《回归》，镜头外有很多肮脏的情节，电影却是一部引人入胜的电影。当然，我在说《回归》时可能和《双镯》会有一点点交叉，也许会碰撞出一点点想法。
最近，读了几篇写死的小说。李相华《东西》，写一个迁居我们这片富起来的土地的湖北佬的死。蔡崇达《命运》，看了黑狗达奔丧的那一段。现在，讨论《双镯》，惠女投海。我们就討论怎么写死？许言给我推荐阿莫多瓦的《回归》，一个已婚女子在她妹妹家的卫生间，闻到死了多年的母亲放的一个屁。这种切入太剌激了，我让他们赶快给我下这部电影。
先说一下肮脏的情节，父亲强奸女儿，女儿怀了孕，她希望母亲能感觉出来。母亲以为是女儿的叛逆期，女儿赌气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并远离家乡。这已经很难堪，用她母亲后来的话说，你的女儿也是你的妹妹。更难堪的是，多年以后，她男人又要强奸这个长大了的女孩。
是不是乱七八糟，是不是很丑陋？
影片把这一切推到镜头外边。
多少年后再平淡地叙述那场大火，没有烧死人的镜头。用刀桶人倒是很快就自己说了，但马上被安抚了，好像未曾发生。
故事阳光灿烂地展开，隅尔出现阴霾，也是很快地被风吹开。这是一部轻喜剧。
喜剧不是不惨烈，父亲被大火烧死，丈夫被长刀捅死。不过，这，在镜头外边。我们只看到丈夫趴在屋地上，和洇开的血。把一卷带白色花纹的卫生纸铺开擦血，红的血在白的花纹纸上慢慢洇开，竟然还是一个美的画面。
《回归》，谁回归？什么回归？
故事轻轻松松地讲述，给父母扫墓，没有雨纷纷，没有欲断魂，扫去落叶，清洗墓碑。几个女人，主人公雷蒙达，妹妹索尔，女儿宝拉，有说有笑。有阳光，有鲜花，像花园。相对而言，同时来扫墓的奥古斯汀娜孤孤单单。墓地风大，好像有什么末了之事。
扫完墓，去看姨妈，姨妈老了，身体很虚，说话自相矛盾。她说，你妈爱干净，有没有给弄干净些？艾林自己也会收拾，只是她来不了。这很对，死人不能自已收拾。可她又说，我行动不便，你妈会给我做饭。死人怎么给做饭？雷蒙达她们也就一听，当她是老糊涂了。
再去看闺秘奥古斯汀娜，她母亲过去有过离家出走，都是几个月就回来，这回好几年了，音讯全无。奥古斯汀娜多方寻找，雷蒙达主张报案。
一天， 宝拉站在雨中，等去上班的雷蒙达回来。家里出事了，宝拉把要强奸她的“父亲”杀了。雷蒙达蒙了，只一瞬，对女儿说，是我杀的，你在外边，什么也不知道。一定要记住这句话。有妈妈，宝拉心里踏实了。刚好邻居饭店停办，钥匙寄存在雷蒙达手里。雷蒙达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尸体藏在饭店的一个冰柜里。有人敲门，雷蒙达吓一大跳，原来是一个剧组要在这里定餐。雷蒙达应了下来。一个藏尸地成为一个热闹的地方。
姨妈去世，雷蒙达家里有事，不能参加葬礼，就索尔一个人去。她匆匆进屋，看见她死去的妈妈从楼梯上下来，吓得她扭头就跑。后来，闺秘奥古斯汀娜告诉她，她也听说艾林的鬼魂一直在照顾姨妈。姨妈去世，鬼魂去敲各家的门窗，并打开姨妈家的门，让人进去，办理丧事。索尔有点害怕，早早地就开车回去，停车后，刚要走，车后厢一个声音说，放我出来，我是妈妈。死去的妈妈真的回归了。索尔的丈夫甩掉她，不知去向。回来的妈妈和她住在一起。
和父亲一起被烧死的是谁？索尔没有雷蒙达那么敏感，或者是小胆，她回避了这个问题。有些事情妈妈也讳莫如深闪烁其辞。她只是感觉妈妈好像有一个末了心愿。
妈妈是“鬼魂”，不敢让人知道，雷蒙达怨恨妈妈，也不敢让她知道。但这一家人鼻子很灵，雷蒙达很快就闻到妈妈放的屁。其实，姨妈活着的时候，索尔就发现行动不便的姨妈家有一辆自行车，就用鼻子闻过，但她没告诉雷蒙达。
到这里，我弄清楚了，《回归》，一个是“鬼魂”母亲回来了，回到女儿的身边，回来解决一些末了之事；一个是受伤害的处于麻木状态的雷蒙达觉醒了，一段时间里，不知道她和身边的男人、女孩是一种什么关系，她瞬时明白，她必须作为母亲来保护宝拉。她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却以犯罪的姿态站在人间。作为母亲，她们必须艰难地活下去。
我从阿莫多瓦的《回归》回眸黄玉珊的《双镯》。
舒婷《惠安女子》
野火在远方，远方
在你琥珀色的眼睛里
以古老部落的银饰
约束柔软的腰肢
幸福虽不可预期，但少女的梦
蒲公英一般徐徐落在海面上
呵，浪花无边无际
天生不爱倾诉苦难
并非苦难已经永远绝迹
当洞箫和琵琶在晚照中
唤醒普遍的忧伤
你把头巾一角轻轻咬在嘴里
这样优美地站在海天之间
令人忽略了： 你的裸足
所踩过的碱滩和礁石
于是，在封面和插图中
你成为风景，成为传奇
这是舒婷的诗歌名篇。
《双镯》入选《建国70周年小说选》。
邵氏投资，主题曲《似是故人来》，林夕作词，罗大佑作曲，梅艳芳演唱。
陈德容、陶大宇等参演。
看了电影的前半部，说真话，没那么差。我甚至以为是它过于超前（比如同性恋而被封杀）。服装挺有特色；环境也贴切，大海船也有情调，粗糙的砖石房屋都眼熟；女孩也花朵般顺眼，主演也有戏。婚礼不会难看。小女孩惠花，在里边凑热闹。胸口一个布扣没扣上，母亲帮她扣好，很自然。她混进洞房，新娘子肚子疼，她帮着找尿盆，拉上帘子，帮她守着，小女孩挺会变通。
惠花和秀姑在小庙里结为姐妹夫妻，铺垫不足，有点儿小孩子过家家，没那么刻骨铭心。
生活也许忽略了“你的裸足 所踩过的碱滩和礁石”，电影《双镯》没有得到好评，它是忽略了什么呢？
《双镯》用男人的丑恶对陋习作了粗暴简单的解释。黑格尔说，存在的都是合理的。相反，消失的也是合理的。一种陋习长期存在，必须挖掘它的起因，才能改变它。
电影出现4对青年，一男人把妻子打死，一男人逼成妻子自杀，一男人带小姐回家，妻子也自杀了。只剩一个好男人。尤其在后半部分，越演越烈，明显失控。习俗让男人都变成野兽吗？如果习俗如此，它怎么会延续那么长时间？如果男人都是这样的，一直处于强势的男人，怎么会让这习俗长久保存？我想，这是导演为了推进剧情在逼死女主人公。
那么好的故事雏形，还有7条腰带那么好的细节，白色是白头偕老，紫色是多子多孙……故事又发生在一个变革的年代，主人公们甚至男男女女在一起看电影中的吻戏，一批批的到外地打工，猎奇的异地摄影记者在追寻惠安女的镜头。是什么捆住我们的手脚？为什么男人混在一起就是一群群混蛋？整个沿海都在做生意，怎么容得他们这样骚扰？是什么把天真无邪的少女逼到一座小庙里，心里话只能对神诉说？
《回归》不渲染丑陋，丑陋不言自明，它让人性的暖流潜移默化地进入人的心头。雷蒙达一句话让崩溃的女儿宝拉获救，为什么哥哥一个巴掌把迷茫的惠花推向不归路？
一味的丑陋毁了《双镯》。
《回归》用十分之九在回归。
同样是一把刀，《回归》那把长长的尖刀，还带着血，我觉得它是武器而不是凶器。反过来，《双镯》惠花磨的要和秀姑同归于尽的菜刀，虽然没有用上，却闪着凶光。那把刀藏着，几次要拔出来，不像是要自杀，带有杀人的意图。《回归》的刀显示宝拉的性格，《双镯》的刀却破坏了惠花的形象，这个被伤害的女孩明显扭曲了，也破坏了观众的同情心。
最重要的情节最好的细节在谁身上？
《非诚勿扰》很震撼，《非诚勿扰2》为什么稍逊风骚，一次“生离”（离婚）一次死别，都很有特色，但，主人公都是旁观者。
惠花在大半部电影中被放在旁观者的位置上。几个惠安女的命运不是有机地融在惠花的故事里边，都成了举例说明。甚至和她结为“姐妹夫妻”的秀姑，并不跟惠花说真话。新婚之夜，她的举动是带有挑逗性的。和惠花说话总是藏藏掖掖。她给小孩子织小毛衣，见惠花来了还藏了起来。把“姐妹夫妻”解释为原来不懂事时候的一种游戏。有没有同性恋？导演其实是避开了，却故意露一两个似是而非的镜头。惠花不是没有感觉，曾认定秀姑是背叛，有时，她对秀姑是一种哀求。
先不看惠花的绝望，还是回来看看《回归》雷蒙达和她妈妈怎么面对多舛的命运。
雷蒙达得把丈夫的尸体处理掉，妈妈还得在索尔那里继续把自己藏起来。索尔把家当成洗头剪发店，妈妈当助手，怕暴露，假装是顾用的俄罗斯人，不会说西班牙语，避免和人交流。
《回归》故事述说很从容。《回归》不是常规意义的案件电影。我们在情感上接受了它。雷蒙达开车180公里把丈夫埋在故乡他喜欢的一条河边。故事要结束时，还把女儿带到那里。相对《双镯》，《回归》并不是一部煽情的电影。
由于深深的误解和怨恨，妈妈不敢见大女儿。但毕竟是亲人，心有灵犀。剧组杀青，有一次聚会。妈妈让索尔把她带到饭店的停车场，她从那里偷看雷蒙达。而雷蒙达也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唱一支歌，因为剧组有乐队，可以给她伴奏。雷蒙达唱的是《回归》，是母亲小时候教她的歌。妈妈从窗外看雷蒙达，又在车里偷偷抹泪。这回是喜极而泣，女儿是想念妈妈的。本来，三代女主人公，各有各的故事线，借不相干的剧组的杀青聚会，不露痕迹地把主人公们聚在一起，自自然然把剧情推向高潮。美女明星佩内洛普·克鲁兹唱《回归》也成为这部电影的一个靓丽看点。
奥古斯汀娜得了癌症，她认定她妈妈生死之谜的只有“鬼魂”艾林能解开。而这需要雷蒙达帮忙。雷蒙达自己够糟心了，哪有心去管这种荒诞不经的事？她认定奥古斯汀是病痛折磨的变态，她俩都听说艾林的鬼魂现身，但两个人都没有亲眼见过。
在雷蒙达追问下，索尔说出了真相，妈妈真的还活着。妈妈和雷蒙达见面，妈妈说我回来是想得到你的原谅，你经历的那些事，我当时一无所知。一个疮巴突然被撕开，雷蒙达拉着宝拉，离开了索尔家。走了一段，她哭了。她们返回索尔家。外婆，妈妈，女儿，三代受伤的女人终于聚在一起，并互相谅解。
奥古斯汀娜的妹妹想让奥古斯汀娜在电视节目里，分析她妈妈的失踪之谜，说出她的疑惑。她妈妈和雷蒙达的父亲有染，她也是在森林大火那天失踪的。只要她一说，“鬼魂”艾林就暴露了。奥古斯汀娜在接受采访时，突然放弃。雷蒙达一家也松了口气。
要处理老房子，雷蒙达、艾林、宝拉一起回到了家乡，本来想把房子卖掉，但它保留着太多的回忆，又决定把房子留下。
她们家的老房子就在奥古斯汀娜家对门。“鬼魂”艾林终于现身奥古斯汀娜的家，她要照顾奥古斯汀娜直到她去逝。
雷蒙达追了过来，她有很多话还没说呢。艾林说，咱们还有的是时间。
艾林说，灵魂不会流眼泪。但电影以艾林擦眼泪结束。
一部电影，一般是90分钟，或120分钟。
《双镯》不是开门见山，等到进入冲突，又是别人的冲突，主人公真正进入冲突时，又重复别人似曾相识的冲突，导演留给主人公的戏太少了。
陋习之所以能够长存，它有自己一套逻辑，自圆其说。而让惠花彻底崩溃偏偏不完全是陋习，而是那男人是一个渣男。
假如惠花是对这种婚俗的恐惧，作为旁观者也无妨，那就应该突出她的主观意识，电影的表达方式又偏于写实，落点在配角身上。
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走进大海，电影中这样的死没有什么冲击力。
最近看的一部韩国电影《分手的决心》，汤唯演的，也是在海边自杀。女主人公约男主人公到海边，自己提前来了，沙滩上挖一个坑，让涨潮推着沙堆埋葬自己。男主人公到海边时，找不到她，眼前只有平平整整的让海水一浪一浪扑过来的沙滩。
假如《双镯》有一个好的编剧……